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日秋分，窗外淅沥了一夜小雨，天亮了还在下，屋内明显有些凉意了。这个节气需要用秋雨来表达秋之末的气象吗？如果是，这种暗示是及时的，是天地的良心。
　　 下一个节气是寒露，看着这个字眼浑身就拔凉拔凉的，这是条件反射。我在想，如果此时再加进一点点清寒透幕般的伤怀，就可以称作悲凉了。悲凉，是一个古风扑面的冷词啊！那种从心骨衍射出来的凄恻，隐约了排山倒海般的寂痛。可谓之有余涅槃。
　　 人识字真不好，打开网页看新闻，读文章，许多事真是没法说呀，没法说。互联网增长知识、开阔眼界的功能已不似当年。还是听听古意箫声，消磨一下被岁月混杂的思绪吧，——片刻间把时光退回到亘古，直至地老天荒才好。盘古初始，所有的尘土都是尘土，不分贵贱，无论轻重，风扬飘渺，旷野壮阔。
　　 年轻时听人讲，老天爷真灵呐！不管天气如何干旱，农历五月十三这一天，关老爷总要下磨刀雨，哪怕就几滴，也要落地生烟，可日怪呢。“磨刀雨”，或许就是一个祈盼，若天降甘霖，盖世英雄横空出世，解民于倒悬之苦，即使像刘备一样，哭出来一个江山，也比无休无止折磨人强。
　　 人间苦，自古有之。苦惯了的人，盼老天爷开眼，给穷人一条活路；苦怕了的人，盼天降喜雨，落到地上变成钱。我有时同情贪钱的人，无论是官人还是农人、工人、学人、商人……在那种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寸步难行的人生状态中，能把持住自己有几人？翻开历史，社会坏了良心的时候，男人谄媚、女人献媚成了常态，只要胆大，都不用太费心，就能弄到藏不下的钱。族诛、凌迟、枭首、墨面文身、挑筋去指、剥皮实草……都解决不了贪赃枉法的恶行。人们说，历史书里最轻描淡写，却又触目惊心的一句话就是：我们走了一些弯路……似乎还有诗意，有旷达之美。
　　 现在感觉非常幸运，网络时代，不是一张金口玉牙就能封天下的大清朝，虽然有许多人怀念那种朕即天下的扭曲时光。我觉得，这类人有病，有大病，需要用挫骨扬灰的手段来根治。还可以用清代李伯元创作的谴责小说《中国现在记》里的一句话形容——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烂货，你想把我气死了。时下的流行语是这样说的，做个人吧，你总得给后代积点德。不然，就像神话故事里说的，下辈子还把你贬到人间。
　　 看网上，人们可以说一些真心话了，许多留言跟帖有刮骨疗伤狠愿，这很好。但也是对心智的考验，没有一些定力，在纷乱复杂的语境中，不是走火入魔，就是误入歧途，甚至惹来杀身之祸。一个预制菜，各种说法满天飞，没几个人能说到点子上，甚至有人借此煽风点火，弄出耸人听闻的桥段，唯恐天下不乱。人们不敢吃“预制菜”是有原因的，但“御制菜”你能吃得上吗？
　　 封闭的环境，许多事无法自察，社会的健康发展重在制度，你还是晓得吧？没有有效的监管程序，所有的事情都会漏洞百出变了原味。人家在库里存放了四十年的罐头还和昨天制作的一样保鲜，让路人随机品尝，都赞不绝口。这不仅是技术，还是对生命的尊重。
　　
　　 二
　　 有人说，现在的成年人还能够心平气和，他们基本不会为了生活而感到焦虑和恐惧，也不用担心私人财产哪天会付诸东流。但我也看到，许多中年人还在疲惫地努力，骑着电动车风里雨里奔忙，拼尽全力，也只能算得上是维持生活，喝点小酒都会掉泪。弄不好公司倒闭或减薪，房贷还不起，儿女学费付不起，只能卖房租房住，申请助学贷款。人活得不该如此累。何其悲哀？
　　 年轻人，有些不想努力了，有些痛骂人生，痛骂父母，痛骂自己生不逢时。没事就在朋友圈发各种搞怪瘆人的图片和句子，有事就乘高铁到全国各地参与歌星的演唱会。那些个门票价格不菲啊，再加上路费、住宿费、吃喝消费等等，不是一个小钱，不知道是从哪里弄到的？自己打工省吃俭用还好说，要是待业青年，难道是传说的那样：你不让我去捧歌星，不给我买票出行的钱，我就死给你看！我听到一对父母说，现在的孩子没良心！
　　 被宏大的事情感动容易，爱自己身边的人难。
　　 现在的年轻女孩也和传统印象大不一样了，单身女性的数量越来越多。家庭、婚姻、责任的观念已经落伍，她们更在乎个人的发展——我是谁？我要成为谁？我的理想是星辰大海，不是柴米油盐。我的女儿是八零后，早已结婚生子，还有正常的烟火生活。万幸。现在的九零后，零零后的女孩可会算账呢，结婚买房、养孩子需要太多的钱，有这个钱还不如自己及时行乐玩呢。人生无所谓长短，快乐就好。何况，爱情能保持多久？还有人说，我与这个时代，谈不上谁辜负了谁。我们这代人，不知道还有没有“出头”的希望？
　　 有个聪明有趣的女孩写文说，放弃幻想吧，没有人会共情底层人。都是自留地的韭菜，谁也别笑话谁。韭菜之所以为韭菜，是因为只能当韭菜。心理不强大，不要回老家，家乡是回去了不知如何是好，离开了又很想念的地方。她写的文章很睿智，我几乎每篇都读，就是没有赞赏作者，我没这个习惯。最主要的是像我这代人，除了成了贪官敢大手大脚花公款外，基本都是穷怕了，把一个铜钱看得比磨盘大。
