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思】乡村精灵(散文)
一
灵芝习惯早起,挎着小竹篮,去武水河畔捡蝉壳。
凉风习习,蝉鸣阵阵,武水河醒了。河水揉开薄雾,柔声哼着小调,欢快地与河床上的小石子嘻戏。岸边翠绿的柳条,随着微风在水面摇摆,跳着舒展曼妙的晨舞。红艳的朝霞做成底色,映衬乡村的甜美。
鸟啼蝉鸣中,拉开回森村新一天的序幕。
蝉蛰伏于大地,蕴酿已久,终于挣脱旧壳,开始新的生活。残留一地的蝉壳,是白衣天使灵芝的子弹。蝉壳是一味名贵的中药,又名蝉衣、蝉蜕,它具有疏风散热、利咽开音、熄风止痉的功效。
日惊夜哭郎,蝉衣来帮忙。村子里,小宇凡出生的时候,如星落凡间,响亮的哭声,惹得家人都想去抱抱。全家围着小家伙,转了三天,才发现小宇凡的哭闹不是求抱抱,有时抱着也哭,晚上哭得更厉害,嗓子都哭哑了。奶奶把宇凡抱着卫生室,灵芝看看宝宝的食指,又摸一摸肚子。说,这是小儿夜啼,肠道产气,肚子胀,所以一直哭闹。灵芝取三只蝉尾,包好给宇凡奶奶,嘱蒸水喂下去,当晚止哭,简直是灵丹妙药。
灵芝是回森村的乡村医生。她家三代行医,医学世家,从太爷爷开始,便为村里的乡亲们服务。到了父辈这一代,父亲和叔叔宁愿做农活,说啥也不愿当医生,行医压力太大,他们不堪承受。
爷爷医者仁心,惦念记挂村民的健康,担心后继无人,便从小熏陶灵芝学医。灵芝是爷爷起的名字,他用“灵”字,希望孙女机灵聪敏,反应快捷。以“芝”字喻其德行高尚,生活环境美好。灵芝是名贵药材,灵芝更是乡村里的精灵。
灵芝毕业于西医临床专业,曾一心想飞出山沟沟,准备去医院工作。这无可厚非,谁不想过着舒适的城市生活,灵芝也不例外。可等她学成毕业,爷爷年事已高,父亲又在外地工作,爷爷的心思面临落空。森村是一个偏远山乡,不能说缺医少药,但就医看病非常艰难,要走出大山深处。早年,村里出现过因为就医不及时而导致病人死亡的事情,至今村民们提起此事还是一片唏嘘。灵芝觉得家乡比城市大医院更需要医生,村民的病人更需要在家门口得到医治,思前想后发现,她毅然选择回乡,继承爷爷的事业。
缺医少药的穷乡僻壤,就地取材才是高效快速的治疗方法。灵芝就此爱上了中医,一边苦读《本草纲目》《黄帝内经》等,一边反复实践,上山采药,随便扯几种野草、捉几个虫子,便是灵丹妙药。好在大山不负村民,满山都是草药,成了灵芝的“药房”,村民们的“药店”。
灵芝喜欢蝉,乡亲们都知道。偶有顽童在野外捡几只蝉壳,即便弄耍,也将蝉壳捏在手心里,回家便交给灵芝。灵芝便回赠几个注射液的纸盒,作孩子们养蚕的工具。
生于泥土,破壳为蝉,跃上枝头,以露水为食,远离尘嚣。蝉为圣物,羽化升仙;蝉有谋略,金蝉脱壳;蝉本纯洁,蜕于污秽。
二
烈日灼心,蝉鸣揪魂。
“呯”地一声,一股神秘力量把棕斗笠往上扯。这坡岗静得出奇,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灵芝脊背发凉。若不是有红绳系在脖子上,恐怕斗笠已早飞向天空。要是在别处,灵芝肯定放下掀开斗笠,一探究竟。但此处地形独特,灵芝并未停下脚步。
担石岭小路两旁,花生藤水淖似的蔫了。热浪从泛白的沙土中,层层喷涌,不给风凉留任何机会。
担石岭是龙潭坳和麻子坡两村交界之地,乱石遍地,乱坟满岗。缺医少药的乡村,新生儿、婴幼儿、中年重病人,死亡率极高,短命人都埋葬在担石岭。此地人烟稀少,阴森恐怖,胆小的人宁愿绕道而行,不会接近担石岭。
