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岁月留影(散文)
一
台湾作家三毛说,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对于一个懂得审美有诗意情怀的人,就连流逝的岁月,解读都是那么美!我想,岁月除了留给我们一年四季的美景之外,还给我们留下了珍贵的影像。
翻看影集,看着一张张照片,往事如潮水一样涌来,一幕幕画面如电影的一帧帧剪影,在脑海中慢慢浮现,有童年时代的无忧无虑,有少年时代的天真浪漫,有青年时代的追求与梦想,有而立之年的勤奋与拼搏等,那一张张照片,就像一朵朵绚丽妩媚的花,在我生命的旷野里,次第绽放,漫溢着岁月的芬芳,承载了岁月的一段段过往,记录了我的人生轨迹,凝结了人生的各种情感,例如亲情、友情和爱情等。不禁感叹,是照片,帮我留住了过去美好的记忆,留住了一段段温馨的岁月。过去的岁月似乎并未走远,好像依然为我停留,依然徘徊在我的身边。
在我十二岁之前,只有三张照片留存了下来,和当下的孩子拥有一本又一本影集或者一个又一个相册,无法相比,时代不同,不可同日而语,但在那个相机和手机还没有普及的年代,父母能为我留下三张照片已经非常不易。当我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手里捧着这三张照片,不禁热泪盈眶,这三张照片对我来说,如钻石一样珍贵,这三张照片分别镌刻了我的幼年、童年和少年时代,不仅记录了我生命的历程,也是我成长的里程碑,还有关于照片背后的一个个生动的故事。
一张是我的百日照,这是一张四寸的彩色照片,小小的我,坐在一把四方形的木椅上,木椅是封闭式的,我的两只小手紧握着木椅前面的横梁,好像害怕从木椅上摔落到地上,我的头上戴着一顶金黄色的小绵帽,上身穿着一件黄底绿花的簇新棉袄,细看那绿花,原来是一片片翠色欲滴的绿叶,虽然寒冬腊月,但我的身上却携带着一身绿意和春的气息,下穿一条银灰色带着条纹的棉裤。黑溜溜亮晶晶的两只眼睛,正看着左前方。我裂开小嘴在笑,笑得那么灿烂,笑得那么幸福。尽管我不能懂得灿烂和幸福,但我已经尽享这样的滋味。
当我仔细端详这张照片的时候,我读出了很多内容。我没有目视前方,而是略有偏移,目光的方向,我猜想可能是父母站立的方向,父母一定在对我做各种各样的表情和动作,他们竭力在逗我笑,只为了给我留下一张最美的百日照。我出生在十月份,百日照应该是一月份照的,东北的冬天冰天雪地,北风呼啸,如刀一样凛冽。那一身崭新的棉袄棉裤,一定是母亲为了给我保暖而新做的,为了照这张照片,我的父母需要来到距离家三十多里地的熊岳照相馆。我不知在数九寒天,在交通不便的条件下,他们是如何来到照相馆?是骑自行车?还是走五里崎岖陡峭的山路到硅石矿坐汽车?一路上母亲抱着我,其中的艰辛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在我还没有记事的时候,父母为我留下了记忆,让我看到了我一百天的样子,还有比这更珍贵的吗?
