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吃辣椒是在八岁时，母亲摘了红红绿绿一筐辣椒放在厨房地上，我不认识辣椒，错把它当水果吃。那天，是个落日黄昏。北风吹得我有些冷，我拽着弟回家，几个伙伴一哄而散。进了房门，冷锅冷灶的，以往这个时候，母亲已经将饭菜做好了。那个傍晚，母亲不在屋里，一只大公鸡领着六七只母鸡，闯开虚掩的木门，在厨房大闹天宫。打翻了一盆梅豆，一晚豆瓣酱，半钵子玉米粥洒得满地都是，公鸡也不吃，咯咯咯唤着母鸡们吃，一个好男人形象。我俩赶走鸡们，就发现一筐红红绿绿的辣椒，坐在墙角。也许是饿了，渴了，我想都没想，拿起一只红辣椒朝嘴里塞，咔嚓咬了一口，一嚼，妈呀！辣，辣得我眼泪滚落，吐掉辣椒，扎撒着双手在地上走来走去，抓耳挠腮。幸亏，这会子，母亲回来了，见此情景，让我立马喝口水，压一压。我舀了一瓢水，仰脖儿咕嘟咕嘟灌下去，谢天谢地，辣味减轻。不过，舌尖起泡了，针扎的疼，吃东西更难受。母亲嗔怪我，傻乎乎的，那是辣椒，尖椒，小孩子不能吃。大人吃也受不了辣。弟在一边叽叽笑，幸灾乐祸的。我申辩说，我哪里知道辣椒不是苹果，李子，葡萄？你也没说。从那以后，我是看到辣椒，谈虎色变。谁哄骗我吃，我也绝对不上当。
　　 我家前院邻居三大大，他在屯子里是最能吃辣椒的人。在辽南地区有一种钻天椒，体积不大，有小指长，红黄绿粉白，五个颜色。长在椒树上，像一天星辰在闪耀。几乎家家户户都栽种几棵，留着剁椒酱吃。它的显明特点就是辣，在辣椒家族中，独占鳌头的辣。一般人不敢尝试，但在三大大这里，却是一碟小菜。我去三大大家找秋生玩，经常遇到三大大把着一杯酒，桌子上是一瓢多彩钻天椒，他是一口酒，一口辣椒。如此辣的椒，三大大像吃棉花糖似的，吃得津津有味，也不会像其他人被辣得直嘶啦嘴。阳光泼在三大大的房子里，晃在他身上。一杯酒下肚，一瓢辣椒也见了底。三大大打了个饱嗝，又打一个饱嗝。舒服的神仙样儿，我十分佩服三大大吃椒的能力。后来，母亲也栽种了一些钻天椒，父亲也不生吃，统统洗净剁椒酱，母亲切点葱花，香菜，白蒜，味素，咸盐。调制好放在一个坛子内，封存一周，掀开盖子，一股椒香窜进鼻孔。剁椒酱就饭开胃，原先明明吃一碗玉米粥就撂筷子，剁椒酱一出现，没有三碗玉米粥不罢休。母亲的剁椒酱，耐储存，吃起来椒香如初。街坊四邻的女人们也做剁椒酱，她们的手法和母亲如出一辙，远不及母亲熬制的剁椒酱鲜美。有人追问母亲，究竟有什么妙方？母亲现场示范给对方观摩，奇怪一样的食材，一样的做工，怎么就做不出母亲剁椒酱的味儿？
　　 清代·王季珠有“新蚁芬芳初浸面，子鸡和淡薄楂盐。不奇桂辣椒辛味，知是吴民性喜甜。”关于辣椒的诗词。唐.王维:“桂尊迎帝子，杜若赠佳人。椒浆奠瑶席，欲下云中君”由此可见，辣椒在尘世活了几千年，也住在唐诗宋词的书册里，被后来人吟诵，传播。我在几年前写过一篇《母亲的辣椒酱》文章，发表在好多家报纸杂志上。现在，再读那文，觉得粗浅，没深度。也许是人生的阅历多了，写作的路子便广了，宽了，不受约束，不局限在一个点了。能够多元化，多视角地看待问题，以及周围的人事物了。
　　 就像此刻，我在城市的一处菜市场，专门挑郊区来的人摆摊卖的辣椒，椒叶还在，甚至沾着露水和泥巴。椒身上散发着阳光的气息，新鲜，泥土的芬芳，还便宜。秤几只带回楼，洗了，码在盘子里，蘸大酱吃，微辣，不伤胃，满满的全是回忆。母亲年岁大了，依旧在春天，院坝地头，栽几棵钻天椒。结得一嘟噜一串的，摘了，嘱咐我们送给同事。剁椒酱偶尔也做，可父母手术后，忌辣的，不能吃。盛在罐头瓶里，我和弟拎回去，就饭吃。也和同事分享过母亲的剁椒酱，均对母亲的手艺赞不绝口。
　　 今年六月份，母亲又添新病，左脑脑梗，在中心医院住了七天，经过治疗母亲暂时没有大的病灶，生活照常，洗洗漱漱，养几只鸡鸭，搭理一个小菜园。不可以干重活了，几洼辣椒，花花绿绿，红红火火地站在园里，我们不同意母亲做剁椒酱了，怕累到母亲。摘来的辣椒，分成三等，一等大一些的给领导，二等椒让老舅捎到镇农贸集市卖了，剩下一些没品相的辣椒，母亲隔三差五炒着吃。我带回一些，给我的邻居范姐一包。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我与范姐住对门，在城市该有个三俩好友，好邻居。应急的时候，吱一声好使。平时，我回老家大包小裹带回的蔬菜、水果，必送点给范姐。人心换人心，我下班很晚，洗的衣服晾在走廊，范姐看到了，收拾起来，叠板正的放在我门口鞋架上。辣椒也好，水果也罢。礼轻情意重，人与人之间过的是一个缘分，一个细节，一个过程。
　　 红辣椒，相比绿辣椒，口感甜一些。绿辣椒，辣的成分高。母亲每年秋后，将红辣椒用针线穿一串一串，悬在屋檐底，晾晒。有时也挂在梨树枝上，辣椒放在哪，鸟是不会吃的，辣。老鼠和其它小虫子，也不吃辣椒。不像苹果，一旦落在树上，没多久就被喜鹊或者麻雀啄食，成了空壳。辣椒不惧风雨，你来与不来，我就那样。大不了霜冻一落，干瘪凋零。辣椒有大义凛然的气场，人人敬畏它，怕它，又舍不得它。任何一场宴席，辣椒不缺席。辣椒包，辣椒鸡蛋焖子，辣椒炒肉、辣椒酱、剁椒鱼头、辣椒酥，腌渍辣椒等等。主打的是一个开胃，虽不是压轴戏，也是不可或缺的角色。
　　 我的楼房面积小，阳台的空间也不大。我把钻天椒栽在花盆里，摆在阳台上。隔几日浇一浇水，捏一撮尿素喂一喂辣椒苗。松土，打茬。和在老家土地上栽种的一模一样，秋天，结一树一树的钻天椒，赤橙黄绿青蓝紫，真的是精彩绝伦，恰如一树的星星。这种钻天椒既有欣赏价值，又能做成菜肴。可谓是菜中极品，值得宝爱。尤其是冬季，外面大雪纷飞。室内的钻天椒嫩绿嫩绿的枝叶，都开出洁白如玉的小花儿。反正，我是每年栽植几棵钻天椒在室内，栽了一茬又一茬。不吃，留着自己看，未尝不是一道风景。
　　 有时候，人该像一只辣椒，有脾气，有个性，有锋芒，看准目标，一往直前，绝不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