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阳刚刚冒出山峦，一点点红晕，在黎明前显得格外鲜明。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山里的日出，火红的日头，在山峦间跳动，好似心跳一样，如此蓬勃有活力，真是意想不到的。不禁暗自在想，住在山间这么久的我，竟然忽略了这样的日出，不知有多少次呢。
　　 怪谁呢？只能怪一直住在山里边，一直很忙碌的，来不及抬头去望望天。等到太阳出来，也只是看见日头在头顶了，没有从远处观看的机缘。今晨起得早，看看树木，落叶纷纷，花儿也在飘零。
　　 已然是秋天了。忽觉，天气有些清冷，几分萧瑟里，有一股子清冷揉在其间。早起的人会感觉一种冷寒的萧瑟气息在里面，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挤出一个凉凉的微笑说：哦，这风好凉了。
　　 赶着小小的毛驴车，心里有几分惬意，心里想，幸亏有头小毛驴儿呢，否则这里山路崎岖，其他什么车子也不顶用的，只有牛车马车小毛驴车才是最佳的交通工具。狭窄的山路，陡峭难行，不说是行路难，难于上青天，也差不多就这感觉。因为两侧都是峡谷，稍有不慎，一下子走不好，踩空或是绊倒，说不定就会摔下去。
　　 我刚刚来时，一直恐惧独行这段山路的，以后，也就慢慢适应了。
　　 其实，山里人家很少下山去，有事也是赶着小毛驴儿在山间来来回回的，想想这么多年，实属不易。小毛驴有个特点，小巧，温顺，很听话的，小小的蹄儿踏在山路上，不偏不倚，很坚定的样子。尤其是，哒哒的驴蹄儿声音伴随着小毛驴脖子上的铃儿声响，清脆，又响亮。这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会传出去很远，远处的人也能听到这清脆的毛驴声响的。
　　 此时的山谷，慢慢在雾气里散开，山岚叠嶂，溪谷河流好似从层层划开的雾气里钻了出来，鸟声也从雾气里传出来，一声声鸣在山涧里。再有从远处传来偶尔一声尤似猿啼，一声尤似虎啸，狼嚎……
　　 这样的山路很少遇见行人的，尤其是早晨，我也是第一次这么早行走在山间，因为工程上遇到了些难题，一时间不好解决，让我速回。我也是很久没有下山了，此次下山也是为了工程上的一些问题，没想到刚刚到山下，急着去汇报工作，家也没来得及回去，立刻又被召回。
　　 因为开会到很晚，招待所里稍微休息一晚，明天再继续讨论有关工程上的问题。然而，我是天蒙蒙亮时，接到了电话，喊我赶快回山上的。其实我很少回山下父母家里看看的，一般看看也很少住下的。山上太多的事儿，等着我处理，真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的。
　　 接到电话，赶紧往回赶，好在下山时赶着小毛驴儿车来的，这样的交通工具，已经成了自己最直接最方便的交通工具。
　　 母亲经常电话打来，常常抱怨说：还是下山吧，干嘛呀，好好的城里人，非得把自己弄成山里人。
　　 我只是笑笑，不作答的。
　　 母亲继续说着：看看谁肯嫁给你呢，过了年也二十九了，快三十了呢。小琪还会等你吗？
　　 会的，她会一直等着我的，而且呀，她也要上山呢，参加我的行列中来。
　　 这么有信心？我看还是早把婚结了，我和你妈妈都放心。父亲也冲着听筒说着。
　　 我说：一定要等着工程完工，再说。现在什么也不顾了，工期太紧张了。很长时间没回家了的缘故，忽然很想念父母亲了。这样想着，远远的，山径间转角处，转出来一个小小身影。远远的，那小小身影逐渐变大，逐渐接近。
　　 山岚气佳，山中气象万千，什么人这么早就行走在山路上呢？山里人都很勤劳的，一般起的也都很早，但是，一个人独自行在山路上，却是很少见的。因为山路毕竟山水山路，毕竟不是城里的大马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个人走在山路上，能遇见人可谓心里异常欢喜，不由得让毛驴儿慢下来，以便好让路而行。
　　
　　 二
　　 此刻，太阳已经爬上山头了。火红的一片，灿烂而光辉四射。
　　 太阳从小小的肩头照射过来，我远远的看清了走进眼前的身影，是一个孩子，也就八九岁大的样子。越来越近，看清他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衣服，灰白的汗衫，蓝色的短裤，脸上有汗水流淌，也有汗渍蜿蜒流过脸颊的痕迹。
　　 他的身后背着一只大大的竹编篓子，里面满满的一篓子山石榴。阳光下，山石榴格外鲜艳，一个个大大的，红艳艳的，几乎高处篓子，微风吹来，有淡淡的清香飘过来，真是沁人心脾。
