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娟娟第一次来常建生的爷爷家就弄得很尴尬。
　　 刚进院门的时候娟娟本来很兴奋。宽敞的大院落，院子里一群母鸡在大红公鸡带领下到处觅食，拴在墙角的白山羊见到他们进来“咩咩”叫唤，两只小羊羔甚至跑到他们身边，就连小黄狗见到他们也跑过来蹭他们的腿，让一直怕狗的娟娟也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小黄狗的头。
　　 爷爷、奶奶脸上更是乐开了花，奶奶拉着娟娟的手：“哎呀，我的孙媳妇长得太俊了，简直就是画上下来的仙女，我们家建生找到这样的媳妇真是好福气！”
　　 进了屋里，娟娟看到客厅、卧室、卫生间、厨房、餐厅一应俱全，装修的和城里的楼房一样，只是比楼房更宽敞，每间房子都有十五六平米。这套房子如果是单元楼，娟娟估计起码要一百六七十平米。
　　 别看奶奶年龄大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干起事来依然十分利索，她到院里的小菜园摘菜、洗菜进厨房，还没等娟娟帮上什么忙，一桌饭菜就做好了。虽然没有什么大鱼大肉，清凌凌的几盘青菜，黄白相见的炒鸡蛋，正对娟娟的胃口。一家人你推我让吃饭，本来很是和谐，到最后却让娟娟很不舒服。
　　 爷爷奶奶吃完饭，爷爷用筷子把掉在桌子上的饭粒一个一个捡起来放到嘴里，接着做出了一个让人不可思议的动作——舔碗！不但爷爷舔碗，奶奶也舔碗，最让娟娟尴尬的是，爷爷把自己的碗舔完了，拿起建生和娟娟的碗也舔了个干净！
　　 过后建生对娟娟解释，爷爷奶奶是当年挨饿饿怕了，舍不得丢下一粒粮食。这也就罢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奶奶非要和娟娟睡在一个房间！三室卧室爷爷住一间，建生住一间，娟娟和奶奶住一间。奶奶和娟娟住的这间是按宾馆客房装修的，两张单人床，洁白的被褥，蓬松的枕头，和住在宾馆里没什么区别。住宿环境不错，但是奶奶睡着后又是打呼噜又是说梦话，娟娟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建生跟娟娟解释，他们这里的风俗，没结婚的男女不能在家中住一块，否则会造成房子不吉利。
　　 娟娟这才体会到城里和农村的区别。其实她和建生在宾馆里早就开过房，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到了他们家里，却成了“陌生人”。本来他们想利用毕业前的这段时间去旅游，时间短又不能太远，娟娟提议去住“农家院”。建生笑着说：“咱们老家就在农村，比那些农家院的条件都好，干脆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就这样他们来到了常建生的老家常各庄。
　　
　　 2
　　 常建生一家全在城里居住，只有爷爷奶奶还住在老家常各庄。建生的爸爸是一家大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这家公司是他爸爸一手打拼出来的，现在是控股股东。虽然不是大国企，但是这家集团公司在城里也是数一数二，早已经上市。娟娟的爸爸妈妈都在这家公司上班，她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和总经理的公子谈恋爱，高兴得合不拢嘴！别的不说，娟娟大学毕业后找工作先解决了，不用像其他同学那样到处投简历、面试。将来娟娟和建生毕业后去集团公司上班，未来的公公绝不会让儿媳妇下车间劳动吧，最起码是中层管理人员。最让年轻人发愁的房子问题更不用说，现在建生家住的是独栋别墅，就算不方便和公婆住在一起，买一套单元楼房对建生家里来说轻而易举。到时候可以搬过去和女儿、女婿住在在一起，不用再挤在现在的小两室、连客厅都没有的老式砖混楼。
　　 因为有这样的条件，建生和娟娟才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毕业前到处投简历、面试，毕业实习也早已轻松结束，所以有时间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
　　 走在麦浪翻滚的原野上，建生问娟娟，这里比大城市怎么样。“蔚蓝的天空，清新的空气，广阔的田野，当然比城里要好，”娟娟顿了一下说：“但是这里没有奶茶，没有美容院，没有演唱会，更看不到体育比赛，就连一场最新电影都看不到！”
