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旅欧杂记(随笔)
被疫情禁足整整三年,终得解封。静极思动,等到大女儿豆豆放暑假,我们夫妻二人便带她随团远游欧洲——二宝只有两岁,不宜远行,被狠心发配回山西老家留守去了。
从8月9日至22日,我们的旅游团由荷兰阿姆斯特丹转机达意大利,先后游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米兰四城后入瑞士,在这个童话般的“山湖之国”游览了著名的“少女峰”、看过了日内瓦湖后入法国。从里昂一路南下到地中海边,在尼斯拜访了“城中之国”摩纳哥后西行至戛纳,然后换乘高铁一路北上至巴黎,先后游览凯旋门、埃菲尔铁塔、卢浮宫、凡尔赛宫等著名景点,塞纳河泛舟后乘法航返回北京。
一路异域名胜美景自然要激发文人的酸腐习气,我想提笔写下所谓“游记”,又觉得在这个资讯发达、“有图有真相”的信息社会里,再去逐字逐句描述行程景致,刻板地介绍历史人文真是没有必要。一部手机在握,随走随拍,一天发几个朋友圈、短视频就把所见所闻交代得清清楚楚,互动交流也即时完成,何必再去饶舌啰嗦?但朋友圈之余,的确还是有话想说。于是,我一路上随走随记,写下了一些自认为不算废话的“思考”——
1、关于中西古建筑和古城保护
不是到了国外便崇洋媚外。我对于中西方古建筑的比较和琢磨由来已久——虽然只是非专业的研究。借着这次游欧洲的现场感受定要一吐为快。
若是单论外观的精巧和建造的技术,中国古建一点不输西方。但若论实用的功能和宜居的程度,中国古建却实在无法与西方相媲美。
西方古建用石材,取尖顶且注意采光,所以不仅外表坚固、精巧,而且内部宽敞、明亮。几百年前的古堡、教堂如今依然可做实用的居所或活动场地。意大利一路走来的许多商店就是几百年前的老建筑。例如,威尼斯城里大家买首饰、化妆品的那家免税店就设在当年德国的商会馆里,楼上楼下好几层,古色古香而一点不觉狭隘局促。
但中国古建多用木材。外表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却因为“大盖帽”的屋檐造型和后墙、侧墙多不开窗的习惯,导致内部阴暗、逼仄,年久还会散发出一股陈腐的味道。各种庙宇里的大殿再配上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泥塑木雕,更是阴森可怖。
记得多年前一次游故宫时,在乾清宫(皇帝的居所)屋檐下大家争相趴在玻璃上向里看。一个小男孩突然回头问:“妈妈,皇上怎么住这种鬼地方呢?”
与此相关的一个思考是古城保护的问题。
这次欧洲之行先后领略了罗马、佛罗伦萨、阿维尼翁、巴黎四座古城。相互比较,巴黎是保护最好的古城。不仅是这四座古城相比,就是结合国内北京、西安、云南大理、山西平遥古城的情况来看,也不得不说巴黎是最好的。
说巴黎最好,其实是特指它在兼顾古城保护和实际城市功能方面做得最好,因为单论古老的程度,巴黎不仅不能与千年罗马相比,就是我们的北京、西安、平遥,以及那天经过的法国中部的阿维尼翁小古堡都远远超过它。可是,罗马的总体感觉是现代人为了保护古迹而硬守着一堆千年废墟在生活;佛罗伦萨的城市布局则太过杂乱无章,街道巷闾密如蛛网且狭窄逼仄;北京除了紫禁城完整保留,其余部分早被拆除一空,只余孤零零的一座德胜门和一段“皇城根”,西安城墙虽在,但城里已被现代建筑所填充,不伦不类,都已不是严格意义的古城,只有巴黎是一座完整的——古城。
除了卢浮宫是中世纪的建筑外,巴黎的主体城市建筑群其实只有200多年的历史。也正因为它是一座年轻的古城,所以在建造之初就顾及到了现代人的居住需求——它也的确被居住使用至今。所以,它又是一座有血有肉有呼吸,活生生的古城。
可能你会说,我们山西的平遥古城不仅保留着古城原貌,里面也至今住着人。但实际上,平遥古城因为太过古老,是无法承担现代人居住需求的。城里“住着”的人其实更多是经营性质的,而不是真实的日常起居。至于那座建于中世纪的阿维尼翁小古堡,也因为太小、太古老而失去实际的居住功能,现在仅做文物景点之用了。
行走在“老巴黎”(中心老城区)的街道上,目之所及全是古旧的象牙色、矮矮的轮廓线和干干净净的天空,几乎看不到任何现代大楼的影子。人的心情会瞬间复古而归于宁静和永恒,这种感觉对于现代人实在是太舒服、太奢侈了。
我上一次来巴黎是整整十八年前,这一次重访的感觉竟完全相同,仿佛时光倒流了一般。这就是“古城”的魅力所在吧!
