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啊呀！小伙子，看你这一脸的血，快上医院哪！”老仲头儿忍痛爬起来，催促着没戴头盔的年轻人。
　　 “老爷子，你没事儿吧？”年轻人扑打着身上的土，有点儿担心。
　　 “去吧，我还能行。”老人嗓音嘶哑。
　　 年轻人扶起摩托，轰着油门儿走了。
　　 老仲头儿这次从省城过来，是专为老伴儿的小厂子讨要货款的。都七十好几了，出远门儿实在不易。这不，款没要回来，人却被撞倒了。
　　 扶着路边的大树，就觉着左胸里面火辣辣地痛，连气都不敢喘了。只能五步一歇，十步一蹭地往票房子挪……
　　 总算进了省城火车站。十来个点儿的硬板儿，他自己都不知道咋挺过来的。搭上黄面的，就直奔了市医院。他学护士的小闺女，正在那儿实习。
　　 一听病状，大夫就让护士扶他去拍片室。看着片子，眉头皱起来了。
　　 “两根肋骨骨折，这一根的断茬儿，差一点儿就扎破胸膜，形成气胸啦！”
　　 “大夫，不要紧吧？”
　　 “怎么不要紧！骑摩托的那都是外伤不要紧。你这是内伤，真成气胸，就有生命危险啦！”大夫边说边摇着头。
　　
　　 二
　　 “大夫，大夫，快给我儿子瞧瞧啊，他让车碰啦！”走廊里呼啦啦走来好几个人。一个约摸五十多岁的女人，扯着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形如张飞，俩小伙儿架一个年轻人，先进了屋。
　　 老仲头儿一惊，被扭扯的汉子，不是自己的大姑爷吗！啊，这个女人也似曾相识。
　　 “你不是那个上了新闻夜航的大英雄吗？我儿子要是有三长两短，看老娘不扒了你的警服！”老女人又呜嗷儿地喊上了。
　　 哎呀，大姑爷咋成了事主，他得开口了。
　　 “事有事在，慢慢说，动火伤肝哪！”警察姑爷这才发现老岳父也在这儿，刚要张口，却被他一个眼神儿制止住，老女人却没惯菜儿。
　　 “我说老爷子，哪个庙的菩萨啊，轮到你显灵了！敢情你没骨折，要不换你身上试试？”
　　 大夫验完伤抬起头。
　　 “没骨折？他断了两根肋条！比你儿子的踝骨骨折严重多了。”接着又说了老仲头儿还让肇事者走了的事，老女人鼻子一哼哼，不服气。
　　 “他放走事主他乐意，难不成他缺心眼儿，还得要我们也当二百五！”
　　 “你，你怎么这么说话？”大夫无语了……
　　
　　 三
　　 天色暗了下来，警察姑爷来看岳父。
　　 “爸，好些了吗？今天亏你拦着，我这个驴脾气哪能让她那么说你！”
　　 “得理解人家，不管咋说，这回是咱把人家给碰了。”
　　 “那她也不至于吧，你比他儿子的伤严重多了，你不也没……”
　　 老仲头儿打断了他，还岔开了话题。
　　 “你不是问过仲玲，我干了一辈子出纳，年年先进，咋连个党员都不是吗？就是她家老爷子作的孽！二十年前，正要讨论我入党的节骨眼儿，她爸来借差旅费，说领导已经批了。我接了个电话，他顺走了借据，拿了三千块钱就没影儿了！追到他家，也死活不认。哦，就是那一次我见过她这个闺女。模样欺不了天，和她那个退了休还碰瓷儿，给撞成瘫巴的爹，简直不差魂儿地像！”
　　 老仲头儿太稀罕这个姑爷了。十来年的刑警了，破案子就像是他的命。今天是请了假给眼瞅着就要临盆的爱人买东西，哪想等红灯，发现了队里通缉的嫌疑人。一急就下意识把车往后退，想靠边儿下去抓捕，才碰了老太太的儿子。
　　 “唉——你妈在家就好了，非要去开那个订货会！这事儿你千万别出头，我出面，看看她到底怎么狮子大开口！”
　　 “老爷子，别扯闲篇儿啦，你姑爷的前程咋样，跟我没关系，咋不想想我儿子的康复！你甭管他铁饭碗能不能报销，更不稀罕你这仨瓜俩枣，别忘了你们是全责，铁板钉钉！我就再砸上一个钉儿——15万，少一分免谈！嫌多，这就去公安局找领导！”
　　 真是兔子没尾巴论根窝，老仲头儿咽了一口唾沫。砸锅卖铁凑，也不能叫历史重演，耽误了姑爷的前程！
　　
　　 四
　　 中秋节脚跟脚来了，小闺女正式安排到肿瘤科病房了。告诉家里，爸呀，我听我们班分到外科的同学说，那娘俩在病房里嘀咕什么，天上掉下个大元宝，这十五万来得太是时候了！去交海景房首付正正好好！
　　 老仲头儿不管人家钱用来干什么。不过，听着也生气。
　　 转眼又到了大年三十，老仲家喜气盈门。大姑爷升了刑警队副队长，小闺女也对上象了，连襁褓里的小外孙，都会咂吧着小嘴儿乐了。 
　　 刚下夜班儿的小闺女一进门又喊爹了。
　　 “爸呀，还不知道吧？那个老太太刚在我这个班儿走了！一查出直肠癌就是晚期，昨儿刚到我们院就不行了。她儿子说去北京转一圈儿，都花了好几十万了，要张罗卖海景房还债呢！”
　　 老仲头儿一惊，长叹了一口气。抬眼望着窗外无声飘落的大雪，又摇了摇头……
　　 他不相信这是因果。
　　 钱，有时候是在人情逻辑里流通，顺理成章。有时候也藏着祸。他跟小闺女唠叨着。
　　
　　 2023年8月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