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连枷声声(散文)
父亲使用过的农具有很多:锄头,犁耙,铁锹,镰刀,连枷,扁担,箩筐,簸箕,竹筛……在这些众多的农具中,连枷却是一种很特别的农具,它通过拍打油菜、蚕豆、黄豆等农作物,使其子粒脱落,发出宏亮的声音,富有节奏感,演绎着丰收的乐章。
连枷由连枷杆、连枷轴、连枷板(连枷扇)三部分构成。连枷杆有两米多长,多用竹或木制成,不管哪种材质最主要的是要结实耐用。连枷杆的头部比杆身粗大,在连枷杆的头部有一个圆孔,用一根一拃长的圆木做轴,穿在圆孔里能自由转动,这个轴就是连枷轴。轴上绑一个三四寸宽,将近米把长的连枷板。连枷板一般由三五根竹条或木条做成,下头用皮条或麻绳勒紧,上头绑在连枷轴上。因连枷板排列的形状像扇形,因此又叫连枷扇。使用时,连枷杆上下甩动,连枷板旋转,拍打敲击着油菜、蚕豆、黄豆等农作物,使之脱粒,家乡人俗称“打连枷”。
湾子的后山,油桐岭是生产队的油菜地。油菜花开时,铺天盖地的金黄,香气扑鼻,那时我们的湾子就像是荡在油菜花地里的,花团锦簇,令人心旷神怡。经过一个春天的繁华热闹后,金灿灿的油菜花潮退去,绿油油的菜籽荚登场。
当油菜籽成熟时,它“痴心结籽为农家”,迫不及待地等待着社员们来收割。完全成熟的油菜荚容易炸裂。轻轻一碰,它荚里的籽粒就飞了。油菜收割太早了不行,太晚了也不行。“八成黄,十成收;十成黄,两成丢。”因此,油菜籽八分熟就是收割的最好时机。
刚收割回的油菜并不能马上就打,先要在晒场里放个三四天,然后将它们一叠叠,一排排,整整齐齐地摊晒在晒场上,再经过两三个日头的暴晒后,社员们就开始挥动连枷拍打油菜秆了。
因此,家乡晒场上的第一打、第一晒非油菜莫属。用连枷打场,多在午后进行。那场面真的是可以用热火朝天来形容的。艳阳下,社员们双手紧握连枷杆,右手在前,左手在后;双脚分立,一前一后。十几把连枷在晒场上,上下翻飞,灵动自如。社员们配合默契,你的连枷举起,我的连枷落下;我的连枷落下,你的连枷举起。“噼噼啪啪,噼噼啪啪”,随着此起彼伏的连枷拍打声,他们一进一退的移动着脚步,形成了一幅流动的画面,这是劳动的赞歌,也是丰收的乐曲。
打完了这面,翻面;再打那面,再翻面。一直到把油菜荚里的菜籽全部打尽,这才把油菜光秆薅到一边去。又换一拨油菜秆,晒,打;打,晒,如此反复多次……黑褐色的油菜籽,干净而光滑,沉稳而内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典雅华贵,色泽诱人,仿佛让人闻到了菜油的芳香,丝丝缕缕,润泽着人们的心肺。
打连枷看似简单,其实是需要一定的技巧和技术的。它完全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靠的是手腕力量和技术控制,并需要全身的协调,动作也要连贯。连枷上下挥动,连枷板绕着轴转动,把连枷板转活,转得要有节奏,否则不但打不转,而且还会打坏了连枷。有经验的农人一旦挥动了连枷,连枷就成了他身体里的一部分,枷随人动,人随枷动,人枷合一,不紧不慢,轻轻松松,那灵活的身影就好像优美的民间舞蹈,有声有色,让人如此如醉。
分田到户后,集体打连枷的场景再也看不到了;家家户户打连枷,进入了“单打独斗”模式。
我们湾子只有七八户人家,与湾子一墙之隔有个水厂,水厂里的篮球场就成了湾里人眼中独一无二的晒场了。每到油菜成熟的时节,为了抢农时,“抢地盘”,水厂的篮球场就成了“香饽饽”,你家打罢,我家登场。连枷声声,节奏分明,清脆悦耳,婉转悠扬,真的是“笑声歌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
连枷响,收割忙。油菜打完之后,家家户户就开始准备打蚕豆了。收割蚕豆的季节,一般是在每年的小满前后,此时,地里的蚕豆秆上蚕豆荚已变黑。
如果把油菜秆比作秀气的仕女,那蚕豆秆就是皮糙的汉子。收割蚕豆是没那多讲究的,豆荚籽实饱满,豆壳虽黑但它没油菜那么容易炸裂。收割后,用草要子将蚕豆秆打成捆,挑到水厂的篮球场上,薄薄的铺一层,晒了三四个小时后就可以用连枷开打了。蚕豆的籽粒大,豆荚外壳厚,打蚕豆的力度显然要比打油菜的力度重一点,连枷拍打蚕豆秆的声音也显得沉闷些。在我们姊妹七个当中,就只有我大姐学会了打连枷,因此,家里每次有打连枷的活时,大姐就成了父亲最好的帮手。我可亲可敬的大姐,总是在关键时刻为我们扛下了所有!