一张是我七岁时的照片,照片上的我,头上扎着一朵粉红色的绸缎花,身上穿着一件橘黄色带有紫色花边的衣服,我的头花和服饰,都是妈妈的创意,看着照片上的这个纯真可爱的小女孩,我仿佛穿越了遥远的时空,回到了那个当下,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
父亲是一个珍视照片的人,是他骑着自行车载着我,来到熊岳的红光照相馆,记得给我照相的是一位叔叔,他对我说,看这里,然后“咔嚓”一声,瞬间定格了永恒。这家照相馆远近闻名,摄影技术精湛,照片照得非常清晰,当父亲从摄影师手里接过照片时,喜形于色,笑逐颜开。一路上哼着小曲,好像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回家后,他迫不及待地把照片镶嵌在了相框里。
我十一岁那年过生日时,父亲心血来潮,说为了庆祝我的生日,带我去熊岳红光照相馆照相作为留念。对于我来说,那时候对照相并不是那么热衷,有些不太情愿,感觉照相还不如送我一件礼物更有诱惑力,但看到父亲那么热心和积极,最后只好跟着父亲去了照相馆。当照片洗出来后,父亲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眉开眼笑,因为照片上的我,表情没有像他期盼的那样面带灿烂的笑容。父亲回家后,把相片镶嵌在一个相框里,口里不断地念叨着,如果笑一下,这张照片该有多美!我的这张照片给父亲留下了几分遗憾,而这张照片如今在我看来,却是父亲送给我的一份最美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二
父亲是一个视相片为宝贝的人,犹记儿时,我家的北墙上,是由大大小小照片组合成的色彩大观和影像集锦。最上面是一排巨幅的伟人像,由丝绸织就而成,只有黑白两色,有马克思、恩格斯、毛泽东、周恩来、宋庆龄、朱德等一代伟人,这些伟人的目光炯炯有神,或坚毅或深邃或慈祥,在静默中给人一种精神力量。逢年过节,父亲会为这些伟人敬献一杯酒或一束花,我看到父亲经常仰视这些伟人像,以一颗最虔诚的心,以一份最赤诚的情,缅怀这些已逝的伟人。
父亲曾经给我讲解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思想理论,那时候,小小的我并不懂马克思思想所蕴含的深刻奥义。只记得父亲说,马克思是无产阶级的伟大导师,他和恩格斯所创立的马克思主义学说,是指引全世界劳动人民为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的行动指南。父亲又说到其他的伟人,他说,毛泽东在中华民族最危亡的时刻,力揽狂澜,功勋卓著,周恩来的那句“为中华民族的崛起而读书!”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学子们努力读书,毛泽东和周恩来为建立新中国立下了不朽的历史功勋,朱德为人民的解放事业做出了卓著的贡献。因此,父亲对马克思和恩格斯,以及其他的伟人极其崇拜和敬仰。父亲对我和哥哥说,让我们不要忘记这些伟人,因为他们为社会的发展和进步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彪炳千秋,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
伟人像下面,是一组又一组的照片,这些照片铺排有序,被父亲整整齐齐地镶嵌在一个个长方形的相框里。父亲心灵手巧,这些木制的精美相框,都是父亲亲手制作的。最西面的相框里,是父亲的战友的照片组合,都是彩色的四寸穿着军装的照片,一个个英姿飒爽,父亲经常凝视这些照片,每年的八一建军节这天,父亲会为战友们敬上一杯酒,然后再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与战友们一起庆祝军人的节日,似乎他还在部队,好像和战友们从未分开。有时候,父亲还会指着照片上的军人叔叔,给我和哥哥讲述一个个关于他们的故事,从父亲的言语和表情中,我能感受到父亲对战友如亲兄弟一样的深厚情感。
中间的相框里,是祖父、祖母、大伯父、二伯母等亲属年轻时的照片,其中,祖父、祖母的照片是黑白的,多亏有这些照片,让我看到了祖父祖母年轻时的容颜。最右面的是我们小时候的照片,还有表哥表姐们的照片,父亲为我们收藏了童年的珍贵记忆。
三
据说,全世界第一台照相机是法国物理学家达盖尔于1839年发明的,距今已有将近200年的历史。在清朝末年,摄影艺术开始传入中国,最早使用相机的人,是清朝的皇亲国戚,后来慈禧也迷上了照相,慈禧还有专门的御用摄影师,每次照相时,她都要精心打扮一番,她为自己留下了很多珍贵的影像,有一些保存在故宫博物馆,此外,在美国的博物馆,至今还保存有慈禧的照片。一些老照片,不仅记录了一些人的容貌和状态,也记录了一段历史。