2、关于旅游购物的心理
出国旅游,购物——准确地说是购买奢侈品——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保留项目。但购物者的心理往往又是复杂而微妙的——一方面想体验挥金如土的奢侈,另一方面又充满了斤斤计较的小心思。
我们走到意大利威尼斯城,导游第一次安排了购物时间(shoppingtime),因为即将离开意大利并且这里有一个规模最大的免税店。于是一行人分散开去,各自寻找猎物。一小时后集合,大家分别展示战果,互相品评夸赞,自有一番热闹。
但第二日到了米兰,同团的一个小伙子突然愁眉苦脸问导游——昨天买的包包还能否退货?同行人大惊,问其所以,答曰:她和姐姐通了电话后被告知,他擅自为她买的那个包包不是她所喜欢的款式。很显然,作为女人对包的挑剔和讲究已经远远超越了对姐弟亲情的顾虑,真是没辙!如果换我,只要是弟弟给买的礼物,那就是最珍贵的,何必在意什么款式?能有多大差别?不都是一个背的包吗?
我爱人在威尼斯免税店也买了一只“灵蛇”款的宝格丽手镯,很喜欢、满足的样子。但到了瑞士,又去街边的商店里寻找对比,结果发现这里竟然可以再便宜约人民币5000多块。经过一番研究,终于搞明白原因在于意大利的税高所以定价高,即便是从免税店里买,也比瑞士要贵。于是又少不了一番懊悔叹息。
对于人们把旅游的心思精力花在购物上的癖好,我历来不能理解和认同,我的逻辑是——
这些奢侈品不当吃,不当喝,也没人逼着你买。如果为了省钱,那就索性不要买。既然买,就是要满足自己挥金如土的虚荣感。如果再反过来斤斤计较、纠结撕扯,岂不是把那份虚荣感也破坏殆尽?何苦来着?
唉!真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能求同存异吧。
3、关于长相审美
在国内,即便是北京、上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外国人的面孔毕竟还是少数。所以,只要见个外国人,第一印象总是新奇为主而不会太在意其美丑评判。只有真正行走在外国的城市里,融入到“洋人”的海洋中,才能对外国人相貌的美丑产生整体的感受与评判。这是我这些天旅行中的另外一个鲜明感受。
几天来,漫步徜徉、奔波穿梭于熙熙攘攘的外国人流中,抬眼皆是壮如狮虎、臂毛如猿的欧洲白人或皮肤焦黑、发辫如绳的非洲裔人,还有棕色皮肤的印度人或吉普赛人,感觉就像行走在野生动物的世界里一样渺小孱弱。更有肥圆如巨球的超级肥胖者和大热天通体裹着黑袍、头巾的穆斯林妇女让人触目惊心。坦白地说,总体上真的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唯独那天在免税店里,突然迎面看见三个身材高挑曼妙、皮肤白皙干净、五官清晰俊美的欧洲女子走在一起,让人眼前一亮。于是,我才突然悟道——无论东西方,美的总是稀缺的。西方人信上帝,那上帝造人时也故意遵循“物以稀为贵”的法则吧。所以,中外历史上才会发生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战争,现代社会里才会产生万众追星的群体心理。
多说一句——以上只是我对于审美的一点现场感悟,绝不涉及关于肤色、种族或对肥胖者的歧视与偏见。
4、关于历史人文知识的学习
到欧洲旅游,容易激发人复习文史知识的冲动。
《世界历史》这门课我们在初、高中都学习过,但那已成为抽象、遥远的知识碎片。现在突然身临其境,直面古希腊的雕塑、古罗马斗兽场的废墟、中世纪哥特式教堂、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绘画,听着导游蜻蜓点水的讲解,只恨不能激活、调动自己可怜的知识储备。这些天,游走在欧洲大陆上,我也抽闲补空地梳理、补习着自己残破不全的历史、地理知识——好在一部手机就可以解决大多数疑问。
离开瑞士进入法国,首站是里昂。这里虽然没有什么旅游资源,但“里昂”这个城市的名字却是我们所熟知的——中学历史课本上学习过,“里昂工人起义”是19世纪欧洲三大工人运动之一。
所住酒店离当年里昂工人起义的聚集广场白莱果广场(Bellecour)不远,导游便特意带我们去看了一眼。红砂铺地、面积不大的广场上并无纪念工人阶级斗争的雕塑群像,用布罩着正在维修的据说是“太阳王”路易十四的铜像。我问我们的意大利司机是否了解“里昂工人起义”,他笑着摇头表示不知所云,然后又加了一句——有很多工人罢工,欧洲工人经常罢工。
但结合旅游重温历史,我还是有些新的思考——
当年学习这些历史知识,并未注意与同时期中国的历史进行对照。其实,欧洲工人运动发生的19世纪30—40年代,正是欧洲列强开始侵入中国的“鸦片战争”(1840年)时期。也就是说,西方列强在敲开古老中国大门的时候,其船坚炮利的国家背后并非是一个和谐、统一、强大的社会——所以才会催生出工人运动以及马克思的无产阶级革命理论。但历史的吊诡和幽默在于,这种孕育于近代西方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的革命理论未能用于改造自身,最后却远渡重洋经由日本、俄国传入被他们所侵略瓜分的古老中国,并成为最终胜出的斗争法宝并造就了我们今天依然赖以执政和发展的“新中国”。
我又似乎理解了另外一个长期疑惑的问题——
辜鸿铭是清末历史上的一位“怪杰”。我们高中教科书中只是将他简单描述为拖着辫子、大骂维新派的封建余孽。后来随着阅读的增多,我才知道原来他竟是一位早年游学欧洲(并且还是理工科出身)、通晓多国语言的大师级人物。但是更不能理解,为何饱学西方先进科技人文知识的他要转而仕于腐朽没落的清王朝并大力鼓吹封建道德文化?
