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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绿野征文“春华秋实”】鲑鱼期(小说)


作者:一渔夫 探花,15118.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13发表时间:2023-09-07 07:16:34

这两天,江里的大马哈鱼“囊喷”了,多得简直都捞不过来。每隔四五十米就有一只船在江上撒网,而且没有空网的时候,只要下网都能打上来百十条每条七八斤的大马哈鱼。老黄和小刘最多一网打上来三四百条大马哈鱼。看见江里鱼这么多,打鱼人不分昼夜地连轴转,几天几夜都不回帐篷睡觉,困得实在坚持不住了,倒在船板上就睡,连停泊在岸边的渔船被风浪推进水里都不知道,眼看着一只渔船漂在江上,在江心顺流缓缓往下游漂去。
   秋天是黑龙江下游渔民捕捞大马哈鱼的季节,乌苏里江畔的索吉网滩停泊了七八只等候网趟子的打鱼船,岸上点起了一堆篝火。“014”号船“大把式”黄北星利用等网趟子的空隙,裹了件破羊皮袄躺在船舱里睡觉,“小把式”刘东河和几个年轻渔民坐在岸边的篝火旁,一边烤火,一边在那里烤“塔拉哈”。
   刘东河手上端着一根酒盅粗、一米多长的柳木棍子,棍子另外一头插在一条七八斤重七粒浮子的鱼嘴里,擎在熊熊火焰上反复烧烤。这时,鱼已经烤得半熟了,开始滴滴答答地往火堆里滴着鱼油……
   刘东河擎着烤得半熟的七粒浮子,上了他们的船,招呼黄北星说:“黄大把,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黄北星并没睡着,正躺在那里想心事呢,听见“小把式”叫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说:“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起来吃一点吧,饿着肚子怎么划船呢?”
   不管刘东河怎样劝,黄北星还是没起来。刘东河只好拿着那条烤好的七粒浮子鱼回到岸上。
   鲑鱼,也叫大马哈鱼,是一种江海洄游鱼。每年到了深秋,大马哈鱼从浩瀚的太平洋进入俄罗斯的鄂霍次克海,然后沿着黑龙江一路溯流而上,在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交汇处兵分成两路,一部分沿着黑龙江继续逆流而上,寻找当年它们的出生地,另一部分则游进乌苏里江,向它们准备产卵的江汊子游去。进入江河后,大马哈鱼再不吃不喝了,一路上不分昼夜地向它们的产卵地游去——产完卵后,无论是公鱼还是母鱼,都将陆续死在江河里。
   每年到捕捞大马哈鱼的季节,沿江几百里,甚至上千里的捕鱼船都汇聚到乌苏里江畔,几百里的乌苏里江岸,网滩鳞次栉比,几乎一家挨着一家。到了晚上,斗折蛇行的乌苏里江江面上,更是布满了星星点点捕鱼船灯火,与映在江面上的星光和滩地上的篝火交相辉映,格外地热闹。
   尽管那时物资还比较匮乏。但那时咸盐是人们最常用的生活必需品,平时并不缺乏,几乎所有日杂商店和粮店都卖盐。只是这年大马哈鱼太多了,眼看从渔村带去的几十麻袋用来腌鱼的盐快要用光了,如果再不想办法弄到盐,渔民从江里捕上来的大马哈鱼因为没有咸盐腌渍,很可能会臭了滩。可究竟该到哪儿去买盐呢?
