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暖】金丝小枣(散文)
秋天来了天气凉了,月亮圆起来了。临近中秋月亮格外明亮,夜深人静月上中天,清亮的月光像母亲温柔的手指抚触着这世间万物。家乡的田野在初秋的夜晚显得格外的迷人,田野里的玉米进入成熟期,硕大的玉米棒子透出诱人的饱满。菜园里的白菜,大葱,豆角,都在你追我赶的赛着成长。这么美好的季节谁愿意落后呢。秋天的太阳是最公平的,它把金黄给了玉米,把翠绿给了青菜,它把最美的红色给了那片土地上的枣园。
家乡一代盛产小枣,小枣个头不大,皮薄肉厚核小,糖分含量很高,入口甘甜清香,是干果中的上品。熟透的干枣从中间掰开会拔出金黄色的丝,沧州金丝小枣由此得名。母亲生我那年四十岁,奶水不够吃。那个年代没有奶粉,更没有任何婴儿的营养品。我生日是九月,正是小枣收获的季节,母亲把白面和红枣蒸熟,红枣去皮去核捻碎成泥,和白面一起和成糊糊一口一口地喂养我长大。也许一落地生命里就融入的红枣的元素,我到现在还是爱吃枣,和枣一类的食品、甜点。
村里家家户户都有枣园,为了枣园通风性能好,也方便收获的季节打枣方便,一般都不会在枣园里种任何农作物。枣树生长的都不是很高,枝枝杈杈都横向生长特别利于攀爬。即使小孩子淘气爬上去也不会有危险。所以枣园是我们农村小孩子玩耍的游乐场。枣树发芽比别的树都晚,颇有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矜持。等到枣树叶舒展开来,小小的枣花还是花骨朵的时候,正是枣树开夹的时机。枣树开夹,就是用特质的工具在树干上割出一道三四厘米宽口子,深度是割掉老树皮,却恰恰伤不到新树皮,环树干一周,每年一次,枣树不开夹就不容易结枣。要想知道这棵枣树多少年,数一数夹痕就知道了。这属于技术活,每年都是父亲亲力亲为。父亲去给枣树开夹,我就跟着他在枣园里跑着玩。开夹的工具是一把弯头的钩子,铁头木把,钩头扁平锋利,正好是三四厘米的宽度。弯头卡住树干正合适,所以干起活来得心应手。看着树干上的老皮层层剥落露出来白白嫩皮,我问父亲,爸爸你为什么把树皮割掉,它会疼吗?爸爸说,小树和小孩子一样得修理,割掉它的皮,它才能好好的结枣,跟你一样淘气的时候就得打,我不打你你就不听话。我当然不会相信继续追问父亲,为什么每年给枣树开夹,苹果树、梨树、杏树怎么不用呢?父亲说,古时候有个皇帝来沧州巡查,看见这个地域到处生长这么多枣树就是不结枣,皇帝生气了下令杖打这些枣树,结果第二年这些树上都结满了红彤彤的小枣。当地人一看高兴坏了,原来打它才结枣啊,于是都去杖打枣树,结果第二年枣树非但没结枣,却死了很多。原来是打的太狠了。于是吸取去年的教训,人们就在树干上割一道口子。掌握不轻不重的力度恰到好处,枣树每年都大丰收。这只是民间传说,不可能是真的,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说不出什么科学上的大道理。只是祖祖辈辈就是这样传下来的,我们照做就是了。
枣花开了,六片尖尖的花朵隐秘在树叶之间,花朵很小浅浅的绿色嫩黄的花蕊,不走到近处都看不出到它们的存在。枣树花开正值农忙季节,繁重的农活使我们无暇顾及到小小的枣花,经常光顾期间的是无数的小蜜蜂,漫山遍野的枣花是酿造枣花蜜最好的天然工厂,养蜂人当然不会错过。搭个帐篷带着几十箱蜜蜂在枣园里静候花期,酿一个属于这片花海的甜蜜。
小枣生长在夏季雨水丰沛,才发觉枣花落时小枣如豆大,等你忙完了一阵农活走在枣树下。抬头忽然发现,哎呀,小枣都手指头肚大了。调皮的男孩子们跳起来摘着枣互相弹打着玩儿。当然被大人看见饶不了一顿训斥,果实熟了谁家的随便可以吃,青瓜梨枣到哪都管饱,但是损坏不成熟的果实和庄稼,这是坚决不允许的。父亲说,毁坏粮食有罪。粮食对于父亲那一代人来说,粮食就是他们的命。