记得童年时的一个夏天,凯哥带着新婚的妻子从省城来探亲,只见凯哥的胸前挂着一个精致的相机,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相机的样子,感觉特别好奇。那时候,照相机在农村还没有普及,想照相的话,只能去城里的照相馆,相机对于土生土长的农民来说,是一个稀罕物。
凯哥和堂嫂这次是来度蜜月的,他们虽然生活在城市,更向往农村的田园风光。堂嫂长相甜美,长发飘飘,身材窈窕,如仙女下凡,她是那么爱美的一个人,一天换一套美丽的裙装,凯哥为她留下了一张张婀娜多姿的倩影。
凯哥临走那天,对父亲说,老叔,我给你们照一张全家福吧,父亲听了,喜不自胜。
祖父和祖母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每个人都把最好的衣服穿上,照相对我们全家人来说,就好像过年一样。父亲搬过来一条长板凳,让祖父祖母坐在板凳中间的位置,父母分别坐在祖父祖母的身边,我和哥哥分别在两旁站立,只听“咔嚓”一声,凯哥为我们全家定格了瞬间的永恒。
这张照片是我们家唯一的一张全家福。如今,祖父、祖母、父亲都已经去了天堂,这张照片弥足珍贵。
我上次回国时,母亲把这张全家福交给我,让我保存着,每当十五月圆的时候,我就会拿出这张照片仔细端详,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哥哥和我,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恬淡的笑容,我好像又回到小时候,回到了快乐而幸福的童年。
在我求学的生涯中,经历小学、中学、高中、大学,一共留下了四张毕业合影,小学同学一个个稚气未脱,中学同学一个个朝气蓬勃,高中同学一个个豪情壮志,大学同学一个个意气风发。这几张毕业合影,就像一部时光机,记录了我们从少年走向青年的生命历程。
出国前,我特意买了一个精美雅致的奥林巴斯相机,也买了一个数码相机,那时候数码相机的像素还不是特别高,我更喜欢用奥林巴斯相机拍照,用的是柯达胶卷。
临出国时,友人送我到北京,我们去了北海公园、御和园、景山公园等,友人用相机为我留下了我年轻时的一张张美丽的影像,那是我青春的见证。
出国后的最初几年,我依然喜欢用相机拍摄,记得那时候还有柯达胶卷出售,也有冲洗照片和照相的场所。记得那时候,在沃尔玛超市入口处,有一家照相洗相的场所,那时候有很多人照相洗相,人们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将胶卷交给服务人员后,等照片冲洗出来需要等至少两个小时。当时迫切希望照片尽快冲洗出来,感觉时间是那么漫长。当照片冲洗出来的时候,迫不及待捧着照片一张张看,激动与欣喜之情难以言表。回家后,把一张张照片放入影集中保存,放在书架上,时常会打开影集,慢慢欣赏。
时代在不断发展,科技在不断创新,随着数码相机和手机的普及,用手机照相越来越方便,越来越快捷,普通相机和柯达胶卷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也慢慢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我现在走在路上,看到美景或美丽的花开,我会随手用手机拍摄下来,手机相册里储存了大量的照片。
曾经去过黄山,去过长城,去过西双版纳,去过西湖,去过故宫……游览过很多名胜古迹,用眼睛去欣赏去领略景观的美,只有瞬间的记忆,真正能记住的画面少之又少,唯有拍摄的那些照片,能将一些美景和我的身影定格并留存下来。有的地方,也许一生只能去一次,比如长城,比如黄山,所以这些照片就更加珍贵,不仅记录了所见到的美景,也记录了自己留下的足迹。
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感觉照片的珍贵。照片上的风景和人物,有着缤纷的色彩,有着动人的故事,经过时间沙漏的过滤,经过岁月的沉淀,愈发生动而迷人,那是岁月走过留下的印痕,是我们人生经历的见证。记忆是模糊的,但照片是清晰的,照片能帮助我们重新拾起记忆,将过去的一些场景复活和再现,让我们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瞬间抵达过去的岁月,重温过去的美好时光。
当我手里捧着小时候的这几张老照片,我依然会心潮澎湃,我要感谢我的父母,感谢凯哥,为我留下了这些珍贵的照片,足够我一生去回忆,去怀想。
岁月留影,留下的都是温暖。人类需要温暖,需要曾经的记忆,照片还原了曾经,也永远带着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