　　 “粮食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建生笑着说了一句很古老的电影台词，他接着说：“和你商量一下，我想在老家发展，搞农业开发，你看怎么样？”娟娟很是吃惊：“这又不是我们学的专业，能成功吗？”
　　 “现在大学毕业生有几个能在本专业发展？北大、清华毕业的不是还有去卖猪肉的吗？一切都事在人为！”
　　 看到娟娟沉默不语，建生又接着说：“你不愿意留在这里也行，可以去爸爸的公司上班，我自己在这里搞，每天微信上见面不是一样吗？”
　　 “不，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绝不和你分开！”
　　 “留在这里奶奶也不让我们住在一起，每天不是更难受吗？”
　　 娟娟的脸一下红到脖子根，一句“流氓”！骂得建生哈哈大笑！
　　 其实娟娟有自己的小算盘。当初在学校追求建生的时候，她战胜了很多女生才把这位集团公司的大公子追到手，一旦两人分开，虽然现在通讯发达，毕竟不如每天耳鬓斯磨，一旦有人乘虚而入岂不是前功尽弃！
　　
　　 3
　　 让娟娟更不能理解是建生的爸爸。
　　 小麦成熟了，建生的爸爸回到老家，他脱掉西装解下领带，拿着一把镰刀去了麦田。因为爷爷奶奶的户口还在村里，他们家还有一亩多麦田。来到田头，这位董事长开始挥镰割麦，姿势标准的像一个多年的老农。爷爷奶奶也来到地里，他们不顾年老体衰，同样拿起了镰刀。建生本不想让娟娟来，在她一再要求下也给她找了一把镰刀。娟娟平生第一次体会到白居易那首《观刈麦》的描写，“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只割了几把麦子，娟娟的上衣就被汗水湿透了，手腕被麦芒划出很多血痕，一不小心手指还被镰刀割出一个口子。看到娟娟痛苦的表情，建生不让她继续割麦子，见娟娟一再坚持，建生就让她把捆好的麦子抱到汽车跟前。
　　 虽然是麦收季节，田野里却很少看到几个人，只有几辆收割机在麦田里往返收割，全村只有建生一家在麦田里挥汗如雨。一亩多麦田很快割完了，建生爸爸把麦捆绑在奔驰车上，一趟一趟往家里运送。这恐怕是很难见到的奇观——用奔驰车运麦子。
　　 麦子运到院子里，接着是晾晒、脱粒，脱粒也是用最古老的办法，人拉着石磙子来回辗轧。麦粒脱下来还要晾晒，这时候建生爸爸急匆匆地走了，建生和娟娟每天帮爷爷奶奶晾晒麦粒，直到把麦粒彻底晾干，才装进厢房的大缸。打开厢房，娟娟看到整个房间排满了大缸，每口缸都装满了麦子！
　　 建生抓着一把麦粒凑到娟娟脸旁边：“这才是健康颜色，真正的小麦色！”娟娟现在累得连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4
　　 收完麦子，建生开始实施他雄心勃勃的计划。
　　 他找到村里的负责人，想承包村西头的四间蔬菜大棚。蔬菜大棚是按镇里发展蔬菜种植计划建起来的，投资是镇里的拨款。村里的年轻人都在外面打工，五六十岁的人从年轻时就在城里干活，现在虽然有人回来，却和城里人一样，不知道种庄稼从哪头开始。年纪更大的、建生爷爷这代人都已经年老体衰，又从来没有种过大棚蔬菜，所以大棚建好后一天菜也没种，不过是在那里摆个样子。现在大棚上的塑料薄膜已经百孔千疮，大棚里面长了半人高的野草，不时有野兔、老鼠出出进进。建生家是常各庄的首富，为常各庄花过很多钱，现在进村的水泥路，自来水的深水井都是建生爸爸公司的投资，全村人对建生家都感恩戴德。现在建生提出想承包几间无人管的蔬菜大棚，村干部们以为这位大公子在城里玩腻了，想来乡下开开心，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都笑着回答：“几间破大棚还搞什么承包，你愿意种菜就去种，一分钱也不要！”
　　 “那样做不行！大棚再破也是村里的集体财产，再说还有棚里面的土地，现在土地都是联产承包，哪有白使用的道理！”建生严肃地说道。
　　 几个干部都纷纷感叹：“这孩子也是他们家的老传统，干什么事都较真，既然你愿意付承包款，价钱你自己定吧！”
　　 建生考虑了一下，提出每间大棚的承包款每年两千，签订十年的承包合同，承包款一次付清。村干部们自然没有意见，建生很快写好合同，双方签字盖章，建生马上把八万块钱转给了村里的会计，几个村干部又是一阵感叹。
　　 出了村委会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建生抱起娟娟转了几个圈，又狠狠吻了了她几次！“太合适了，一年两千块钱承包一亩多的大棚，哪里去找这样的便宜事！”
　　 娟娟一脸茫然，对这些她是一窍不通。
　　
　　 5
