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养猪记(散文)
农村里,有句俗语叫富不离书,穷不离猪。意思是说要想过上富裕的生活,就要多读书。而要摆脱贫穷的日子就要勤养猪。父亲倒是将这个俗语进行得很彻底,尤其是“穷不离猪”。
回忆父亲在说“家史”的时候,常常提到我大姐五岁时就去两里外的酱品厂挑酱渣回来喂猪,就满是心疼,满是怜惜。我大姐五岁时,我还没有出生。那可以想象下,我家里养猪的历史是多么的悠久了。因为想摆脱贫穷的日子,因为想实现“安居梦”,父亲不辞劳苦的捉猪,养猪,放猪,卖猪。
生活困顿的年代,养猪尽管赚钱不多,还差不多要一年的各种投入,但仍有钱可赚。谁家的猪养得好,到了年底,卖了猪,钱就哗哗回来了。我想这就是父亲热衷养猪的原因吧。因而,父亲一直是把养猪这个副业当做除了他纺织机修工之外的“正业”来做的。
我家的猪圈位于湾子的最高点,在一个小山包上。在农村,猪圈和茅厕、粪堆(垃圾堆)往往是挨在一起的。尤其是猪圈和茅厕,就像公离不开婆,秤离不开砣一样。这样做,一是可有效利用空间,二是便于猪粪的处理。别人家的猪圈一般都只有五六个平方,我家的猪圈有十多个平方,养了两头猪嘛猪圈自然要大些才行。用土砖垒成的猪圈,一米二高的围墙,没夯实的墙壁用手指抠一抠有时会掉下黄泥渣子,有半边搭了棚子,棚顶的布瓦缝上长满了苔藓,看上去是有些年头的。另外敞亮的半边,应该是后来建的,墙壁的成色明显要新好多。这样一来,即使下雨,猪也有个好点的“藏身之处”。
多年后,父亲带领着我们以“愚公移山”的精神挖平了这个山包,在上面盖起了两层的红砖瓦屋,实现了“安居梦”。
一般过完正月,父亲就会和湾子里人相约一起去大冶或者鄂城捉小猪仔。捉回来的猪仔都是刚断奶的,需要特别照顾。母亲会把老南瓜刨皮,去籽,剁碎,煮熟,揣溶,和着麦麸一起给猪仔吃。“小猪怕冷,大猪怕热。”刚捉回来的猪仔,还不能放到猪圈里去。老屋门口有个堆柴草的小屋,是它们暂时的家。地上垫了一层干稻草,有时是放一床破棉絮,免得猪仔冷着了。刚离开猪妈妈不久的猪仔如断奶的小儿,夜夜“悲啼”伴随着它们的“哭泣声”,我们也进入了梦乡。
母亲每天很早就起来煮猪食,有时是红苕加稀饭,有时是南瓜加麦麸,木制的猪潲盆里盛得满满的,两头小猪仔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它们一边吃,一边“哼,哼,哼”地叫。在母亲的精心喂养下,猪仔们长得很结实。这时,就会给它们搬家,放到离老屋三十四米外的猪圈里去。
在乡下,一般称公猪为牙猪,称母猪为草猪。捉回来不久的猪,都要过“阉猪”这道关。阉猪,也叫劁猪,就是阉割掉猪的睾丸或者卵巢,一种去势手术。阉猪公母通吃,直奔命根,让猪一下子就丧失欲望和功能。大人们说,经过阉割了的猪性情温顺,相互之间争斗少,而且长的快;再一个就是阉过了的猪肉质好,吃起来更为鲜美。可怜家中的小猪,刚适应了新环境,就要遭受此“劫难”。那段时间,父亲是更加精心地打扫猪圈,保持猪圈的清洁、干燥、通风,细心地按照畜牧站技术员的话,对小猪们进行护理。
六畜当中,猪是最老实、最本分的畜生,不择食,好伺候,“翻生”(不听话)了,你打它,它也只不过是哼哼几声。但相比养鸡生蛋,养猫抓老鼠,养狗看家,养猪花费的成本是最大的。为了节约买糠的钱,我们可谓是想尽了法子。春天,跟着姐姐她们去湖里捞浮萍,去田边地头割猪草;夏天,去山坡上捋浆叶树的叶子;秋天,地里挖了红苕后,把苕藤一捆又一捆地拖回家,丢在猪圈里。冬天,把南瓜刨皮煮熟或是煮熟了的红苕,和着糠、潲水一起喂。两头猪食量惊人,一吃起来用大人的话说,这哪是个“流动银行”分明就是个“无底洞”。一袋子糠,一下子就见底了。不知要买多少糠,才能填满它们那两张“巨无霸”似的嘴。那买糠的钱,应该是一笔一笔的都记在本子上和父亲的心上了吧。