   他们打鱼的这个网滩叫索吉滩,这里一户人家也没有,只有一栋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留下的破草房子,孤零零地伫立在荒芜的江边上。他们来这里打鱼后,把那间房子简单收拾一下,改成了渔民的临时食堂。这里没有人家,自然不可能有粮店和日杂商店了,甚至连网滩附近也没有村子。离他们最近的两个小镇都在索吉滩的上游,一个叫海青镇,一个叫乌苏里镇,离他们打鱼的网滩有百十里地,开汽船至少得一天才能跑个来回,况且那里究竟有没有盐还不好说呢。别管有没有盐,明天也得过去看看。老黄决定下来,才把目光投向江面。
   乌苏里江并不宽,对岸起伏的黑色群山下的村庄里已经是灯火阑珊了,偶尔也会从村庄方向传来几声狺狺狗吠,打破这个秋夜的寂静。尽管天早已经黑了,可是所有捕鱼船还漂浮在江面上,滩头积聚了一堆渔船,每只船上都亮着两盏昏暗的渔灯,还有几盏渔灯正顺水朝下游缓缓漂动,漆黑的江面上抖落了满江的星光。那无数的星光和上下游的盏盏渔火遥相呼应,随着流水不停地闪烁,一勾弯月已经升到对岸山顶上了,皎洁的月光在江面上铺设一条金黄色大路,一直斜通向江岸这边,更衬托出夜色的静谧。
   在很多人的眼里,打鱼是一件很浪漫、很轻松的活儿。可是,当一个人真的从事这项劳动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当时在黑龙江下游或者乌苏里江捕鱼,人们都是划着一种叫挂子的渔船。挂子船又大又笨,每只船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划着两副大棹,在水流湍急的江面上逆流而上,划到网滩的上游开始撒网,一块网百十来米长,四五块网连在一起,足有四五百米长,网前头拴着一个两头尖、中间粗的圆筒形的大浮漂做标记,接着顺流而下,一直漂到网滩下游起网,然后再划着满载着鱼的渔船逆流而上,回网滩的上游排号,准备撒下一网。这一趟下来,就得两个多小时。如果碰上刮大风天气,满江都是涛天白浪,这时候站在船头撒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在前面撒网的“小把式”经常会因被大风吹起来的网衣缠绕身上而落到冰冷的江水里。如果在后面划船的“大把式”不能及时赶过来,起网的速度再稍微慢了一点,“小把式”很可能会丢了性命。
   一次,他们的一只船失踪了两天都没找到,后来终于在下游一片柳毛子丛找到船和人。当时两个渔民还没醒,仍在睡梦中,其中一位嘴里还含着未咽下去的半个馒头,脸上爬满了蚂蚁却浑然不知。上大马哈鱼的这些日子,打鱼人连吃饭都不正常了,什么时候回来送鱼就什么时候吃一口。傍晚时分,队长老黄背着手来到临时搭建的食堂里,给几个做饭的炊事员下了“死令”:“我可告诉你们,别管打鱼人什么时候回来,都要保证让他们吃上热饭热菜!”
   一个大嫂并不买他的账,提起嗓门大吼道:“看你那死德性,耷拉着一张长驴脸,像谁欠你两百吊似的!我们恨不得揪住耳朵把他们薅回来奶上两口呢,可谁能逮住他们的影子啊?!”
   这些老娘们什么话都能说出口。老黄怕她们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赶紧走了。
   人都好像具备一种天然的贪婪本能,看见江里这么多大马哈鱼都红了眼睛,不打满船舱不回来!也确实,多少年都没见到过这么好的鱼头了,只要把渔网撒进江里,网网不空,少说也得捞上来十条八条活蹦乱跳的大马哈鱼。那些渔民打的最大一条鱼,竞有四五十斤重。这么大个儿的大马哈鱼,连打了一辈子鱼的老渔夫怕都没有见到过!