父亲挥动连枷的姿势极为优美,他两手一前一后地握住连枷杆,把连枷杆向上抬举到几乎垂直的位置,连枷杆顶端的连枷板借力在空中翻了一圈,大姐顺势把连枷板往下拍去,连枷板恰好平躺着身子拍在蚕豆秆上。顿时,连枷下面的蚕豆粒欢快地蹦出来。父亲和大姐俩人,不停地举起连枷,再拍下连枷,球场上有节奏地响起连枷的“噼噼啪啪”声,声声入耳,极为动听。想到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吃到炒蚕豆、兰花豆,我们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黄豆的种子,春天种,夏天收嫩荚,嫩荚外表呈绿色,上面还带有一层绒毛,因而我们这儿又叫它毛豆。秋天来了,黄豆成熟了,它的茎叶开始变黄,豆荚也变得有点脆,等到其成为黑色时就可以收割了。黄豆,从春天出发,夏天结荚,在秋天回家,一年一年,周而复始。
在我的家乡,一年之中最后的一打就是打黄豆了。秋日的清晨,一大早,农人就开始在黄豆地里忙开了。收割黄豆要趁好天气,才好收割。当一捆捆的黄豆秆铺在球场上进行摊晒时,已是上午十点多了。
秋日的晌午,秋老虎的余威还在,相比早上的凉意袭人,此时正是烈日炎炎似火烧。父亲头戴草帽,右肩上搭着毛巾,用连枷连续不断地拍打着满场的黄豆秆。不大的工夫,父亲就汗流浃背了,衣服湿透了,脸上的汗水也流在了地上。此时,我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即使是小小的一粒黄豆,从种到收,渗透了父亲那辈农人多少的心血和汗水啊!
父亲手中的连枷并没有因为炎热而有丝毫停下的意思,他用扬叉将豆秆翻面又翻面。随着连枷有节奏的拍打声,干枯的豆秆更脆更穰了,豆荚豁开了的嘴张得更大了,无数的豆荚里一个个的胖娃娃调皮地钻出来了,丰满富态,活蹦乱跳,煞是可爱。烈日下,父亲手中的连枷还在不断地旋转,转轴还在不断地摩擦,不轻不重,不疾不徐,不绝于耳……连枷声声,演绎着力与美的结合,诉说着耕种的辛劳,拍打出收获的希望。
飞速发展的时代,生活日新月异,我们那地方从郊区到城中村,从城中村到新市区,农耕的痕迹逐渐消失直至荡然无存。父亲使用过的农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连枷早已成为了一种悠长的回忆……
细腻的笔触,真挚的感情,极具画面感,把我带入了那火热的劳作场面。其实我们湘西也有连枷,只是枷板改成了一个粗短的木棒,细长的枷杆和粗短枷棒也用轴连接,酷似双节棍,用来打油菜和黄豆。小时我也会使,这篇美文,翻开了我对儿时生活的记忆。好文!让我反复细品。问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