结合上面中西历史对照的思考,似乎这一疑问有了答案——正因为辜鸿铭深度体验了当时欧洲社会的真实状况,所以他才知道“坚船利炮”“德先生”“赛先生”这些强大符号之下并非一个和谐美好的大同世界,所以他才转而关注中国古代儒家文化的价值体系。也因为他长期生活在国外,所以“仁义礼智信”对于他是陌生而新鲜的,他看到的只有这种伦理道德体系真、善、美的本义,而忽视了它在实际运行过程中已经成为腐朽、虚伪、没落的封建礼教,像后来“新文化运动”所猛烈批判的那样——是“吃人”的礼教。所以,他天真地以为中国人拯救自己的钥匙就在自己的口袋里,何必舍近求远去向欧美列强寻求答案?
事实上,无论东西方,任何时期的任何理论都只是“相对论”。我们在走过一程又一程,不断穿越历史迷雾之后再来回望历史,才会发现各个时期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辜鸿铭后来又在“国学热”的潮流被人们重新解读和部分肯定,说明他的“相对论”也是有其合理性的。
由此又引申出我另外一个更大的疑问——基督教为何可以统领西方人的精神世界而影响至今?
在卢浮宫,导游再次告诉我们——西方文明的三大支柱是古希腊文明、古罗马文明和基督教文明。通过参观古希腊、古罗马的雕塑,就可以狠直观地知道它们为何伟大,但基督教呢?它分明是欧洲“黑暗中世纪”里压制人思想,禁止人欲望,惩罚“异端”的工具啊!后来的“文艺复兴”“思想启蒙”也正是针对其愚昧、残忍而爆发的思想解放、人性解放运动,缘何在文艺复兴之后直至今天的现代社会中,基督教依然维持着统领人们精神信仰的权威地位?
我的学力实在不足以解释这一疑问,这次短短的欧洲之行也未能令我豁然开朗,但我可以结合前面的思考做一个推测性的分析——
基督教之于西方人,恰如儒家思想之于中国人。儒教作为汉以来几千年封建社会的统治工具,在“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被称为“中国的文艺复兴”)之后被斥为“吃人”的礼教,受到猛烈的批判与抨击,在“新中国”成立后更是一度被彻底砸烂、批倒、批臭。但时过境迁,人们会发现它居然又会悄悄地“死灰复燃”,慢慢浸入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这其中的原因可能恰如基督教之于西方社会的磁力。
具体分析起来太复杂、深奥,但可以做简单归纳——人区别于动物,在解决口腹之欲的生存问题后总是要有精神信仰做支柱的。基督教也好,儒教也好,它们的本义总归是让人追求真、善、美,只是在实际运行过程中,被世俗的执政者有意或无意地歪曲利用,以致逐渐演变为作恶的邪教,引起人们的强烈反抗。但当革命的大潮褪去,人们并未找到合适的制度,或者新社会、新制度并不足以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支撑人们的精神世界时,人们还是会本能地“复古怀旧”,重新皈依原有的宗教、伦理秩序。
这也许就是我疑问的答案吧,留待用更多的读书、行路去验证好了。回家倒过时差后,在暂时轻松无碍的心情里把这些文字整理出来,算是为此次欧洲之行画上彻底的句号。
2023年8月12日至21日,散记于意大利米兰、瑞士、法国里昂、巴黎等地,25日整理于北京清河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