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换
　　 马克思的经济学说认为，人们的商品交换促使了货币的产生，货币作为商品交换的媒介，在现代的生产生活中有无法替代的作用。不过在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却出现了另一种不是货币，但比货币还重要的东西——各种票证：粮票、布票、煤油票、火柴票、肉票、副食券、工业券等等，虽然买东西依然还要照价付人民币，但是还要拿出相应的票证人家才卖给你。农村人除了有限的布票、煤油票和火柴票，其他票证一概没有。农村人的生活也有各种需求，没有票证只好采取最古老的办法——以物易物。今天我用鸡蛋换你的几尺土布，明天用院子里种的倭瓜换他的豆角，甚至到了供销社也可以换：用鸡蛋去换大盐。换来换去，最后人与人也可以互换！
　　 常各庄解放前是远近有名的富裕村，村里有很多家大财主，土改时被划为地主、富农成份的有很多户，被别的村称为“地主村”。从文化大革命开始，村里换了当家人，由造反上来的革委会主任兼任支书。这位领导的治村理念是不能让社员们吃饱饭，庄稼收成好的年份，宁可多上缴或者加大生产队提留也不给社员多分一粒粮食。他认为“饱暖生闲事”，吃饱喝足就不会听他使唤！如果吃不饱肚子，今天来求你给点救济粮，明天求你给发点救济款，谁来找他都是点头哈腰好话连篇，让干什么干什么绝不敢反驳！大家背地里叫他“半饱书记”或者“半饱主任”。本来当年的农村就普遍贫困，在“半饱书记”的治理下，常各庄更是穷上加穷，成了全公社最穷的村子。穷的后果就是让常各庄光棍成群，地富子弟找不上对象在那个年代还说得过去，很多贫下中农出身的年轻人也同样打光棍，常各庄有六七年的时间竟然没有一户人家举行过婚礼！
　　 维持生命和繁衍后代是人类的本能，不，是地球上所有生物的本能！老祖宗早就说过：“食、色性也。”人们出于本能会想尽各种办法来维持这两种基本需求。社员们“吃饭”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盼着老天爷和“半饱书记”双开眼，秋收后能多分几粒粮食；给光棍找媳妇，逼得人们想出了另一种办法——“换亲”！
　　 这家有儿子和女儿，和另一家有儿有女的人家互换，你家的女儿嫁给我儿子，我家的女儿嫁给你儿子，互相交换亲上加亲。农村青年找对象很少有自由恋爱的，主要还是靠“媒人”相互介绍。出现了换亲这种形式后，立刻就涌现出很多有能力的“媒人”，他（她）们算计完东家掂量西家，把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拉拢到一起。当然，换亲的婚姻没有十全十美的，不是这家成份不好就是那家男的有缺陷或者年龄过大。中国的女性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性！为了家族后代繁衍，她们牺牲了自己的婚姻自由，甚至牺牲了自己的一生！
　　 当然也有例外。青春躁动在每个年轻人身上都会出现，他（她）们心中有对婚姻的憧憬，有对心中意中人的向往，如果意中人是具体的某个人，那个人也有同样想法，两个人就会摩擦出“爱情”的火花。
　　 2.爱情之梦
　　 李浩田和常翠艳从小学就是同学，常翠艳高小毕业之后辍学，李浩田一直读完初中三年级，正准备考高中时文革开始了，后来算是初中毕业回村劳动。
　　 李浩田和常翠艳同一个生产队，经过几年的“战天斗地”，两个人都到了青春期。李浩田身高一米八，挺拔的身材，方正的脸盘，两只坚毅的大眼睛，一个标准的男子汉形象。常翠艳妈妈原来就是常各庄有名的美人，常翠艳继承了她妈的基因，出落的更是漂亮！她一米七的身材，细腰长腿，高鼻梁大眼睛双眼皮，两条浓黑的大鞭子垂在脑后，用现在的话说，她就是常各庄的“村花”。
　　 李浩田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是在村里算是高学历了，大多同龄人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那时候生产队分口粮按“三七开”，既人头粮占七成，工分粮占三成。虽说工分粮比重不高，但是在填不饱肚子的年代能多分一粒就能多吃一口，所以各家各户早早让孩子们去生产队参加劳动。至于上学，全县每年能考上大学的不过两三个，中学毕业还不是和李浩天一样回家“修理地球”？社员们都很现实，不会去做让孩子“上大学分配工作”的美梦。
　　 李浩田在生产队劳动体魄上不输任何人，但是作为队里的“高级知识分子”，言谈上却是“曲高和寡”。他不愿参与那些离不开“下三路”的玩笑，说自己感兴趣的话又没人搭理，这时候常翠艳就成了他的知音。常翠艳虽然是高小毕业，但在同龄女孩儿中也是最高学历，还有一点不可比拟，就是她的家学渊源。她爷爷当了一辈子教师，她爸爸原来也是教师，后来因为成份问题被辞退。在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虽然没受过几天正规教育，她的知识面却是十分广泛。
