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大憨的人生大事(小说)
大憨是韩家村最穷的人,当扶贫干部村主任老李去看望他的时候,望着破败不堪、杂乱无章的院子自言自语道,一看就是个没有女人的家。其实,大憨曾经是有老婆的,也是因为那份婚姻,让他伤透了心,日子一落千丈,走向贫穷。
大憨,有个很体面的名字“韩腾龙”。因为姓韩,加上脑子有点“缺”,又在家里是排行老大,慢慢地,村里人就把他叫成了“大憨”。
大憨家住的韩家村,全村人基本姓韩。大憨姊妹六个,四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妹们的名字依次是:韩腾狮、韩腾虎、韩腾豹、韩腾鹰、韩腾凤。看看这名字,估计是“腾”字辈的,加上寓意好的动物名称,可见父母对他们的美好期盼。
韩家村地处黄土高原北部,是个穷山沟,人口不多,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在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里,韩婶算是个有福之人。她是个生育能力很强的女人,十年生了六个儿女,平均不到两年一个,而且前面五个都是男孩,羡慕死村里那些没有男孩的人家。
韩婶做事干净利落,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一眼望去很像一座黑铁塔,矗立在人堆里,居高临下。又像一堵厚实的土墙,灰黄结实。矮小一点的人会望而生畏。这本来应该是男人的一副好身板,可造物主像是慌乱中弄错了性别。韩婶一张大圆脸,泛黄发黑,因有几大片色斑,像烤过头的烧饼,仰望上去,不仅没有烧饼的香味儿,且在太阳下泛着油腻、让人恶心的光。一张宽阔的厚嘴,和她的身材倒是蛮相配的,想来没有这阔嘴,哪来的健壮身材?
她声音洪亮,丰乳、肥臀,这在过去正符合多子多福女人的身材标准。她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屁股一扭一扭。两只肥硕的奶子像两只小兔子,不停地上下窜动,勾引的村里的老少爷们两眼冒火,口水直流,晚上做梦都想着。不看脸,单看韩婶的奶子,那可算得上全村最美的。
韩婶心直口快,干活麻利,是个热心人。而唯唯诺诺的韩叔却相反,是个五官端正、清秀,忠厚老实之人,身体比较瘦弱,个儿还没有韩婶高,干起活来也不如韩婶,他处处都听媳妇的。
一连生了五个男孩后,由于人口多,眼看着家境一天不如一天,韩叔终于累病,积劳成疾,得了痨病。那年月,所谓的“痨病”就是现在的“肺结核”,搁到现在,最多吃半年“利福平”就好了。但在那时,科技不够发达,痨病可是个无法治愈的大病,除了听说过的人血“馒头”能治,别无他法。韩叔的身体慢慢垮了,终于,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夜里咯血而死。
当时,最小的女儿韩腾凤才刚出生几个月,拖儿带女的韩婶想再嫁人也难,可怜的她只有带着六个儿女,艰难度日。
那时的大憨刚刚十岁,因六岁时一场高烧没有及时治疗,烧坏了脑子。他说话、做事“一根筋”,韩婶让他干啥就干啥,脑子绝不会转弯,韩婶干脆叫他“大憨”。后来,村里人把他的大名也渐渐遗忘了。
大憨虽然有点傻,但还是个文化人。八岁开始上学,上了九年,总算把小学五年级读完。大憨的长相继承了父母的好基因,他高大魁梧,身材很像韩婶。五官端正,双眼皮,大眼睛,又像极了韩叔。他为人老实本分,还很勤快,只要认准的事儿干起来绝不走样。
春天里,大憨种地一点也不含糊,翻地、除草、播种都干得像模像样。夏天,收拾庄稼等农活也干得井井有条。农闲的时候就去镇上捡破烂。当地人都知道他傻,人善,很少欺负他。所以大憨不缺钱。如果不说话,光看做事,大憨的确很像正常人。但是,一和他说话,他就冒傻气,陕西话叫“一根筋”。
大憨一家的日子虽苦,但韩婶没有放松教育孩子,总算没有白费功夫。除了大憨,剩下的都还算有出息,基本把学上完了,长大后也能自食其力地生活。眼看着大憨的弟弟们一个个长大,并顺利地娶到媳妇,分了家。唯独大憨的婚事还没着落,韩婶一连托人说了几个姑娘都黄了。在结婚普遍比较早的农村,村里绝大部分男孩二十出头就结婚生子,三十多岁的大憨让韩婶伤透了脑筋。好心的邻居们劝韩婶说,大憨的运气还没到来,得耐心等。可韩婶等不得,想着自己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能不着急吗?