那时候,没有培训班,也没有培优班。我们都是在社会,在生活这个大课堂进行培训、“培优”。相比生火,做饭,扒柴,去放猪是最轻巧的事了。春夏时节,草色碧绿,鲜嫩肥美。下午放学后,约着湾子里的小伙伴一起去湾子的东山坡上放猪。站在樟树底下,远远地看着,只见草铺横野六七里,啥样的猪都有:有高的、有矮的、有肥的、有瘦的;有白毛的,有黑毛的,有黑白相间的;长嘴的、断嘴的,耷拉耳朵的、竖着耳朵的;有的在拱土,有的在溜达,有的在打喷嚏,有的在打架……直到湾中的炊烟,袅袅升起,我们依依不舍,各自拿着竹篙子、鞭子去赶自家的猪,虽没有“牧童归去横牛背”的洒脱,但也有“策杖牧群猪”的阵势。
养猪最怕的是猪在猪圈里关久了,一旦放出来,犹如“放虎归山”。眨眼的功夫,它就跑去“害人”,把别人家的菜园子或者自留地拱得一片狼藉。明事理的人家,给她说些好话就算了。若是碰上个打不湿,捏不干的“恶鸡婆”,就三日不了,四日不休了。本来芝麻大的事她可以说成西瓜那大,更何况是现在你家的猪拱了她家的菜园子,那可真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只见她左手拿着砧板,右手提着菜刀,坐在门口喋喋不休可以骂上几天的。因此,每次父亲在打扫猪圈的时候,总是嘱咐我们要小心,再小心,把猪照看好,免得惹麻烦。
到了腊月,也就到了猪出栏的时候了,膘肥体壮的猪就要送到黄石肉联去卖了。良辰吉日,虽天气寒冷,但家人的心里却是热乎的。那天,母亲起得特别早,生火,煮饭,沥米。这是猪吃得最好的一餐。细腻的麦麸,松软的白米饭,用米汤一泡,一大猪潲盆,抬到猪圈里,两头猪抢着打架,不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它们也不知这是“最后的早餐”,只是抢得欢,吃了一盆子找一盆子。感觉它们的肚子都拖在地上了,仿佛要爆炸一般。
天大亮的时候,父亲叫了湾子的几个男子汉来猪圈里帮忙,只见为首的人,趁猪不备,突然伸出右手抓住猪的右前蹄子,在猪倒地的瞬间用自己的右膝盖压在煮的肚子上,让猪的四肢不能着地,其他人赶忙把打好扣的绳子套在猪的四条腿上,小心翼翼地抬到在板车上。如法炮制,另一头猪也顺利抬上了板车。两头大肥猪把板车挤得满满当当。湾子里的人,都来看热闹,说猪,品猪,论猪,夸猪,归根结底这头两猪怕是能卖不少钱。父亲的嘴都笑得合不拢,只是一个劲地给人上烟、点烟。
父亲在前面拉,大姐在后面推,母亲则像送“出阁”的孩子一样,一边拉着板车的栏板,一边“吧儿吧儿”地呼唤着。千不舍,万不舍,一直送到大马路边,直到望不到父亲他们的背影,母亲这才折身回来。
中午时分,父亲和大姐他们卖猪回来了,顺带买了一板车蜂窝煤回来,过年好煨汤用。他们俩个人都是喜形于色的。父亲随身挎的包上,买了油条和锅盔回来。父亲把卖猪的钱交到母亲手里,母亲数了一遍又一遍,数好了,再用手绢包着,打开樟木箱,放进箱子里锁好。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承载着“安居梦”、“勤劳致富梦”,向前奔跑着,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