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隐】良田莠骄骄(征文·散文)
公园健康步道旁的绿地上,草木葳蕤,一派繁盛。园林工人穿着胶鞋,拖着长长的水管在“喂”青草树木们“喝水”。阳光下,绿盈盈的草儿闪射出细碎而晶莹的光,平展展的,像硕大的绿绒毯,紧致细密地平铺在地上,满眼的生机蓬勃。我从它们身边走过,总是像遇到老朋友一样,在心里亲昵地跟它们打声招呼。
忽一日,在这绿地的边缘,一丛丛一片片的,竟昂扬起一茎茎细长的杆,细杆梢头挺立着一尾尾毛茸茸的小穗,稍稍往下垂着,在风中摇头摆尾。这不是狗尾草吗,可真是好久不见了呀。我惊喜地说出了口。想不到曾被农人必除之而后快的它,有一天也会堂而皇之地迈进公园的大门。
我伸手扯了一根,举到面前,用它纷披的软毛蹭我的胳膊、我的面颊,痒痒的,软软的,那种感觉很熟悉、很久违。
那是我小时候的记忆。我用它编过花环,编过戒指,或者只是扯一大把抓在手里,感受它的那一份柔软。我的草筐里,从来少不了它的身影。
对于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拔草是我除了上学之外,最重要的活计。每天下午一放学,我便背上属于我的小筐,去地里给家畜们找吃的。远处是不敢去的,太阳已经压在树梢了,时间来不及,我只能在村子周围踅摸。
梨园是我经常去的地方。那里紧挨着村庄,它的南面就是村民的场院,里面经常有人活动,东面是黄河改道遗留的大沙河。沙河里草木杂生,尤以茅草、水草和柳树居多,人们多在那里放牧,我家的牛羊也经常在那儿。我去梨园,是看中了梨园和沙河相接处那片松软的地堰,那里丛生着各种草,很容易就能装满我的小筐,而且,在那儿,我可以第一时间看见下地归来的母亲。
相较于我,拔草更是母亲的日常。她下地干活时,总是背着草筐,牵上牛羊,在沙河里寻一处青草繁茂之地,最好还能靠近一汪小水洼,然后用一根长长的缰绳把牛羊固定在那里,任由它们在缰绳“划定”的范围内啃食。收工回来,她再手里牵着,背上背着,一路蹒跚着回家。
母亲草筐里的草又长又嫩,饱满鲜亮,看着就惹人稀罕,不像我割的草,短小干瘪,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这也难怪,母亲都是从庄稼地里拔的,地肥自然草壮,里面还掺杂着一些间下来的庄稼幼苗和枝蔓,那是牲畜们最喜欢的上等草料。像我这样“业余”的拔草人,一没有那么多时间,二根本摸不清哪块庄稼地没被主人“清洗”过,只能去那些地边地堰、沟头河沿以及盐碱、撂荒地,那里什么草都有,像节节草、牛筋草、碱蓬菜、虎尾草……多的是,只不过卖相不是很好。
更多的是狗尾草,但我们这里不叫狗尾草,而是叫莠草或莠子。对,就是良莠不齐里的那个“莠”。虽然它在文学作品里没啥好名声,但它并非百无一用,而是驴马牛羊们都爱吃的好畜草。牛筋草才是百姓眼里的恶草,它匍匐在地上,根深叶细,像有一个巨大的吸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见得能将它连根拔起,用镰刀割也很费劲,牛羊更是不喜欢享用它,所以人畜皆嫌,跟它一样待遇的还有虎尾草。哦,虎尾草是我特意到网上查的学名,我们这儿叫“趴古墩”,一个很奇怪的名字,还有一句因它而生的俗语,叫“农村也有灵芝草,城里也有趴古墩”,意思是农村也有能人,城里也有庸材。
所以拔草也有学问的,并不是“剜到篮子里就是菜”。
在拔草的间隙,我喜欢将狗尾草编成花环,套在头上。我喜欢它的触感,无论它的叶还是穗,摸上去都很舒服。即便装进草筐里,它依然很显眼,毛茸茸的穗子随着你的步伐,欢快地上下跳荡,几多俏皮,几多可爱,仿佛正值年少烂漫的我。
“莠”是最早住进中国古诗词里的杂草之一,早在《诗经》里就有记载。“无田甫田,维莠骄骄”,不要去耕大田呀,那里的莠草又多又高。谷子应是先民最先驯化的粮食作物,古称“稷”或“粟”,而“莠”正是它的母本。古语说民以食为天,先民们为了解决饥饱问题,从漫山遍野的荒草里,发现了莠,又从莠中培育出了稷,有了稷,先民们终于可以填饱肚子。所谓江山社稷,社为土神,稷为谷神,有了社稷便有了国家,足见稷在先民心中的地位。莠和稷同宗同族,而且先有莠,后有稷,故而先民的大田里“维莠骄骄”,丝毫不足为奇。它们长相酷似,且常相伴而生,即使经验丰富的农人也时常会“良莠不分”。