一天中午,吃过午饭,韩婶正在邻居狗蛋家串门,突然来了个算命的。算命的很热情,给在座的几个人都算了下,说得头头是道,逗得大家喜笑颜开。韩婶心里思忖着,何不也给大憨算下婚事,看看大憨的婚期啥时候能到来。谁知这算命的是个骗钱的神汉,对韩婶说:“大憨想找到媳妇,那得按照古法去做。很久以前有个古老的传说,相传找不到媳妇的人只要在狗嘴里夺了骨头,拿回去每日吸吮三遍,七七四十九天后便可有媳妇。”
韩婶开始有点蒙,她以前好像也隐隐约约听过这个传说,将信将疑。今天听算命的这么一点,信了!
“这个容易!不就狗嘴里夺了骨头,吸吮七七四十九天么,这个好办!”韩婶突然像被神仙点醒似的,一拍大腿,答应了。虔诚地给了算命的100元钱。
“可这狗……”她一边想,一边嘟囔。韩婶想到自己家没有养狗。
“我家虎子不是现成的?!”狗蛋妈在一旁热情地笑道。的确,狗蛋家倒是养了一条大黄狗。
听完后,韩婶得到指点,像得到法宝,急急火火,满心欢喜飞也似地往镇上跑,她得去找大憨。
此时,天上没有一丝风,太阳当头,热辣辣地,大地像是在冒烟,树叶和草叶打着卷儿,每个人的脸上都汗涔涔的。镇上的集市正热闹非凡,大小摊贩的货物和十里八乡来赶集的村民把马路占得严严实实。吆喝声、叫卖声、骂架声、讨价还价声,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如此场面,要想在这里找到个人真是不容易。可是,“一根筋”的大憨不是一般赶集买东西的村民,他是捡破烂的,不会故意往人堆里挤。
只见高大肥硕的韩婶费力地挤过人群,朝那街道后面固定的几个垃圾堆走去。她没走多远,就看到大憨弓着腰,脸上冒着一道子一道子的黑汗,在一个垃圾堆里,脏手正在里面翻捡着。他左手提着个发黑的破麻袋,神情专注,两眼发直,正一个挨着一个在臭烘烘的垃圾堆里翻找着旧酒瓶、旧报纸、废书本、硬纸壳、废铜烂铁。大憨拾破烂也是“一根筋”,韩婶教他拾什么,他就拾什么。平时,韩婶一看他有空就催他出去,他会到镇上把垃圾堆挨个翻一遍。
一找到大憨,韩婶拉起他脏兮兮的大手就要往回走。大憨还在给他妈强调“破烂还没拾完嘞”,叫他妈别急。韩婶哪里还管什么破烂,找媳妇要紧,说着,只管拉着大憨的手就走。
一路上,韩婶给大憨说着狗嘴夺骨头能找到媳妇的事儿,大憨听了心花怒放,高高兴兴跟着韩婶来到狗蛋家。很快,他娘俩后面跟了几个看客。
狗蛋家的老虎是条两岁的大黄狗,长得跟小老虎似的,因此得名“老虎”。老虎两只宽阔的大耳朵耷拉在脑袋上,腰身粗壮,一身金黄色的毛油光发亮。平时,一双黑亮亮的小眼睛透着和善、祈求的光。一见到熟人,就跟在后面,结实的尾巴竖起摇来摇去,以示友好。别看虎老平时对熟人都很友好,但是它吃东西的时候,是很护食的,谁也不能靠近,即使狗蛋家人也不敢接近。一旦靠近,它就会毫不客气,警告来人离远点,别打扰它进食,更别想夺走食物。为保护自己的食物,它会拼命的。这好像是所有兽类的天性。