进了七月太阳热烈毒辣,正是小枣适合生长的时候。小枣白背儿就可以吃了,所谓的白背儿,就是向太阳的一面不再是青绿色,成青白色。这个时候的小枣已经有甜味儿了,脆脆的有一丝丝的甜。我们隐藏了一年的馋虫再也安分不下来了,看见哪个枣个大白背多就迫不及待摘下来解馋。俗话说,七月十五枣红腚,八月十五打个净。到了七月十五小枣都红了多半,半红半绿的小枣挂满枝头,正是吃脆枣最好的时候。大人们都在忙农活,我们半大孩子每天都要去地里拔草。所以对村里的枣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哪个树上的枣是脆甜的,哪个树上的枣是酸甜的,哪个树上的枣偏圆,哪个树上的枣偏长,我们都了如指掌。我们把草筐拔满并不急于回家,而是去树上摘枣吃,枣结的多了,树枝压弯了,我们甚至都不用站起来,一屁股坐在树下顺手拈来吃个痛快。
我最喜欢的还是阴雨连绵的天气里,不用下地拔草,我和发小秋燕一人打一把伞,漫步在枣园里,乡间的小路是沙土土质,潮湿又不沾脚。小路两旁绿草青青,恣意生长的牵牛花开的热闹,阴雨绵绵,雨水是天空随意散落的珍珠点缀着花草之间的灵气。此时的枣叶厚实翠绿,小枣半红半绿带着满身的露珠挂满枝头,怎能不让人垂涎欲滴。摘下来一个放在嘴里,凉丝丝的,又脆又甜。我和秋燕一边走一边聊,说着小姑娘们的心事,一边顺手摘着枣。直到现在我们俩都觉得那是我们在一起最美好的时光。
八月十五前后枣全部红了,秋高气爽昼夜温差大,现在正是成熟上浆最关键的时候,过了秋分再等几天就可以开始打枣了。父亲和大哥扛起长长的打枣杆,我和母亲嫂子们收拾口袋、竹篮子。早早吃完早饭去枣园开始打枣。说是打枣,其实是把打枣杆伸进树枝里撼动,盲目地打会打裂小枣。会影响品质和价格。把打枣杆伸在主杆上使劲撼动,哗啦啦小枣如同冰雹一样纷纷落下,瞬间红玛瑙一般铺了一地。我们挎着竹筐赶紧捡拾,仔仔细细一个舍不得落下,拾满竹筐倒进口袋里。打枣的时候我们不回家吃饭,由母亲回家做饭送到园子里,或者有时候忙不过来就去买大饼吃。在枣园吃饭省下来回跑的时间,也能在吃饭的时间稍作休息。在园子里吃饭和在家里感觉不同,在园子里放眼望去都是收获的喜悦,一麻袋一麻袋的小枣在树下站着,地上还有没有捡拾完的小枣,湛蓝的天空下成片的枣树,通红的小枣挂满枝头,枣树叶依旧碧绿。此时你可以躺在地上,看看天上蓝天白云,看四周丰收在望,那份独有的喜悦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受的到。在农村一季的丰收也是大喜之事。此时此刻可以治愈一切烦恼,也可以缓解所有的疲惫。
打回来的小枣,图省事的人家当时就可以卖掉,叫一杆子清,价钱上稍微便宜点。大部分人家还是回去挑选等级,搭枣铺晒干。院里、房顶上都晒满。你现在去房顶上看吧,整个村里的房顶都是红通通的,一片连着一片像天上的火烧云落在人间。夕阳西下炊烟袅袅,我站在房顶上深深的吸一口气,浓郁的枣香伴着缕缕炊烟,此时此刻心安静下来,享受着惬意的人间烟火味。
每年小枣收完,母亲总会挑一些完好无损品质好的枣,做一大坛子醉枣。把新鲜的小枣洗净凉干,再用高度白酒浸泡装坛,用蓖麻叶盖住坛子口,再用黄泥把坛口封死,放在南墙根阴凉处。等过年的时候才能开坛品尝。一旦开坛酒香四溢,经过整个冬天的发酵,白酒不再辛辣只有枣的甘甜,小枣浸满了酒香个个玲珑剔透。吃在嘴里冰凉甘甜略带一丝酒香。一坛醉枣让我们的大年过得有滋有味。一坛醉枣陶醉了每个农家人的心。
后来我远嫁外地,新鲜的小枣吃的不再那么及时。每年八月十五过后,母亲肯定会给我邮寄过来一袋子干枣,每次收到包裹后,我都一下子把口袋里的枣倒出来,因为我知道,口袋里肯定会有一封信的。我来不及吃枣,先打开信,一眼看到,青儿,你好吗?的时候,泪水早已涌满眼眶。拿起一颗小枣轻轻掰开,金黄色的丝一条一条慢慢拉开,,这是一位母亲对远方女儿不断的思念啊!为了每年给我邮寄小枣,母亲还托大爷把地址写在一块白布上,以防忘记和丢失。至今我仍然保存那那几块写着地址的白布,那块布盛满了父母对我的思念和爱。
家乡的枣园像一块巨大的磁场,对我具有特有的引力。那里有我父母流过的汗水,那里有我成长的足迹。一颗金丝枣,始于口腹,侵入脑海,深入骨髓。一树金丝枣暖了我久别回归的路。一坛甜醉枣盛满父母的一片爱,醉了我在外孤寂的心。
只是在陕西佳县见过枣树,一大片在山梁上。记不得季节了,只是去的时候枣儿和叶子绿茵茵地混在一起,尚未分道扬镳。
不知道枣里有这么好的故事,读着有些向往。老师是幸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