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村庄,被时光打磨着……(散文)
一
那时,我以为只有月光才打磨万物。
静静的夜里,望着窗外的月光,看着万物在月光下,发出暗哑的银色,灰暗中透出一缕缕岁月磨砺后的青葱与斑驳。算不上华美,却比华美要触人心弦,很难将记忆脱离开去,确实难忘记的。比如,父亲用的那些犁铧、锄头、铁锨、挑担、推车等简单的农具,屋子里的衣柜桌椅家具,都披上一身月光色。再有野草野花篱墙房屋包括村庄万物……月光好似一张透明的砂纸,无声中细细打磨着一切。
村庄也是如此,在月光的砂纸间被揉搓,打磨着。假若,能站在高空里,去看一个个村庄,那村庄一定就如一粒粒鹅卵石,被时光打磨成光滑斑驳而又精巧异常。一个个村庄在时光里,有的在变换着,也有的一成不变。变化的是村庄的外貌,不变的是村庄的心,古朴的意蕴不会改变,生养息息。劳作的人们住在村庄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遵循着古老的本真。
然而,村庄不再像从前一样了,它是在改变,甚至也有的会改造,会消失。那么村庄的形象,在我记忆里留下的烙印却是很深的,非但不会轻易抹去,而是越来越深刻。
阳光或是月光下,粼粼波光的村前村后小河流水、小溪壕沟之上,跳跃着不同的色彩,或明或暗,或灰绿,或是银白,又或是黄橙火红。在流水不同色彩斑斓的明灭中,一粒粒鹅卵般的村庄不规则地排列在大地上,安养生息。
有一天会被打磨得不仅是光滑圆润,而且会打磨得越来越小,越来越看不见了。这是祖辈们没有想到过的,这让我想起房屋,想起田地,想起曾经靠着田地生活度日的人们。想象被时光的光速撕开,一隙光亮间,几个人挑担来到一处地方,依山傍水,或是草丰水美,或是鸟语花香,于是说:不走了,就在这里吧,在这里住下来。
于是开始兴建房屋,就地取材,树木、砂石、泥土、水、草……都可以利用,都是造屋盖房不可缺少的基础材料。
人们卷起裤管,光着脊背,挥汗如雨,建造好房屋,就去开垦土地,向土地要吃要喝要衣穿,可以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可以说人定胜天。用不上几年,一个村庄很像模像样的花儿一样在此盛开,一辈辈一代代繁衍下去,薪火相传。
二
小时候,我总是问母亲:我是从哪儿来的?母亲总是说我是从村后山上树根下刨出来的。
村里有那么多的孩子也是吗?是的,也是他们的爸爸或是妈妈去山上树根下刨出来的。听了,心里异常地激动,很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在山上听到孩子的哭声,看到有人不经意在树根下刨出来一个婴孩来。哈哈,真叫一个好呢。
我还想问问,一开始就有村庄吗?我疑惑起来,不断问着母亲。母亲说这是父亲来建的,这里的曾经一片荒凉,什么也没有,只有树木水草野花,水塘、大草甸子。更加兴奋,心想,父亲真伟大呀,在荒凉的土地上建造出一个个村庄,又在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开垦出一块块良田,种上大豆,高粱,小麦,谷子各种粮食,还有各种蔬菜,再有那么多的好吃的果子,什么沙果、梨、李子、桃、杏……真是想说不伟大都不能够呢。
父亲母亲最离不开的就是村庄,住进村庄心里最踏实,站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才最安逸。
其实,早已经是机械化了,什么大型机械也造就开进了村庄,耕、犁、耙、播种、浇水施肥、锄草、灭虫、灌溉一系列耕作都是机械来完成的。再也不需要人力去运作了,省时省力,又快又好。
然而,父亲咋会舍得扔下他的那些农具,咋会轻易就放弃了他的土地。父亲退休后,更加热爱上了种地,他和母亲去了村庄里住,天天去田地里劳作。不是种就是耕,不是除草就是浇水,反而将种地达到了极致。
周围邻居都说,你老两个,都退休了,有工资,不愁吃穿,不愁居住。该是跳跳广场舞,出去去旅游,到处去转转玩玩,弄这些地种,不是自找苦吃,自找受累吗?