在一众村民的簇拥下,一阵吵嚷后,韩婶拉着大憨进了狗蛋家院子。老虎看见一群熟人进了自家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欢快地摇着尾巴,亦步亦趋跟在人群后面,“哼哼唧唧”地叫着。它根本想不到下面发生的事会和自己有关。
四邻听说大憨要从狗嘴里抢骨头,都纷纷跑来看热闹。不一会儿,人越来越多,挤满了狗蛋家的院子。大家都相信“在狗嘴里夺了骨头,拿回去每日吸吮三遍,七七四十九天后便可有媳妇”。人们议论着,说笑着,希望大憨通过这件事能说上个媳妇。
此时,不知哪位热心人拿来一根煮熟的肉骨头,“扑通!”一声扔给老虎,细看这是一副猪大腿骨。几天没见过荤腥的老虎一个箭步猛扑,跳起来,咬住那根骨头,用大嘴叼到墙角放下。它前左脚一下子牢牢按住骨头,前右脚扶着,弓起了腰开始猛咬。只见它一边津津有味咬得骨头“咯吱,咯吱”地响,两侧黑乎乎,锯齿形的嘴角不断地流着清亮亮,黏糊糊的口水。口水滴到地上,又顺着舌尖流到骨头上。
很快,人们将啃骨头的老虎围在墙角,边看它啃骨头,边议论着什么。老虎哪管人们的议论,只管埋头不停地啃着怀里的肉骨头。
这时看热闹的有几个人对大憨说“大憨,快!赶快上去夺!!”
大憨不知所措,眼巴巴地望着韩婶,希望她给个命令。
“还不赶快抢!”一旁的韩婶对大憨吼叫。
“抢!大憨。”
“抢!抢!赶快!”
“大憨赶紧抢呀!!”
旁边看热闹的左邻右舍一边叫嚷着、一边鼓励着、怂恿着。
大憨得到命令,跃跃欲试。
只见他小心翼翼、猫着腰慢慢靠近老虎。刚开始,老虎只管专心啃它的骨头,哪管人们的叫嚷。可是,它很快发现,平时经常逗它玩的大憨今儿咋冲着它的骨头来了?并且越靠越近,大有抢它食物的意图。老虎看着大憨不怀好意,一点一点挪过来,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护食心切的老虎急了!只见它一边啃着,一边嘴里不时地发出“呜呜”声,警告着大憨。那意思是赶紧走开,别来打扰我吃饭,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还不赶快抢!”
“大憨,赶快!赶快!快!!”
“快动手!大憨。”
“赶紧,抢到骨头就有媳妇了!”
旁边的村民不断地叫喊着,撺掇着。
胆怯的大憨胆子大起来,慢慢挪着步子,离老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老虎“呜呜”的警告声也越来越大。在距离虎子不到一米的地方,大憨伸出他那黑粗、长满茧子的右手,怯怯地正准备去拿骨头,只听见“汪”的一声,老虎生气了。它跳起来,转过身,把骨头推到墙根,左右摆动着身体挡住。
大憨看着凶恶的老虎,有点胆怯,有点畏缩,可他被围在人堆中间,进退两难。韩婶站在最前面,眼巴巴地看着儿子,期待着他勇敢地抢到那根骨头。
大憨再次走近老虎,别看平时老虎对他摇头摆尾很是友好,可为了护食,老虎翻脸不认人,别说是大憨,就是狗蛋,它也不认。它得坚决保护这根得来不易的骨头!
