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暖】邻居家的自行车(散文)
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是与世隔绝,是住在山旮旯里的农民不知道的。山区里的农民对它充满了好奇,与疑问。它像带有魔力召唤一样,促使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就如我,每天都会去同一个地方,看着那个大三角架,望得两眼出神。那大三角架下有两个轮子,轮子圆溜溜的,像女人的两个奶罩。对于这个铁家伙,我想了很久很久,像作战参谋制作战术方案一样,深思熟虑。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我一遍一遍地在自己房门口踱步,心砰砰地乱跳个不停,局促不安。挑粪走过的三伯问我想什么,傻傻呆呆的?我跟三伯说在想事情,有一道作业没做出来。三伯没有再问,挑着粪桶远去,将背影甩给了我。没念过书的他,对我的作业是一窍不通。我还在继续想,给自己打气……自从我胆子大到要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每天来看。我像做贼一样,从一个门缝里偷偷地向里边瞄。我一边瞄一边回头看,像害怕后面跟着一条蛇一样。
这栋木屋是村子里最好的房子,大三开间,一层四个房间,一个堂屋,一个厨房炉炕。楼上有六个房间,房间外有一圈走道,走道上有雕刻的许多图案。远远看去,房子被漆得油光发亮,在阳光下很显眼。尤其那暗红色的屋柱子,笔直地透出它年轻的光泽,显示它刚修没多久。最有特色的是他家的窗子,各种花鸟图案栩栩如生。在我们斜坡村,窗子都是四方格子,好一点的就是错开的四方格子,而像这种雕花的,全村就他一家有。
我和这家屋主人的儿子关系并不好,经常和他打架。他儿子嘴巴很贱,喜欢骂脏话,一骂脏话我就想打他。他父亲还是很讲道理,每次都教训他,让他嘴巴要放干净一点。有时候我也真不想打他,拳头落在他身上也很轻,只是把他放倒在地,压住他,问他服不服。这家伙嘴巴转换得飞快,被摩擦在地的时候,老老实实地说不骂了,可一转身跑开又骂了起来。这几年过去,他都死性不改,我也拿他没辙。
正当我看得目不转睛的时候,后边也来了一个人,站在我后边看。我一回头,两眼瞪两眼,四目相对,一向高高在上的我,这刻明显矮了半分。我慌称是来找她姐的,然后转过身落荒而逃。他姐比我大几岁,比她弟好了不是一丁半点,那性格就像不是一个娘胎生的,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切!偷看我家宝贝就偷看我家宝贝,还装说来找我姐,撒谎也不打个草稿,毛病!”这话远远地传了过来,让我耳根一热,又不知如何回怼,只好心虚地向家走去。
斜坡村村民一辈子待在这缓斜坡上,除了放牛种地,也没去过其它地方。外面的世界对于村里来说,就像看书一样,也没见过。山里交通不便,最近的马路都在四十公里开外,要走许多山路,翻过许多座山才到。我们最近的集市也有八里路,要走两里山路下到河边,过了河才有一条马道通向集市。集市也是一个偏僻的地方,叫米贝。米贝没有通公路,以前归芷江县管辖,有一条马道,可以骑马直达芷江县城。后来米贝归新晃侗族自治县管辖,政府计划开通一条县乡公路,到一九七五年才修通。
我们上村小都是在村里,有一个教书先生,负责所有课程。小学的教室离我们寨子有三里多,走过对门山,穿松树林,下到河边,过了河走几百米就到。我们上学都有自己的工具,用一根竹竿将头部破开穿一根棍子,棍子上做一个木轮,在竹竿上钉一个钉子驼书包布袋,就这样开着去学校。这是我们孩童时期最高级的运输工具,当然只能驼书包,并不能坐人,人也是运输的一个部件。
那个时候,村里没有任何一件关于现代化的机器。连打米都是靠人力碾,将谷物脱去外壳,才有白花花的大米。更别提他家的那新奇玩意,见都没见过。我们村照明全靠煤油灯和桐油灯,这两个物件陪伴了我许多年。到后来村里有了第一台柴油打米机,打米的时候,只要挑谷物去两里开外的中心集合点,就能很快打出白花花的大米。