   渔船昼夜不停,放网漂下去,起完网后再划船上来,排号等着开下一网。他们只能抓住排网号的间隙,躺在船上睡一会儿。天刚黑时,渔灯已经点亮了,船头放一盏,网头放一盏,两盏渔灯顺水缓缓地往下漂去,满江都能看见那红红的渔火。
   这些日子,老黄最犯愁的有两件事,一件是渔民天天在江里泡着,吃不好,睡不好,再这么下去几天,非把人拖垮了不可。于是,他让人把他们带来的两头大肥猪杀了一头,给大伙改善伙食。另一件就是每天打的鱼实在太多了,一天用光一麻袋咸盐腌鱼坯子还不够,眼瞅着他们带来的盐堆一天天变小,再这么下去怕坚持不了几天了。他想开船到离网滩30多里地的海青镇粮油店或商店去看看,先定下几袋子。人累倒了,歇两天还可以爬起来,要是没有咸盐腌鱼,问题可就大了!
   腌大马哈鱼坯子其实很简单,先把鱼从脊背剖开,再层层摆放到大圆木桶里,摆一层鱼,撒一层盐,最后压上一块大石头,用盐封住桶口就行了。
   没事的时候,他常划着挂子船下江去看看那些打鱼人,顺便再给他们送点饭去。才几天的工夫,他们个个累得又黑又瘦、蓬头垢面,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简直就像一群“要饭花子”!但是他们精神状态很好,没有一个叫苦喊累的,还风趣地跟老黄说:“我们的眼睛不是熬红的,是看见鱼多,急红了眼。”
   鲑鱼期不光是疲劳和危险,也有收获的喜悦和小歇的悠闲,更有乌苏里江秀美的景色带来的恬静。下完网,把漂子往江里一扔,卷上一颗烟,点着了,在船板上一躺,江风轻轻地吹拂着疲惫的身躯,浪花拍打着船舷发出有节奏的啪嗒声,让人昏昏欲睡。“哗啦”一声!有大鱼触网了,泛起阵阵涟漪,一条、两条、三条……
   抓住网头,明显感觉到大马哈鱼触网时的冲击力,这时,打鱼人就像抽了大烟似的立马精神起来,随着“起网喽”的号子声响起,弯下腰,卯足劲,两手抓住渔网,一把接一把紧着往船上倒腾。有的鱼重达一二十斤,劲大得很,裹着网衣东一头、西一头在船旁乱窜,这时不能硬拽,否则鱼很可能挣破了渔网,只需轻轻地将鱼头拎至水面,用另外一只手抓起砍钩对准鱼腮狠狠地砸下去,随即连网带鱼一起拽进船舱。
   看着银灰色的大马哈鱼在水面扑腾挣扎,像蒜辫子一样一嘟噜一嘟噜地被拽入船舱,堆在那里像一座小山一样,所有的疲劳都会烟消云散。
   天黑了,人累了,肚子也饿了。在沙滩上拢起一堆篝火,从船舱里挑出一条四五斤重的金色大鲤子,杀上一大盆生鱼肉,加入葱、蒜、醋、盐和辣椒油一拌,就着北大荒粮食酒,狼吞虎咽,那种鲜美可口的味道、悠闲自得的惬意一辈子也忘不了。篝火越烧越旺,冲天的火星在夜空中升腾飞散,与江中的点点渔火交相辉映,在漆黑的江面上绘出一幅光和影的图画。
   到了第八天,鱼越上越多了,好像江底铺的一层全是大马哈鱼。送鱼的船回来得越来越勤了,这只渔船还没卸完,又有一只挂子船划回来了。铁丝编的拾子里装满了大马哈鱼,从渔船抬下来,卸到岸上去。鱼多,剖鱼坯子的人手也紧张了,老黄把网点上所有不打鱼的人全派到江边剖鱼,不值班的炊事员也被叫去,人手还是不够。他又从附近农村雇来一些女人,剖一条鱼给5分钱。那些常在江边剖鱼的女人手脚麻利,每人一天能挣10多块钱。
   堆放在木头驳船上的盐垛眼瞅着往下落,老黄掀开盖着盐垛的苫布,里面还有十多麻袋。照目前用盐的速度,顶多还能坚持两三天了。
   老黄乘着机动拖船去了一趟海青镇,先去粮油店问有没有盐,卖粮的女人挺爱说话,她告诉老黄:“这两天来买盐的人真多,最后5麻袋昨天刚被索吉网滩渔民买走了。”
   老黄问:“再来盐,最快得几天?”
