
【晓荷·旧时光】柴薪加持(散文)
一
作为一个从外地远道而来、又是初中刚毕业、什么社会经验也没有、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老师”,我到垭口小学任教的那年,才过完十六岁的生日。一身的土里巴叽,透着从里到外的青涩。
如果照我今天的个头来恒量,那时简直是既矮小又瘦弱,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当得知自己终于好运驾临了——到离家七八公里远的山村去当代课教师,那种随之而来的自由感犹如放飞的小鸟似的——别提有多高兴了,这从我欢快的步履中就能看得出来。从小管理我日常生活最多的奶奶,难表兴奋之情地为我收拾起这又收拾起那——说真的,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离家远行,独立生存就更是第一次了。几个小妹,更是以相当羡慕的眼神、乐不可支地不时望望我,又望望正忙碌中的奶奶,嘴上什么话也没说——她们那份眼馋的样子,比什么都说了还管用——我是读得出来那个中味儿的。待我出门时,都争着抢着要帮我提这拧那的。送出好远一段路程了,还停下来望我的背影,等我走远了才肯返回去。
沿着那弯弯曲曲不熟悉的山道,基本还算顺利到达了垭口小学。只是时间比预计的要晚些。
远离周围住户、在一片孤独之地上矗立的垭口小学,最大的优点就是清静。一条似白色袋子的国营公路,从它的门前经过,这对于一直生活在大山、见惯了犬牙交错的羊肠小道的我来说,算是真开了眼界。
最初的我,对那套撮箕口形状的瓦房,以及它门前的那片广阔的大操场,所流露出来的是莫名的好感。接下来,我就步入到了属于自己领地的卧室与厨房——它们串连在一起——卧室在最里面。确切地说,外面那间房子,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厨房,仅有一个土灶台、上面支了两口不大的铁锅,它仅仅是个解决一日三餐的地方而已。灶门前平躺着一些不多的干枝子柴——都是些柏树枝、青杠树枝和黄荊树枝之类的。
卧室与厨房,以及与我即将开始上课的教室,分属撮箕口瓦房的两端。撮箕口房子的正处是两间宽大的教室——两个高年级的学习班就设在了那里。
二
八小时之外,我的时间看似充足,其实不然。我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下来——适应了迎面而来的新生活。如:要备课、写教案,为第二日全天上课所用;初到这人地生疏的地儿上,作为一个没多少社会经历的年轻小伙,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可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首先要多做,才谈得上熟能生巧。尽管在家时,我就显示出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像挑水砍柴煮饭这类事儿样样都没少做。可处在外地的这个山村小学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什么都得从头再来。
煮吃的那第一顿晚饭,令我很值得回味。那个在秋天里放学的下午,细雨蒙蒙,我得赶在学生还没完全离开时就要把该做的事做完,等操场上空无一人了、天色暗下来了,立即就把房门用根结实的木棍给顶上。不然天一黑,孤独就来了、寂寞就来了……更主要的是由此产生的害怕,也会莫名其妙地跟来。
我在卧室外那间所谓的厨房里,先是呆呆地站在那儿愣了一会儿神,继而才开始把无奈的目光,投注到灶台上的两口铁锅处,以及灶台旁的那个水桶上。长时间不用的铁锅生了锈,锅里放着一把洗锅的高梁条把,它干朽的样子令人心疼。好在那木制的水桶在底部还屯积了不少的水,它一旦干涸可就要散架了。看得出来,我的前任在走的时候,还是做足了准备的:在灶门前放置了一些枝子柴,它们都悄无声息地干透了;在该晾干的锅里,把它的锅底晾干了。在该潮湿的木桶里,为它保存了水份。
我先提上水桶,去公路下边的井里洗干净了桶又提了水回来,并对即将要使用的那口铁锅反复清洗,然后才挞粮煮饭。火种是临时找来的,灶门前的干枝子柴,当晚帮了我很大的忙。等我稀饭煮熟时,天还没有全黑,而且操场上还有没完全散去的学生。这使我宽慰了不少。
你这个烧柴问题,我已向大队书记反应了,他说先考虑一下,然后马上解决……稀饭刚被舀进碗里,我们三个教师中的一个老教师,就走到我的面前来,以解决问题的口吻告诉我说——他是本地人,年龄要大些,更主要的他身份是个公办教师。在得知他公办教师的身份时,我有过异样的眼神看他,他是我相当羡慕的所在。
柴不多了,这几天先维持一下吧,这雨下的很焦人,实在不行的话,就叫班上的学生在上学的路上捡一些来先应付一下。由大队解决烧柴的事,我也再催催……老教师望望刚舀到我碗里不怎么浓稠的稀饭,又说还会煮饭嘛,不错不错的。就是有点稀了,也没下饭菜,回头我拿点泡菜来给你吃。“单身汉、油炒饭”,不怕,一切慢慢来。
等他离去以后,我就在心里琢磨起烧柴的事情来。考虑该不该让学生在上学的路上先捡些柴来烧,但也拿不定主意。很小的时候,我就干过捡柴的营生,知道柴不好捡,他们在上学的路上捡,就更难了。而且,个个都是家里的独苗苗,又都处在七八岁的年龄上,不知捡柴这事行不行得通!
