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旧时光】故乡桃花(散文)
故乡在四川中部丘陵,小地名叫石家沟,通讯地址是某县某区某乡四大队,后来建制调整,改名桃花村。我写信回家总用老地址,不习惯写桃花村,觉得那不是记忆中的故乡。
母亲笑我:“家家户户,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桃子树,咋就不叫桃花村?”记忆中,一到春天,漫山遍野的桃花,粉嫩嫩压倒一切,白的梨花黄的油菜只是点缀,空气中只有桃花的味道。最早只在田边地角植种桃树,后来好田好土全部栽了。一斤能卖三四角,一棵盛产树要摘上百斤,一亩地能栽50到70棵。一斤玉米或小麦才五六角,一亩才产四五百斤。桃树三五年就能挂果,既不需要投入太多化肥,又不需要花费很多农活。冬天用石灰把树干刷白,用小刀刮刮介壳虫,或者修剪修剪树枝。开春扬花时打次药,成果时打次药,就等着收获。乡亲们都是明白人,几年时间,漫山遍野就被桃树淹没。桃花村名副其实。
上大学前,寒暑假的生活总与桃树紧密相连。寒假给每棵树挖窝,距树桩一米,沿四周挖成小围堰,把粪水挑来灌下去,为桃树供肥。得注意把控施肥的距离和数量,近了多了会把树烧死,远了少了肥力不足,第二年挂果少。或者刮介壳虫,剪枯枝树条,扛回家当柴烧。暑假就天天操心着摘桃卖桃。每天都得去看看,确定桃子能不能摘。摘早了,桃子没熟没长足分量,不但不划算还没人要。如果熟透了,经不起运输颠簸,同样卖不掉。熟到七八分最好,运到目的地,刚好适合入口或加工。掌握摘桃火候,常常成为衡量一家之主水平高低的标准。
母亲一人作主,找不到商量的人,总在摘与不摘中摇摆。同样为难的,还有收购者出的价,一会儿高一毛,一会儿低一毛,一次卖上千斤,几次下来,也是一大笔钱。我那时什么也不懂,总觉得母亲太计较价钱。母亲总是教育我:“兴家立业犹如针挑土,衰家败业好比水冲砂。不计较,哪来钱供你读书?”会举很多例子,教我要懂得艰难苦做。
九二年考上大学,虽然寒暑假也会回家帮忙。母亲却再也不让我去卖桃子,她宁愿请人帮忙,自己往来奔波,也舍不得读大学的儿子再去受苦。卖桃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无论何时,只要机耕道上开来农用车,贩子跳下车吆喝收桃子,大家都急急忙忙去采摘,如果只收一万斤,大凡去到后面,总会寻各种理由压价压斤。摘下来的桃子,不能当饭吃,明知贩子百般算计刁难,也只得忍气吞声,低声下气求老板儿。人品高下就在取舍中闪现。
遇到雨天,价格更会瞬间下浮,还会除皮去水,少算不少斤。赌气豪爽的男人,一气之下,会把好好的果子倒进沟,骂着难听的话离开。母亲凄苦地看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默默地坚持,等到心平气和,会再去同老板儿交涉,往往会少算几十上百斤,或者再降几分或一毛成交。
母亲知道我受不了那份被欺压的煎熬,回家后常常安慰我:“几千上万斤,哪里吃得完?虽然少卖几个钱,总比烂在树上强。八方要钱,天上不落地下不生,有一个总比没有强。”停上片刻,母亲常常又会对我说:“做生意一个心甘二个情愿,总不能强逼人家。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老板儿赚钱不容易。有钱有势,哪个会在这雨天烂泥里讨生活!”
母亲一生劳累,操碎了心,落下病症,不满五十就走了。没了母亲的老屋,几年就衰败倒塌。后来成了家,有了儿女,每年总带他们回故乡,给母亲上坟烧纸。故乡的人越来越少,桃树也渐渐消亡,再也没有花粉飞扬,蜜蜂蝴蝶嗡嗡成韵的场景,故乡留存在记忆中,成了回不去的地方。三十年过去了,但凡得闲,总想起春风中漫天飘散的桃花,那样曼妙那样香甜。无论走得多远,感觉总在身边,给人温暖和安慰,伴着自己前行或后退,恍忽间就是大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