“大憨!不要媳妇了?还不赶快!”韩婶看着懦弱的儿子,急了。
无奈,大憨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和老虎周旋。大憨跟在老虎后面,跃跃欲试。老虎身体扭到左侧,他从右侧下手,老虎身体扭到右侧,他从左侧伸手。这样来回试了十几次,老虎终于看清大憨的目的。
它再也耐不住性子,脖子上那油亮的黄毛气得竖了起来,丢下骨头,猛地一个转身,回过头来,迈开雄健的大步,瞪着一双黑幽幽,发着凶狠绿光的黑眼珠,和大憨那胆怯、惊魂不定、空洞的大花眼对峙着。老虎张大黑乎乎的嘴,露出参差不齐,白历历的牙齿,十分瘆人。这时,大憨的脸被吓得煞白。他腿已发软,不停地发抖。他想退出,可一大群人正围着给他打气,加油,这让他进退两难,不知道何去何从。可是,老虎为保卫自己的肉骨头,毫不示弱。只见它鼓足勇气,一下子跳起来,扑向大憨的手,“呜!”地就是一口,吓得大憨连忙举起双手。老虎扑了个空,一口咬在大憨的左大腿上!大憨被咬得钻心得痛。
“哎哟!哎哟!妈呀,疼死我了。”大憨一边用力推着老虎的头,一边大叫。
此时,人群再次躁动起来,有人喊着让老虎松口,有人拿起扫把打老虎,也有帮着拉老虎的尾巴。狗蛋也赶紧跑上前来抱住老虎的腰,企图让它松口。
“老虎,老虎,快松口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大憨不停地拍着老虎的头,向它求饶。因为是熟人,老虎并没有真的太用力咬,它只是想吓唬吓唬大憨。要是生人,恐怕早就会被撕下一块肉来。
终于,在狗蛋的吓唬、大憨的哀求、众人的威胁下,老虎松了口。狗蛋一放手,老虎又跑去啃它的骨头。
见老虎生气了,看热闹的人们情绪更加高涨,喊加油的、欢呼的、说笑的、叫嚷的、聊天的、小孩子的哭闹,夹杂在一起,好不热闹,跟看大戏一样。
此时,风儿静了,如血的残阳,静静地挂在树梢,看着满院子的人们吵吵嚷嚷,等待着继续一场好戏。
见儿子如此懦弱,窝囊,韩婶更急了,拉着儿子,吆喝着让他抓紧时间。有人在大憨后面推搡着他,有人在喊加油,也有人催让他抓紧机会。
大憨脸憋得通红,像喝醉酒似的,终于壮了壮胆,再次鼓足勇气。他忍着腿疼,一个箭步,猛地扑上去,右手按住老虎的头,左手去它爪子下夺那黑脏的骨头。老虎也不甘示弱,头被粗壮的手按住不能动弹,但是,两只前爪还在不停地抓大憨的手,和他夺骨头。
结果,大憨的手被老虎一双有力的前爪胡乱地抓着,没几下,大憨的黑粗手被抓出许多翘起皮的白道子,翘皮的地方渗出了血,有的地方血越流越多,很快成了一只血淋淋的手。
四周的看客惊呆了,前面的人都屏住呼吸,瞪大惊恐的双眼,有的还张开了嘴,生怕老虎猛地疯了,再次下口咬到大憨。后面看不见的都踮着脚,仰着脸,伸长脖子,希望看个究竟。就连哭闹的小孩子也安静下来,呆呆的,不知所措。此刻,院子里的空气变得又脆又薄,十分紧张,像是谁轻轻一捏就会炸掉;又像风雨欲来的海面,突然平静下来,等待着强烈的暴风雨;更像嘈杂的会场,不知谁突然开了一枪,被惊到了。几秒钟内,世界都趋于静止,静静地等待着事情的进一步发生。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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