　　 竹编的篓子，粘满了烟火味道，熏黑的竹编，斑驳古朴，鲜红的石榴又给斑驳的旧色上一丝丝靓丽光彩，背后是层峦叠嶂的山峦，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深谷。狭窄的山径，崎岖坎坷，逶迤难行。人与车子相挫时，必须一人侧身站立一旁，车子才会通过的。
　　 男孩自觉地站在山路一旁，等着我的毛驴车过去。他顺势不断擦着汗水，鼻子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很累的样子，但是他却很精神，一双大眼睛，忽闪着，他一眼不眨地看着我。
　　 我看清了他，他也就看清了我。他喊了句：叔叔，早呀。
　　 早，小朋友这么早，这是干嘛去？我问。
　　 去山下，集市上，去买山石榴。他回答得很干脆，声音也很响亮。
　　 哦，为什么要到集市上去，哪里很远呢。
　　 因为集市上有商家收山石榴，可能是做药材吧。
　　 山石榴生长在山上，有的在悬崖间呢，半山腰的，很难采摘的，你爸爸妈妈采的吗？
　　 不是，是我和奶奶采的。
　　 说到奶奶，他一双明亮的眼睛，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来，叫做忧愁的东西在眼神里游走。
　　 我问，那么你爸爸妈妈呢？他们在干嘛？
　　 他们，他们……
　　 男孩有些哽咽。
　　 后来我才知道，男孩的爸爸生病死了，妈妈改嫁走了。
　　 男孩叫小涛，他只好跟着奶奶过日子，是奶奶上山采山石榴抚养了他，供他上学。小涛已经上三年级了，是一位小学生了，而在他自己看来，他已经长大了，已经是一个小小男子汉了。
　　 小涛告诉我，他奶奶去山下卖山石榴，因为路实在难走，又遇上下雨。不慎滑倒，摔了下去，幸亏被树枝挡住，奶奶没有摔进山谷里，否则不堪设想。但是，也因此扭伤了腰，腿也骨折了，不能在做重活了，只好卧床，在家里修养呢。
　　 因此，小小年纪的他，担起来家的担子。他利用暑假，一个人去山里采山石榴，一个人又背着大大的篓子去山下卖山石榴。卖的钱用来给奶奶买药，卖学习用的书本和一些家用。
　　
　　 三
　　 因为山里的路实在难走，很少有商贩进山里收购什么的。都是在山下集市上收购山上农家人背下来的山上的货物，有山货有棉花也有果子和蔬菜。有时，来不及卖，好好的果子和山货，蔬菜也就白白烂在枝头和田地里了。
　　 小涛错开我的毛驴车后，他又大喊着我：叔叔，我认识你呢。
　　 我惊讶回头看着小涛，上下打量着他，并没有记忆呀，什么时候见过呢？我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小小少年，脑海里在搜寻着。
　　 他说：你在山里开山修路，你去过我们村庄，不对，应该说，好几个村庄呢。他边抓着后脑勺，边说：你在大会上，讲过话呢。
　　 哈，原来是这样，小孩子眼神真好，还能认出我来。那是半年前了，刚刚来到山里，因为修山路，开动员大会时，我是在会上表过决心的。是的，当时我就是说过的，逢水架桥遇山开道的，一定要修出一条通往山下的公路来。
　　 现在时间过半，任务也过半了。原准备一年完成任务的，将公路修进大山，将大山和外面世界通联开，让天堑变通途。
　　 走过去的小涛，从竹楼子里拿出几个大大的石榴，紧跑几步，给我放在了毛驴车上，对我说：叔叔，你们是功臣呢，我奶奶和乡亲们天天给你们念佛，说，好人呀，恩人呀，造福百姓呀。
　　 我脸一下子红了，感觉大山里的人真是淳朴，心底善良，容易知足。自己只不过做了应该做的事，山里人总是很感激，觉得我们做了一件令他们一辈子都感激不完的事儿。
　　 其实山里人才是最值得我们学习，也值得我们赞赏的，就拿眼前的小涛，一个小小少年，不气馁，也不灰心，责无旁贷担起家的重担，勇敢面对生活，真是一位好少年呀。
　　 看看石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哪里是石榴呀，这分明是一颗颗跳动的心儿，在秋天的山谷里，咚咚地跳动，我能听到那坚强又乐观的心动。
　　 这份淳朴的心意，真是不容我推脱。再说，山路狭窄的不允许，推来让去，我知道，孩子的一颗心也是不允许拒绝的。我下了车，将衣袋里的仅有现金拿出来，追上小涛给他放在石榴篓子里，并且用石榴压了压，然后，回到毛驴车上，冲小涛喊着：小涛，山径太狭窄，不允许我们推来让去的。石榴我留下了，回去我会分享给我们的同事，让他们都尝尝咱们的山石榴，也都知道咱们的山石榴。我的一点心意你也收下，放在你的石榴篓子里了，下山时记得收起来。好好读书，好好孝敬奶奶，未来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微微的山风里，我隐约听到，小涛在大声喊着：叔叔，谢谢你。
　　 转过弯时，又一次听到小涛的声音，在山间响起：少年强，国家强，我要做好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