“担石岭,担石岭,白天行走遇造路(错路鬼),晚上岩沙叮当响(撒沙鬼),是鬼吓出尿,是人吓破胆。”村民愚昧,哼着民谣吓自己。灵芝有知识,虚幻唯心的灵异事件,她觉得幼稚可笑。
今天邻村大脑壳家媳妇快生了,村里广播喊灵芝去接生。为赶时间,灵芝挎个出诊箱,抄近路走担石岭。在灵芝看来,鬼神都是用来吓唬胆小的人,这个世上没有比人的生命更宝贵的东西。
灵芝胆大出了名。前几天,老张的小外甥孙兰兰溺水“身亡”,乡亲们围观叹息,老张两口子哭得死去活来。灵芝来到现场,跪在地上,左手把兰兰的头侧向一边,右手抠到口中,口鼻流出些许水。灵芝一手捏住鼻子,另一手托起兰兰的下巴,对着孩子的口吹几下,又对胸口按压几次,浊水从兰兰的口鼻“咕噜咕噜”喷出,呛咳数声,便哭了出来。
此刻,她扯住斗笠,用力挣脱走过去。回头发现小路上方,山崖的石缝中,一丛碧绿的金樱子,从空中搭成凉亭。最长的藤条尖的刺上,挂着几缕棕丝在抖动。但看灵芝扯斗笠时上臂那圆鼓的三角肌,就知道她属于力量型的。看她午时敢走担石岭,能判断出她真够胆大。
还好灵芝赶近路。到大脑壳家时,产妇宫缩一阵比一阵密集,灵芝顾不上喝口水,便戴手套、打开产包,全程助产。隔壁阿婆见汗水流到灵芝眼睛里,弄得灵芝睁不开眼,她一次次帮灵芝擦去汗水,又把产妇额头的毛巾擦擦汗。
二个小时后,宝宝的哭声惊了屋外的蝉,蝉鸣嘎然而止。喜鹊喳喳,母子平安。灵芝抹去一头的汗水,开心地笑道,小宝宝真可爱。
三
灵芝看上去白净柔弱,却是个“大力士”,为医则刚,她练就得不输给小伙子。
那日,柏生爷爷全身搔痒红疹。孝顺的柏生去柳树坪捡蝉壳,想用土法给爷爷治病。心急火燎,路上骑车急刹,从车上翻下来,膝关节皮肉绽开,鲜血直流。
柏生父母外出务工,家里没人在,姐姐美凤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只好陪弟弟柏生到卫生室找灵芝。灵芝蹲下,麻利地用盐水冲洗,柏生疼得直叫。忽然,柏生不哼声了。灵抬头一看,只见柏生倒在美凤怀里,脸色苍白,冷汗淋漓。
灵芝起身,一手托着柏生后脖子,一手托在膝后,柏生没挨到灵芝,一个变形的公主抱,直接放到病床上。卫生室的患者和陪护的人都禁不住暗自喝彩,灵芝冷静地有条不紊地处理柏生的疼痛休克,直到他醒来,才松了一口气。
回森村的龙潭坳,青山如黛,碧水似翠,更有白衣天使灵芝是乡村的精灵;柳树坪绿丝万条,娉婷袅娜,更是蝉的大本营。优美的环境吸引来一位摄影师,一会儿把相机放在地面,拍蝉的破壳而出,一会儿把相机架到树梢,拍蝉的一飞冲天。镜头里,摄影师忽然看到捡蝉壳的灵芝,一瞬间就被她的纯粹和天真惊艳到了,他觉得这山这水这人实在唯美,也极具商业价值。摄影师邀请灵芝拍一组旗袍照,说让人们看到灵芝的古典美,并开出五万高价。灵芝笑了笑,婉言拒绝。之后,又有策划人邀请灵芝做主播,说森村山水灵秀,灵芝长相清纯甜美,又能唱能跳,一定会火起来的。她依然拒绝。
多少主播红得发紫,捞金一桶又一桶。灵芝依然行走在田埂小径,忙碌于帮乡亲们治疗病痛之中。亦如飞蝉,年复一年,每夏坚守,矢志不渝。
史记中有:“蝉蜕于污秽,以浮游尘埃之外。”灵芝是如蝉的女子,纯洁、清高、灵通。
灵芝与蝉是乡村的精灵。
有蝉鸣,森村在寂静中更显祥和;有灵芝,乡亲们在辛苦劳作时,确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