从邻居家逃也似地回到家,我大舒一口气,幸庆自己反应及时,至少不会被人当成小偷对待。可邻居的一句话,又让我陷入了尴尬,明显是说我羡慕他家的宝贝。他家的那个宝贝我没有看到过,也不知道它叫啥名,只知是个铁家伙,有一个三脚架,和两个很大很大的轮子。人就是有虚荣心,看着自己房子角落里的那个竹子车,瞬间变得有点嫌弃它。我的车子和邻居家的那个铁家伙不同,他家的铁疙瘩那两个轮子像马车的轮子一样,又大又圆。我并不知道这东西做什么用,只见过他父亲有扛过那个铁家伙,推着从山路里向马道走去。马道离寨子有两里多路,年龄太小,也没跟过去看。但我猜想应该是用来骑的,从它的硬皮座垫和屁股后边的钢架板就能看出。
竹子寨没有什么好路,都是坑坑洼洼,七拐八拐,路面窄得可怜。邻居家有这个铁家伙后,村里有很多人都来看新奇。他们光明正大地来,站在他家堂屋里品头论足,称赞不已。见有人来,邻居也会打开堂屋的大门,让人进去参观。我并不能像他们一样,昂首挺胸地走进他家,看个明明白白,摸个清清楚楚。我只能选择在无人的时候,偷偷地摸近他家的门缝外,从这狭窄的缝隙里瞄。我知道这样做不光彩,像做贼一样。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若要光明正大地去他家的话,他不得嘲笑和讽刺死我才怪,以往的种种屈辱估计会在那一刻全部都还给我。我有点害怕,也拉不下这个面子,低声下气地去求他。好在他家人不是什么时候都在,我可以趁他们不在家,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过去看。
人类对于新鲜事物总是充满着好奇,没见过的东西,都想挣着去看。就如它家的那个铁家伙,我看了许多次,甚至能勾勒出铁家伙长得什么模样。前边是一个大轮子,轮毂上面扎满了笔直的钢丝。轮子外圈是一个像马车轮子一样的橡胶,不过这铁家伙的轮胎很细,还不及马车的几分之一。前边大轮子有两条带点弧度的铁杆一直延伸到三角架上,在上边有两个像把手一样的东西,还有一个白色圆圆的东西,不知干什么用。在铁家伙的后边也是个和前面一样大小的轮子,轮子上边有一个凸出的坐垫,坐垫后边是一个平直的架子,支撑在后边轮子的轴心上。在铁家伙中间三脚架底部是长条形的一张铁板,里边不知藏了什么东西,但从后边露出了一个长条物卡在后轮的齿轮上,他们说是链条。全车成黑色状,油光发亮,一看就是高科技的产物。
这铁家伙只有他父亲用过,他自己也没拿出来显摆。他父亲是一个教书匠,在乡里教学,每个月领着让人羡慕的工资。我第一次认真看这铁家伙是一年以后,邻居在河边洗澡抽筋溺水,被我救了上来。从这以后,他就让我去他家看他家的那个铁疙瘩。也因为这次溺水,我俩之前的隔阂也烟消云散,他嘴巴不再那么贱,变得很甜很甜。
我俩关系好后,我才知道这铁家伙原来叫自行车,是他父亲去学校教书的坐骑。他家屋前有一块平地,平地很平整,面积又大。于是我就怂恿他将他家的自行车推出来玩。两个人都不会骑,就只能推着自行车在平地里走。他父亲回来,看到我们在玩,于是接过自行车给我们遛了两圈。他儿子央求父亲说,教他骑。他父亲也没推脱,让儿子骑了上去,自己控制着自行车的重心,在地上溜圈。他儿子也只比自行车高点,屁股坐在垫子上,两只脚怎么也够不着踏板。他父亲就让他学着将一只脚叉过三角架,歪着身子骑。还真别说,这样骑,就能踩到踏板了。终于在他父亲一个星期的教导下,很快,我的小邻居就能单独胜任自己独自骑行。
小邻居会骑自行车后,就开始教我骑,两个人在巴掌大的平地上,将自行车的两个轮子骑飞了起来。从此以后,我俩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邻居,关系越来越铁,将友谊越拉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