　　 在生产队李浩田和常翠艳只要在一块干活就聊起来没完，说些个旁人似懂非懂的话题，什么杜甫、苏东坡，什么托尔斯泰、雨果、莎士比亚。渐渐的两个人不管上班下班都走在一起。
　　 青春的躁动是任何东西也阻止不了的！两个人整天在一起说东论西，爱情的火苗慢慢在心底点燃，不知是谁先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们开始谈起了恋爱。
　　 爱情的最终目的是婚姻。李浩田和常翠艳谈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开始谈婚论嫁。谈婚论嫁首先要告诉家长，没想到双方家长都不同意！
　　 李浩田的父亲早已去世，没有兄妹，家里只有一个寡妇妈娘俩过日子，他妈妈首先不同意：“常家是地主成份，你娶个地主成份的媳妇，将来生了孩子想当兵都去不了！”那年头当兵是农村青年的唯一出路。
　　 “就咱们家这两间破土房，穷得叮当响，成份好的谁会跟我？生孩子当兵？您想得可真远，搞不上对象，别说生不出儿子，连孙子都耽误了！”
　　 “说不上媳妇咱们慢慢踅摸，总比找一个地主成份的强！”
　　 李家娘两个争论的尚不十分激烈，而常家可是真不答应女儿的要求！常家对李浩田倒是没什么意见，不答应这门亲事的原因是要用常翠艳给她三十多岁的哥哥换一个老婆！
　　 村里每个家庭发生的事瞒不住人，李浩田和常翠艳搞对象的事很快传遍了全村，成了全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下可好，两个同一个生产队的年轻人再也不敢在人前往一块凑，相互之间躲得远远的，连句话都不敢说。人前不敢说话，背地里两个人并没有断了来往，他们经常在晚饭后去村外找个背人的地方，悄悄地唉声叹气。后来两个人对天发誓，非是对方不娶不嫁，活着不能结婚，死也要死在一块！常家发现两个人还是经常凑在一起，就开始限制常翠艳出门，晚上早早把大门锁上。但是铁锁能锁住大门，却锁不住少女的心！
　　 3.婚礼
　　 这天晚上，常翠艳按着白天和李浩田偷偷的约定，半夜里跳墙来到了秀水河边，见到早已等待在那里的李浩田，两个人抱头痛哭！这一整夜两个人没有回家，一直坐在河边。常翠艳想把自己给了李浩田，李浩田说：“不，我们保持纯洁的身子，到了阎王爷那里，让阎王爷给判一下我们是否真心相爱！”
　　 早晨，李家和常家发现自己家的孩子整夜未归都慌了神，马上报告了革委会。革委会主任把民兵连长找来，让他叫上几个民兵四处找人。民兵们一听说是去找“搞破鞋”的十分兴奋，几个人往河边跑去，因为秀水河边是常各庄情人约会经常去的地方。他们远远地看到坐在河边的李浩田和常翠艳，就大声喊道：“臭流氓，不准动！”李浩田和常翠艳看到一群民兵朝他们跑来，立刻站起身来说道：“婚礼现在开始！”说完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跳进了浊浪翻滚的秀水河！当时正是汛期，满河都是翻着黄色泡沫的汹涌河水，两个人在激流中没有挣扎，他们抱在一起任凭河水把他们卷走！看到这种情景，民兵们没有人敢下去捞人，忽然有人提醒：“赶快去大闸，去大闸捞人！”一群民兵朝不远处的大水闸跑去！
　　 为了泄洪大水闸已经全部提起来，洪水打着旋涡涌过闸门。等到李浩田和常翠艳被冲到闸口的时候，民兵们早已准备好长树杈，一下挂住他们的衣服把他们给拉了上来！
　　 4.命运
　　 两个人被救回村里，他们一块跳河的事被全村社员议论了很长时间。常翠艳被救回家之后，家里人没打没骂没埋怨，而是苦苦哀求，让她给哥哥换个老婆，甚至全家人都跪在在她面前！常翠艳经过这场变故，感觉无法在村里出头露面，整天猫在家里也不知道李浩田的情况，最后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长叹一声答应了家里的请求。她后来嫁給邻村杨各庄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给她哥哥换来一个老婆。
　　 李浩田回到家里之后，也没有再去生产队干活，整天直着双眼不言不语，后来就躺在炕上看书。没有其他书籍可看，就翻来覆去看原来的中学课本。
　　 这可愁坏了他妈妈！这种穷日子肯定没人愿意嫁过来，家里又没有姐妹给他换老婆，急得他妈妈团团转。媒人们个个都是人精，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他们掂量了一下，竟然给李浩田找了个老婆！当然是等价交换，没有姐妹，就用他妈来换！不远的黑水屯有个老光棍，年轻时候不知从哪里捡来个女儿，一直抚养到二十多岁，养女为了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决定招一个上门女婿。还没等找到女婿，媒人们上门给提了个更好的办法，让李浩田的妈妈嫁给老光棍，养女嫁给李浩田，这样亲上加亲，两个人的养老送终问题都解决了。两个村离得不远，养女也见过李浩田，她欣然同意。