　　 昨天看到院里的公告栏里有讣告，一个人因病医治无效死了，年龄和我一样大，不认识。省级大机关，下属单位多，许多人见面知道是一个单位的，也在一个院里住，就是叫不上名字。现在人们常说，许多老人都是未富先老，这是即将到来的一场危机。我昨天就告诉妻子，万一我得大病神志不清不能做主了，你不要送医院抢救，到最后是人死了，钱也花光了。我拒绝治疗，就死在自己钟爱的床上，或到大山里跳崖喂狼。绝对不要像那些人一样跳楼，这样会给社区的人们带来多少心理阴影呀？就是死，也不要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看到一些网民说，从小老师告诉我们的某些道理，都是骗人的，——就是听老师的话，听父母的话，听领导的话，做个听话的好孩子。现代社会，如果想让孩子能够勇敢直言，他们的背后就必须有法律赋予的平等和力量，从小就应该免于因弱小而受各种欺凌。生而为人，只要有健康、诚实、勤劳的天性，就能无畏饥饿，无畏不公，无畏明天……认知层面的广阔，就能赢得物质层面的丰富，也会让精神层面升华。而不在乎听谁的话，做个所谓听话的好孩子。
　　
　　 三
　　 10月5日，2023年诺贝尔文学奖将公布获奖结果，残雪居赔率榜第一。但愿，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是残雪。我读过残雪访谈录，她说：我正站在世界文学交流的前沿。所有从前的屈辱都是动力，为了报仇写小说。评论家说，写作是她的复仇，这远比反思来得深刻彻底。她达到了一个新的精神与文学世界。正如邓晓芒所说，她荒诞文字的背后，是“人类精神的一个更加深邃的层次。”
　　 她还对一些文学现象和有关的人提出批评，尽管被她批评的人我很喜欢。残雪让我知道，一些名气很大的人，在特殊的场合，说的那些貌似高深莫测的话，也可以质疑。关于残雪，大家可以关注。
　　 邓晓芒教授对鲁迅、钱锺书、王朔、莫言、贾平凹、李泽厚、杨小凯、易中天八位当代文人学者做了中肯点评。他说，中国知识分子不管当时显得多么激进、革命、坚强、独立，骨子里都有软肋。要把这个东西分析出来，我觉得非常有价值。
　　 他还说，中国现在处在赤裸裸的、触目惊心的社会状态，你还不如老老实实反映现实好一点。或者你就另开一条路，总要有路，现在没路了，就是一点才气，才气完了就完了。中国作家不老实，用写作博出位。
　　 这几天我读了一些文章，里面说，人类的一切政治困境，都逃不出这四个难题——霍布斯问题：人类为何需要国家？阿克顿问题：为何必须限制权力？洛克问题：如何有效地限制权力？托克维尔问题：如何防范民主的弊端？
　　 还读到一些有关问题的阐述。如，科学与文明之问：什么是科学，什么是文明，当前中国科技在世界上，处于什么水平和地位？以及，当前推动中国科学发展，最关键的环节在哪里？谁导致了社会普遍的道德溃败？每场灾难的背后，都站着六个撒旦。等等。
　　 十字军东征，发现了阿拉伯人转译和留存的欧洲古典时代的文献和实物，这样就把欧洲古典与科学时代的“断层”连接起来，继承了希腊罗马先贤们的思想。这就是所谓影响深远，意义重大的文艺复兴。那么，为什么近代科学偏偏是在丢过一次古典传统的西方起步的呢？为什么那些成功继承了古典时代智慧的中古文明，比如伊斯兰文明或古中国文明，反而没有成功萌发近代科学思想呢？法国大革命，一场全民欢呼的大革命，为何却酿造了大动乱。
　　 人生，真正属于自己的时光并不多，其它都是受制于人的碎片化生活。或许，个人的时间真的证明不了什么，那只是一条毫不起眼的小溪。很多事情一开始就告诉你答案了，如果还纠缠着不放那就是你不懂事了。读书的厚度，决定了人生的高度；认知的态度，决定了生命的维度。无法抗拒社会潜规则的我们，发了工资后，最好不要当月光族，能存点就存点吧，明年的秋分怎么样，不好说。眼下的我，暂时远离了书本，剥了一颗陈皮花生，喝了一口小酒，一种悲凉滋味在喉头，呛得直咳嗽。
　　
　　 四
　　 人类世界的显著特征就是奇谈怪论总是有，我又看到了一句洗脑的话：网络最显著的贡献不是让井底之蛙开阔眼界，而是让遍布各处的底蛙们，声气相通的联合起来，互相证明，互相鼓舞，并大肆讨伐与他们意见相左的人。
　　 面对此情此景，不由得想起了苏格拉底的申辩：我很难赢得你们，不是因为缺少语言，而是缺乏勇气和无耻，我不愿对你们说那些你们最喜欢听得到的话，我不哀悼，不悲恸，不做也不说别的很多我认为不合我品行、而你们习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那些。我宁愿选择这样申辩而死，也不选择那样活着。
　　 岁月有情，但人情世故里依然潜伏着世态炎凉。生生死死的尘土轮替覆盖着做人的道理和经验，读懂已非少年。世间往事，像一条静静的小河，在心中缓缓地流淌、流淌……直至悬崖峭壁的边缘，与众溪流一道，汇入宏大瀑布的清流之中，气动天象。
　　 2023年9月27日星期三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