三
接连几天的绵绵细雨,把个瓦房背淋得湿滑不堪。每天我都在为漏进教室里来的雨水犯愁,老教师见了说,瓦房背很滑,人不敢上去补漏——危险,而且湿瓦一踩就烂。只有等天晴了,找个当地的农民把烂了的沟瓦换了才行。心里对柴薪的事便没去考虑多少了。
处理这漏雨的办法,我在父亲那儿早就学到了一些。我们家那几间破瓦房,只要一下雨就漏洞百出,得一边用碗去接那从屋顶的瓦缝里漏下来的雨水,一边拿个长长的竹竿去掇漏雨的瓦片——使它盖得更严实些。而学校没有那样的长竹竿,我只能按第一种办法操作——在有雨水滴落下来的地方,放个吃饭用的碗在那儿。许是学生们觉得这很好玩,要么偷眼偷眼地瞧那接雨的碗,要么去静听雨滴掉落的嘀嗒声。
有一天,我忽视的一个问题,被用心的老教师帮我解决了。他在下午放学站队的操场上,向我班上的学生大声说道,一年级的小朋友们,你们老师煮饭的柴快没了,你们愿不愿意出把力啊?下面整齐地回答说:愿意!那好,明天早上上学的时候,你们每个人就在路上帮忙捡点柴来,放到老师的厨房去,好不好啊?他又一次这样鼓励地说道。回答的依然是铿锵有力的声音:好!
“人多力量大”、“人心齐泰山移”之类的结果,就在第二天早上得到了完全的体现。我班上的那些学生们人手一块柴薪,一下子就令我原本空荡荡的灶门前,充实进了不少的内容。多数学生拿来的都是块子柴,只有少部分学生拿来的是些湿漉漉的枝子柴——一看就能猜到这些柴薪的出处。与此同时,高年级班上的学生,也有人在为之行动。
等天一放晴,老教师就兴冲冲地告诉我说,大队支书已经在派人砍柴了,一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地轮换着来,现在轮到了三队。他们会把砍好的那些柴背来,就像上回一样。算是解决了你的后顾之忧了。
尽管捆好的枝子柴,一捆一捆地码在了撮箕口瓦房的屋檐下,形成了一道只在住家人户那儿才见得到的独特风景。但在我教着的那些学生里,每天仍有人拿块子柴来,不记名地往我灶门前堆放。
当着全班学生的面,我说,以后你们不用再捡柴了,我的烧柴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了。一个女学生忙举手站起来说,我妈妈说给你砍的那些柴还是活的不好烧……另外也有人自告奋勇地站起来大声说,我妈妈也说了,我们家的柴是干的,让我把干柴拿给你,干柴好烧……
那一分钟,我的眼眶里湿润了,看着这些一张张童真的脸庞,我的心里只有激动、激动和再激动!
下学期到来时,我被安排到别的乡村去任教了。走之前,我特意在灶门前也放置了一些干的枝子柴,就像我的前任留给我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