“农家种谷时,种禾不种莠。奈何禾未荣,而见莠先茂。”北宋理学家邵雍曾这么描写田中景象,非常写实而贴切。在我家乡,有一种很高大的莠草,与谷子伴生,极难辨别,且生命力顽强,屡除不尽,直到收割谷子,它仍然能混杂其中。
小时候跟父母去田间,给谷子间苗兼除草。父母用特制的小锄,铲掉弱苗和小草,若是谷苗和莠草长在了一起,得用手拔除。我跟在他们后面,将铲下的小苗和草捡起来,收工时背回家喂猪羊。
我对除草间苗感到很新鲜,跃跃欲试。父亲便递给我一把锄头,让我挨着他,看他怎么做。他一边示范一边说,不要铲断了预留苗的根,不要把莠子当成了谷苗。不就是这样嘛,也太简单了!我不等父亲细说,就表示明白了,迫不及待地锄了下去。第一下,弱苗和壮苗一块儿做了我的“锄下鬼”,第二下,又铲了谷苗,保留了莠子。父亲训斥我眼高手低,再一次教我辨认莠草和谷苗。他说,看仔细了,莠草的茎是扁的,还有的莠草根部发红。我依言又锄了几下,仍然不得要领,灰心丧气地扔了锄头,始知父亲说的“眼高手低”的真正含义。其实,世上事莫不如此,看上去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近些年,家乡人不怎么种谷子了,耕作也早已实现了机械化,除了规模养殖,农户养牲畜的几乎绝迹。家里没了牛马羊,自然不需要拔草补充饲料,于是除草剂应运而生。想在大田里再看到青草繁茂,几乎不可能,只有荒地和沟头河沿,除草剂不肯光顾的地方,才能一睹它的“芳容”。曾跟百姓日子息息相关的青草,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而为天下子民的吃饭问题做出巨大贡献的莠,更是悄然隐退于“江湖”。
不想在公园的一隅,我再一次偶遇了它,它竟然出现在公园的“大田”里,微风暖阳下,恣意奔放地摇晃着身躯,毫不扭捏,毫不胆怯,毫不违和,且自有一股恬淡和快活。
传说,狗尾草是仙女的爱犬变的,演绎的是一出忠犬救主的戏码,硬生生给这株其貌不扬的小草披了件浪漫美丽的外衣,但在我看来,最浪漫的莫过于,它的祖先曾用自己粗陋的躯体,孕育出朴素实用的稷。更何况,它本身还有极高的药用价值,这一切,远比那些传说来得实在。
哦,还有一件事,狗尾草和狗尾巴花可不是同一种植物,虽然我经常听到狗尾巴花这个名词,但我真不认识它。在我眼里,只有低调且悠久的莠——狗尾草。
青青原野,节节草、碱蓬菜、人畜皆嫌的牛筋草、趴古墩,遍地都是。莠草或莠子,狗尾草,驴马牛羊们都爱吃的好畜草。青青的细杆上,一尾尾绒毛在风中纷披。握在手中,抚在面颊,那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一种无以言表的体验。或许可以说,它是农村小女儿原初的情人的触感与美妙。
拔草,放牛羊,甚至下地干活,也是农村孩子的日常。抱抱落雪乖乖。一样的经历,一样的追美。
雁子审我枯燥的文字,辛苦了,抱抱。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狗尾巴草在植被茂密的场所比比皆是,但在钢筋水泥,高楼大厦的城市中却很难再见。
作者在公园中发现了久别的狗尾巴草,思绪一下子被拉回来从前,眼前历历在目的场景涌入大脑,儿时和母亲、父亲下地的画面,在自己长大成人后的今天,升腾出了一种美妙且真挚的情感。
整篇文章每个场景衔接流畅,情真真意浓浓的一篇散文。
愿老师向狗尾草一样向阳而生,欢快地摇曳着!
小时候,我最爱玩的就是莠草,但后来很少见了,其实一直有,只不过我不曾留意,今年在公园里看见它们招摇,一下引起我的兴趣,所以就努力挤出了一篇文。多谢妹妹来捧场,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