　　 建生开始真正的行动。他先花五百花钱买了一辆旧手扶拖拉机，修理好之后作为耕作、运输工具。然后开始整理东倒西歪的棚架，整理好之后他用手扶拖拉机在里面翻地，把那些野草全翻到地底下，翻完之后用旋耕犁旋耕，旋耕之后再翻，翻过之后再旋耕再翻。折腾几番之后他又从养鸡户买来鸡粪，在地上铺上一层厚厚的鸡粪继续进行深翻、旋耕。
　　 他在秀水河边安装了一台水泵，埋上管道把水引到大棚。还没等开泵浇地，下了一场大雨把大棚里的土地浇透了。建生高兴地说：“老天爷也帮咱们忙，这是一个好兆头！”
　　 当然建生不会懂得这样摆弄土地，都是爷爷在一旁指挥。爷爷每天来到大棚，指挥建生翻地撒粪来回折腾。直到大雨过后大棚里的土地长出了一层绿苔，爷爷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攥了攥，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才说：“差不多了可以下种了！”建生这才去镇里买来塑料薄膜扣好了大棚。
　　 娟娟每天跟在建生后面干活，现在她才明白，农村的女人们下地干活不管冬天夏天都会围一块老式方形头巾，头巾冬天保暖，夏天防晒，还可以用来擦汗。往回拉鸡粪的时候，在粪堆前娟娟一个劲干呕，建生一边给她捶背一边半真半假问她：“怀上了？你不是每次都吃药吗？”
　　 “滚！”娟娟把建生推到一边。
　　 “没怀上半夜里多抱你几次！”建生一脸坏笑地说道。他时常在奶奶睡熟的时候把娟娟抱到自己睡的房间，有时候奶奶半夜醒来问娟娟去哪了，娟娟就用去卫生间搪塞过去。
　　 “抱你的时候我发现越来越重，看来经过锻炼你的体重增加了。”
　　 “体重增加也是舌头重了！”
　　 “为什么？”
　　 “每天舔碗把舌头舔长了！”
　　 娟娟每次吃完饭不好意思让爷爷奶奶舔自己的饭碗，只好入乡随俗自己把碗舔干净。
　　 这期间他们回过几次学校，参加了毕业典礼，四年的大学生活就此结束。
　　 同学们看到建生和娟娟黝黑的面孔和胳膊，大家纷纷问道：“看看人家这肤色，是去夏威夷还是巴厘岛海滩晒的？”
　　 “在棚里死干晒的！”建生幽默地回答。
　　 “彭利斯干在什么地方？”
　　 “地图上找不到！”
　　 “哎呀看看人家，度假都去稀罕的地方，不像咱们到处投简历面试，到现在还没什么结果！”
　　 有几个同学想请他们吃饭，建生一一谢绝了。他知道这是想走他的后门去爸爸的公司上班，不是他没有同学情义，他不想干预爸爸公司的事，这也是他们常家的一贯作风。
　　 在同学们羡慕和失望的眼光中，娟娟心里这才有了小小的满足。
　　
　　 6
　　 给蔬菜下种的时候，建生和娟娟两个人可就忙不过来了，建生只好招工。村里的男青年都去城里打工，只有一些女孩子在附近的服装厂上班，建生招来的都是些女孩子。
　　 “大生哥、大生哥、大生哥！”建生和娟娟被一群女孩子围在中间，“大生哥，这是嫂子吧？”
　　 “未来的！”
　　 “嫂子长得真漂亮！哎呀，你们发现没有，嫂子和建芬长得一模一样，比亲姐妹还像！”
　　 这时候一个刚跑来的女孩子挤进人群，她上来就搂住建生的脖子，和建生脸对脸，娟娟心里一紧，难道要接吻？女孩子用鼻子在建生的脸上闻来闻去：“一股大城市的味道！”
　　 “什么大城市味道，全是鸡粪味！”大生自嘲地说。
　　 其他人把这个女孩子拉到娟娟身边：“大家看看，建芬是不是和嫂子长得一模一样？”
　　 “咱们哪能和人家比，人家是生长在城里的金枝玉叶，咱们是野草荒棵！”娟娟从这位叫作“建芬”的嘴里闻出一股酸味。
　　 其实娟娟心里的酸味更浓。
　　 等女孩子们下班走后，娟娟拉住建生问道：“那个叫建芬的女孩子和你什么关系？”
　　 “是我堂妹！”
　　 “你爸爸又没有哥哥弟弟，哪来的堂妹？”
　　 “远房堂妹！”
　　 “为什么对你这样亲热？”
　　 “我俩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小伙伴，我住在爷爷家时总和她一块玩儿，所以见面才这样亲！”
　　 “你们俩光屁股在一块，互相把全身都看遍了？”
　　 “小时候能懂些什么？现在我光屁股只给你一个人看，别人谁也不给看！”
　　 “以前她是不是对你表示过什么？”
　　 “哎呀，你这醋坛子酸死我了！常家是常各庄最古老的住户，也是村里最大的家族，所以村名才叫常各庄。家族里的族规非常严，别说同村的常姓人不许通婚，就是外地常姓人家想和常各庄的常家联姻，还要考察家谱，如果是同一祖先都不能通婚！”
　　 看到娟娟的脸色缓和下来，建生抱住她在耳边说：“放心吧我的小醋坛子，谁也不会把我从你手里夺走！吃醋是爱得深的表现，冲你今天表现好，今晚等奶奶睡着后我早早把你抱过去，好好奖励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