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出租车拉出一段故事(微型小说)
穿行在城市的车流里,动态的风景,让张长更喜欢了。
时间过得快,转眼张长已来安平市工作半年多了。这是一座人口只有六七十万的城市,有些边远,但最近几年,发展很快,一派欣欣向荣。张长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遗憾的是,还没拿到驾照,出行还不能自己开车。
一日午后,从超市出来,见天边有团乌云涌来,要下雨,就不往公交站走了。正好来了一辆出租车,车顶LED灯显示“空车”。果然,一摆手,车停了,张长不容分说,拉开车门就上去了,有点归心似箭。
开车的是位中年女司机,和自己年龄相仿,四十多岁,穿着一身墨绿的工作服,一看就是正规出租公司的司机。女司机开的出租车,张长特喜欢,坐在里面,感觉放松。只是她的右臂上戴着一块黑纱,给人平添一丝压抑。不过,张长并不在意,生老病死,谁家都难免碰到。
坐下后,张长一抬头,看见仪表盘显示的数字,这车已经行驶6万多公里了,按常理,司机也算老司机了。张长没想到的是,经过一个十字路口,黄灯刚闪,本可以冲过,她突然来个急刹车,女性谨慎和柔弱的天性自然流露。一个缓冲,糟了!张长把右后车门上方的扶手拉断了。
车老,零部件也老了。张长内心感叹。
因这扶手该不该赔,两人发生了争执。女司机法律意识很强,把车停在一转弯路口说:“别争了,我还是打110吧。”看来,她铁了心要等警察到来。张长也犯了犟劲,心想,还是男司机好,女司机,就是啰嗦。好吧,反正我一个“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今天就奉陪到底,看看你浪费的时间和这个扶手哪个更值钱。这也是他撒气,不然心里不舒服。
很快,一辆警车把他们带到了派出所。派出所所在路叫幸福路,以前张长曾多次路过这里。不算办身份证,这是张长有生以来第一次进派出所。
高个警察把他们带到一个询问室,指着一张长椅叫两人坐下。以为会坐审讯椅呢,张长心里竟然还有几分失望,他都搞不清自己,怎么会这样想。警察看样子还有其他事情等他,有些急火火地,开门见山,便用带当地口音的普通话,直奔主题。
可调解了一会儿,女司机坚持让张长赔偿五十元,并说道,自己丈夫前不久病故,自己一个人还带着孩子,现在,网约车泛滥,生意不好做,有时,一天下来,拉不到几个客人。她语速很快,几乎不容张长插话。张长想,为了一个扶手,怎么把自己老公都“编”死了?本想调解完给予她点赔偿,要是较真,也不能说自己一点责任没有。但就这态度,坚决不赔,一分钱都甭想。于是,便据理力争说,不是钱的问题,扶手虽断在自己手中,但陈旧老损在前,看那断痕就知道。见僵持不下,警察扔下手中的水笔,忽然有点激动,嗓门有些提高,并改用本地话,脸上呈现出一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神色。见效了,女司机边听边频频点头。
结果是,张长不需赔偿。在警察的见证下,女司机主动站起来,伸出右手,顺便幽了张长一默:“来,别只提扶手了,我俩握握手吧。”张长有点难为情,只好伸出手来,奇怪,自己并没有获胜的喜悦。算是言和了,随即,两人分别在问询记录上签了字,一前一后走了出来。令张长纳闷的是,警察和她说了什么,这么灵验,他听不清,只模模糊糊听到其中有两个字,是“影响”或者是“形象”。
女司机只管朝前走,再没回头,背影落寞,她从手包里摸出车钥匙,开车而去。张长站在路边,想叫辆出租回去,可惜这是条偏狭小路,环境僻静。正在焦急,“嗤”的一声,一辆中国红雪铁龙停在张长跟前,吓了他一跳。“不好意思啵,刚才有点愣神,忘了你。来吧,我把你带来,也要把你送回去。”是她,刚才这位女司机。张长正要客气,她马上就说:“别客气啦,快上车,这里不好停太久的。”她那张一直阴沉的脸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张长这才注意到,她一笑,很漂亮,眼角的鱼尾纹也游动起来。
盛情难却。张长坐在了后排座位上,一是这样有安全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二是坐在前面,两人靠得近,多少会觉得尴尬。
“今天的事儿抱歉啊,我只是……”张长率先打破沉默,人家的表现有温度,自己总归要表现出风度。他看到了晃荡的后扶手,也看到了她右臂上已经垂下的黑纱。咦,在派出所时,自己坐在她左侧,眼睛只盯着警察,当时竟忽视了这块黑纱。
“是我,唉,没控制住自己。”她看着前方说,“警察批评了我,他说得对,你们是来这里投资兴业的,我们应该感谢你们才是。我的行为,有损安平城市的形象。是我,对不住你,又耽误了你的时间。”
“不不,不全怪你,你是……”张长好难为情,同时,好奇心又上来了。
“不瞒你说,我老公也是开出租的,上月,开车时发病,送医院就没抢救过来……还好,他硬撑几秒钟,停在了路边,两名乘客没事。”女司机语调立刻下沉,“所以,最近,心情一直不好,老发脾气。”她似乎有意要张长理解,她并非小肚鸡肠之人。
听后,张长觉得不安了,她能说这番话,足以看到她的豪爽、坦诚。如果知道她的情况,何必跟她计较呢,自己堂堂一米八的大个子,身强体壮,怎么心胸这么狭隘?一个弱女子,突遭不幸,要承受多少啊。能言善辩的他,竟然不知道怎样安慰她了。
下班时间到了,路上有点堵。才六个多月,明显感觉,安平市的车辆增加了很多。一路上,看着她头上若隐若现的几根白发,张长内心,波澜起伏,他思忖着应该怎么弥补下她。张长毕竟是公司的副总,灵机一动,立马想出了好办法,万幸自己正巧坐在后排座上。
二十分钟后,张长叫女司机停车,他逃离一般,匆忙和女司机说了句“再见”就下了车。其实,这里离自己的住处,还要走上两百米。下车后,他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担子。忽觉得这次意外,叫自己成长了许多。
出租车像不记仇般地疾驰而去,他的确想看看女司机的影子,记住她的好,唯有一缕风留在了他的眼前。叫她是什么?“一缕风”?人家就把不快和损失当成了一缕风。合适。
第二天上午,张长正常上班了,上楼梯都一路小跑,自己神清气爽。刚进办公室,放下电脑包,手机响了,谁这么早会打来电话呢?
“您是张长?我是幸福路派出所的。”是一名女警察,开口就亮明身份,口齿清晰。
不会又有什么麻烦了吧,扶手的事已经了结了。听这电话,张长立马头皮有些发紧,赶紧应答:“我是,我是。”
“是这样,昨天,您把100元钱掉在出租车后座上了,人家司机昨晚就送来了,如有空,请尽快过来取下吧。”民警又补充说道。
“哦……谢谢!”放下电话,张长的脸变得滚烫,好像自己的秘密被人戳穿了似的。
还要再次走进派出所?这出租车坐的,唉……张长哑然失笑,眼前又浮现出女司机憔悴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