父亲却不这样想,父亲就是喜欢那些农具,喜欢下到田地里去劳作。母亲呢,更是喜欢,真是夫唱妇随,两位老人离开城市,来到村庄竟然过起了农耕生活。没事的时候,在黄昏的傍晚,或是阳光充足的中午。父亲吸一袋烟后,从旧工具箱里拿起砂纸、磨石,一个个新旧的农具开始打磨,没有丝毫铁锈顿挫,光亮的好似镜面一样粲然,闪亮。
我喜欢看着父亲母亲忙碌的身影,喜欢听他们一问一答的句式。父亲在擦拭他的农具,边擦拭边说:这就是战场上的枪,不好好爱护它,到时候,他就会卡壳呐。种地要有一把得心应手的好农具,上战场要有一把好枪,爱枪就如爱命,爱农具也丝毫不减。
母亲就将那些种子都拿出来,反复挑拣,不让一粒种子掺假,也不让一粒种子不饱满。母亲喜欢种子,捧在手里,反复琢磨反复验看。欢喜的双颊飞满红晕。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心里满满的都是快乐与满足。
三
母亲常说:粮食才是宝中之宝,种粮食才是头等大事。那么种子,粮食种子,就更加重要了。
是呀,一家人要吃要喝,唯有囤里有了粮食,才让母亲安心的。母亲总喜欢留种子,什么东西收获后,无论是粮食还是蔬菜,母亲见到,第一就是留出种子来。
邻家的张奶奶一看见母亲忙着晾晒种子,就回来要上些,也要种上点各种蔬菜:什么黄瓜、豆角、茄子、南瓜的都种上。张奶奶说:现在的人哪里知道挨饿的滋味呀,什么记忆最牢固,就是挨饿的滋味。那滋味一辈子也忘不掉的,骨子里的滋味呐。
张奶奶说,她就是因为家里挨饿,才跑出来的。一路上挎着兰花布包袱,跟着逃荒的人下了关东,再也没有回去过。说起这些,张奶奶眼圈儿就红红的,说:生处不嫌地面苦,不是要饿死了,谁舍得离开故土,去外面讨生活呢?
可是,我听到张奶奶说话口音没有丝毫当地人的口音,疑惑问着:奶奶不是来到这很多年了吗,咋没有学会当地口音?
不是你张奶奶笨,是生就了的口音,不好改的。母亲说着话,给张奶奶找齐了蔬菜籽儿,什么芫荽、生菜、小油菜、小红萝卜等各种菜籽儿,又去找张奶奶要的花籽儿:波斯菊、太阳花、地雷花、步步高什么的。
捧着花籽,张奶奶在想象着花开,一个劲儿地说:可好看了,一朵朵花儿,好像一个个女孩儿,养在身边真是好呢。说来,我就是看不得女孩出嫁。光婆家高兴了,想想娘家吧,养大女孩们,出嫁去了别人家,成了别人家的媳妇,离开了自己,怎么能伤心嘞……
母亲知道张奶奶这是又想起她的五个女儿来了,一个个早早地出嫁了,都各自成了家。现在她住在唯一的儿子家里,其实心里很想念女儿的,有的近还能来看看她,远了的,几年也回来不了一次呢。张奶奶知道,远嫁的女儿,一家一户的过日子,走不起的,不容易呢。
村庄,那些女儿也都各自嫁入村庄里,一个个村庄的日子也都差不许多,但还是有些差距的。三女儿小蓟经常回来,带回来她们村庄里的吃食,大多数都是玉米面饼子,再就是粘豆包,二女儿小蜜呢,她们那里吃大米吃得多,水稻种的多,养鱼养虾,水米之乡,生活蛮好的。唯有老五小五子嫁的村庄最远,生活也最艰苦些。她嫁的村庄是盐碱地儿,十年九不收的,张奶奶最牵挂的就是小五子,那是老疙瘩,娘最心疼的一个宝贝疙瘩,却自己找了这么远又偏僻偏偏又还很落后贫穷的地儿。
我经常回到父母亲的村庄里,到处转一转,看一看。这是父亲小时候的村庄,父亲说他的根儿在这里。
很早以前,我就喜欢上这小小村庄,喜欢上村庄里的人们。朴实,淳朴,村里的人们,都很善良,好客,亲切。与他们来往,没有什么压力,说说笑笑,很开心。
村庄到底是什么时候才有的,追溯起来,可谓古远了,第一个村庄的建立,是否依山傍水,是否土地肥沃,都无从查找。听老被人说,最好的风水宝地应该是马蹄形的。河流也是曲曲弯弯,河水流淌,哗啦啦的宛如音乐,河岸边多有桃树,春天里盛开着桃花。热烈,茂盛。
小时候住过的村庄倒是没有看看是否是马蹄形不是,只是村庄里的大小路都是马蹄踏出来的。那时候,我们村庄养了许多的马儿,一群群马儿牧在村后的草场上,驰骋,奔放。它们是村庄农业生产建设最有力的主力军,人们用它们播种、收割、运粮……
一个村庄里不会缺少马儿,也不会少了牛羊,更是不会没有鸟鸣、鸡啼,犬吠,孩子们的哭闹大人们嬉笑声的。
村庄,或许,因为与农业接近吧,称之为农村,听起来很土。时光的打磨里,村庄的斑驳与厚实,也离不开农村建设,喜欢这土得掉渣的村庄,喜欢这广袤的田野,喜欢这被时光打磨得光洁锃亮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