　　 等到李浩田的妈妈和李浩田商量，李浩田立刻暴跳如雷，朝他妈妈喊道：“你如果敢答应这件事，我马上去死！”妈妈嚎啕大哭，娘儿俩相依为命过日子，儿子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个当妈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就在李浩田和他妈妈走投无路的时候，命运却对他们露出了笑脸！临近年底，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李浩田已经听说常翠艳嫁人的事，经过这么多日子的自我折磨，情绪已经恢复很多，开始每天思索自己今后的出路。听到高考的消息，他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花了五角钱报名费报了名。也许是得益这些日子在家里翻看课本，他被一所著名的大学录取！
　　 5.邂逅
　　 李浩田后半生的生活过得很正常也很平常。大学毕业后他考研读博，后来留在大学教书，从讲师一直到教授。读完硕士他和一位同学结婚，生了一儿一女。儿子现在是国企高管，孙子已经读高中，女儿去国外留学，后来留在国外发展。结婚后他把苦命的母亲接到城里，直到给母亲养老送终。
　　 把母亲接到城里后，他再没有回过常各庄。常各庄的年轻人对他已经很淡漠，只有当年生产队的同龄人说闲话时偶尔提起他，纷纷感叹：“那是一个很有能耐的人！”
　　 转眼到了退休年龄，李浩田和老伴儿双双退休。儿女们已经不用他们操心，老两口除了偶尔去学校帮助系里作一些课题，剩余的时间就去旅游。几年时间他们游遍了祖国的名山名水，国外也去了多次。过了古稀之年，两个人还“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时候，老伴儿却得了不治之症，经过一年多的煎熬后撒手归西，留下李浩田孤零零一人！
　　 老伴儿离去之后，李浩田很快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腿脚也开始不利索，记忆力快速下降，经常丢三落四，有时两眼直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大半天不动。见父亲这般模样，眼看生活就要不能自理，儿子和媳妇商量，给老爸找个保姆吧。儿媳妇自告奋勇去保姆介绍所，很快就把一名保姆领进家门。
　　 保姆进门刚见到李浩田，两个人同时愣住了，找来的保姆竟然是常翠艳！
　　 “爸，这是我给您请来的保姆，为了您能适应，特地找了您老家县里的......”
　　 “翠艳！”
　　 “浩田！”
　　 两个人没听见儿媳妇还在说什么，一双手早已紧紧握在一起！若不是有碍儿子媳妇在旁边，恐怕两个人早就紧紧拥抱了！
　　 “你们原来认识？”儿媳妇很好奇。
　　 “认识，早就认识，我们同村还是同一个生产队！”常翠艳抢着回答。
　　 “那就更好了，您愿意给我爸当保姆吗？工资照咱们商量的行吗？”
　　 “愿意，愿意！不给工资也愿意！”常翠艳有些语无伦次了！李浩田浑身战抖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儿子看出了一些端倪，他拉起父亲颤抖的手：“爸，咱们到里屋说话。”
　　 进了书房儿子关上房门问父亲：“这就是奶奶说过的常翠艳阿姨吧？”李浩田母亲活着的时候，曾经对孙子说起过李浩田的过往，所以儿子也模模糊糊知道一些情况。
　　 李浩田用手捂住“砰砰”乱跳的胸口，沉重地点了点头。
　　 “您现在想和她在一起？”
　　 李浩田又点点头，从牙关里吐出一个“想”字！
　　 “爸，我们想给您找个保姆，可不想找个后妈！”
　　 李浩田有些恢复了理智，他苦笑了一下说：“人家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人，我怎么可能把人家娶过来？”
　　 “那我们就把她辞退另找您看怎么样？”
　　 “不，我就想用常翠艳当保姆，如果辞退就不用再找了！”
　　 儿子用同情的眼光看了一会父亲说：“好吧，满足您的心愿，就用常翠艳当保姆，不过要听从我的安排！”
　　 “只要能把她留下，其他都听你的！”
　　 6、旧梦重温
　　 “常阿姨，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您和我爸的过去我也听说过，不过以前的事就算永远过去了，时光不会倒流！今天你们二人再次碰到一起，要重新确定关系！我爸是雇主，您是雇来的保姆，负责我爸的起居生活，我们会按月给您付工资！你们在保姆介绍所谈定的工资是多少？”儿子问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