   卖粮的女人说:“咱们这儿没有铁路,也没有公路,船去船回,最快也得10天。”
   老黄说:“等上10天,黄瓜菜都凉了!我再到商店去看看。”
   老黄刚要走,卖粮的女人又说:“商店你就不用去了,那里的盐也早卖完了。别说海青镇没有盐,连百里外县城的盐也卖完了。”
   老黄悻悻地走出粮油店,还不死心,又去海青镇的商店看一看,果真如卖粮的女人说的那样,盐都已经告罄了。
   老黄回到网滩,简单安排一下,连夜往家里赶,准备再拉上百麻袋盐回来。从网滩到他们公社最少也有三四百里地,汽船整整跑了4整天。要是经过小河子时船不搁浅,他们还能早到一点。可他们的汽船在那儿搁浅了七八个小时才出来。第五天一大早,老黄就站在了甲板上,远远地可以望见立在江边的那几顶绿色的帐篷了。他这才松了一口长气,用不上一个小时,他们就可以到网滩了。
   汽船一直在逆水行驶,船头冲起高高的浪花,呈人字形朝两边分去,拍打着陡峭的江岸。
   汽船离网滩越来越近了,老黄好像闻到一股臭鱼味。离网滩越近,那股腥臭味越大,扑鼻而来。莫非,鱼臭滩了?!老黄心里暗暗地嘀咕。果真是鱼臭滩了,成千上万条大马哈鱼横陈在江边的沙滩上,散发着一阵难闻的腥臭味儿,令人作呕。心疼得老黄一屁股跌坐在沙滩上。
   江里还有渔船在开网打鱼。这些打鱼人真是打红眼了!本来大马哈鱼已经臭滩了,他们还在拼命地往上捕捞。
   那天,老黄雇人把已经臭了的大马哈鱼又扔回江里。这一年的鲑鱼期很快过去了,老黄回到网滩的第二天,二三十只渔船只打到几条大马哈鱼。
   十几年后,大马哈鱼几乎从黑龙江消失了,很少有船打到大马哈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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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秋天是黑龙江下游渔民捕捞大马哈鱼的季节,乌苏里江畔的索吉网滩停泊了七八只等候网趟子的打鱼船。在很多人的眼里,打鱼是一件很浪漫、很轻松的活儿。可是,当一个人真的从事这项劳动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挂子船又大又笨,每只船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划着两副大棹,在水流湍急的江面上逆流而上,划到网滩的上游开始撒网,一块网百十来米长,四五块网连在一起,足有四五百米长,网前头拴着一个两头尖、中间粗的圆筒形的大浮漂做标记,接着顺流而下,一直漂到网滩下游起网,然后再划着满载着鱼的渔船逆流而上,回网滩的上游排号,准备撒下一网。一趟下来得两个多小时,碰上刮大风天气,满江都是涛天白浪,站在船头撒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在前面撒网的“小把式”经常会因被大风吹起来的网衣缠绕身上而落到冰冷的江水里。如果在后面划船的“大把式”不能及时赶过来,起网的速度再稍微慢了一点,“小把式”很可能会丢了性命。虽然艰苦又危险,但迫于生计和利益诱惑的缘故,人们乐此不疲,精神昂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曾想到十几年后,大马哈鱼几乎从黑龙江消失了,从此,很少有船打到大马哈鱼了。故事跌宕起伏,描摹细腻生动,主题清晰明朗。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是,作者对无节制捕捞的谴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呼唤生态保护,同胞物予,和谐共处。佳作荐阅,问好作者一渔夫老师,祝福创作愉快,秋日安康。【编辑:林科】【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30908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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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一渔夫        2023-09-09 17:07:54
  谢谢江山网编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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