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思】典籍里的中国(散文)
永乐大典
一直以为,《永乐大典》是有点类似于四库全书的书集,只是书本的简单聚集。读罢《典籍里的中国》,才知道,永乐大典是一部多么值得关注的传奇。
首先,永乐大典是各种书本的聚集,但又不是简单的聚集,而是类书。所谓类书,就是分类收藏的书籍。永乐大典的分类不是简单的按照经史子集分类,而是为了方便检索,使用了因韵以考字,因字以求事的编排方式。因韵考字,实际上就是和我们现代的按汉语拼音排列所有的字是一样的,因字求事也类似于我们现代的词典,在每一个字下面都有着若干词条。区别的是,其浩瀚繁杂程度,远不是我们哪怕最齐全的词典所想象的,因为在他的每个词条下面,往往不是一个简单的解释,而是一部典籍作为附录。这种编纂方式最方便学习,你只需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就能学习好很多相关的典籍;更是最方便查询的,当你需要查询哪一个知识点时,很容易就能查到相关的典籍。在我们如今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知识的检索太不算什么的,但在几百年前古代,知识可能只是凭记忆而去查找,那么,寻找一种检索的方法,就是有利于天下读书人的大好之事了。
这种编书,当然只有盛世奇人才能完成。当世界出于动乱纷争时,没有谁有闲心编写这种大书,所以陈济的老师虽有其心,但处于乱世,只能徒唤奈何。当永乐盛世来临时,编写这部大书的责任,历史性的落在了陈济身上。他简直就是为编书而生——被称为两脚书橱,对知识的掌握太惊人了,几乎过目不忘,任何知识点都存在于脑海中;但他对书籍的理解运用可能并不咋的,所以最终并没有功名,只是布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陈济在现实中是有缺陷的,他的两脚书橱可能并不是美称,而有着书呆子之意,就像他自己所说,自己是两啃,一啃书,二啃老。这样的人,学不能致用,并不值得人效仿,也并非一个真正学有所成的读书人,但机缘凑巧,他却成了最好的编书人——每当有人咨询哪个知识点时,他几乎能毫不迟疑的说出该知识点的由来和相关知识,赢得了所有编书人的尊敬。所以,陈济是幸运的,大明王朝也是幸运的,更为幸运的是繁盛的大明找到了陈济编写永乐大典。试想下,如果大明没有陈济,总有解缙姚广孝等人,纵然会完成大典,要多花费多少的时间和人力?而如果陈济没有参与该工作,他可能更会成为书呆子的代名词,成为社会的反面教材吧?盛世,奇人,就这样奇妙的结合在一起,铸就了这样一部永乐大典。
永乐大典有两万多卷,光目录就六十卷,书籍一万多册。这么多的书,都是靠读书人一笔一划的写成,一幅一幅的画成,所以,最终只会有一部。随着历史的沧桑,这样的一部大书,几乎不可能传留至今。先不说火灾,仅就朝代变迁时的乱世,就有谁能保留这样一部大书?人命危浅朝不虑夕的时候,越大的书,越容易流失。更不要说民国乱世,中国多少珍宝流传国外,这部大典能保得住吗?确实也是,历史也没有特别眷顾这部大书,这部书还是散佚了。当我们新中国成立后,强盛的国家对那些流散在国外的国之瑰宝们,都想方设法让他们回归故国,洗刷曾经的耻辱。永乐大典也是,“珠还合浦,历劫重光”之愿望永远不变,这项工作也永远在做。目前留存于国家图书馆的一百余册大典,每一册都是镇馆之宝,而我相信,他们会静静地躺在图书馆里,等待着自己越来越多的兄弟们过来会合,重现中国历史文明之光。
汉书
汉书虽然和史记并称,但毕竟没有无韵之离骚之誉,所以向来只被视为史学之典籍。
司马迁的《史记》洋洋洒洒,从三皇五帝开始,一直写到自己生活的时代,那是何等的汪洋恣睢。提及史学价值和文学价值,不作第二人想。所以,史记一出,后来的编史者无不接续史记。所以,我以前还有点奇怪,班固的汉书不是应该从汉武帝开始吗,他写了整个西汉,不是和史记有重合了吗?
现在我明白了,《汉书》之所以被写成断代史,绝不仅仅是因为是史记的补充,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的。史书是一面镜子,断代史就是描写的一个朝代,这个朝代的兴盛、灭亡,从中可以得出很多结论的。所以,断代史的体例,是更容易让统治者从上个朝代的兴亡中得到借鉴,而不是只是单纯的维护正史的延续。这是汉书的伟大功绩,也是班固的伟大功绩。从这个层面上讲,断代史和通史只是两个选择,没有孰优孰劣之分。
班固自有自己的创新,也有不及司马迁的地方,或者说,两人的观点有不同。就像他在艺文志中把小说家放到了重要位置,而司马迁没有提及。当然,司马迁把项羽列为本纪,但班固则简单列传,而且都不是单人传记,可见两人对项羽的态度。
汉书主要是班固完成,但始于其父班彪,终于其妹班昭。令人想象不到的是,班家不是修史的书生,班固兄弟都热心政治,而且参与了政治生活,并都有着不错的功绩。班超平定西域不消说了,班昭后来俨然通过自己的学生掌握了政权,班固相对差一点,但也曾征战边疆获得战功。进而为政,退而著史,虽说他们后来的名声是史学家,但他们的政治能力是不弱的。这,才是顶级的史学家——读史使人明智,而史学知识丰富的班家人在政治上太过拉胯的话,确实说不过去。
唯一让人诟病的是,从班固开始,个人修史变成了官修。班固本来延续了个人修史的传统,但被抓了。这时候,班超主动找到了汉明帝,献上了班固修的史书,皇帝看了比较满意,从而把班固加官进爵,让他从个人修史变成了官修。当然,这时候的修史毕竟还是个人,只是依附于皇帝的威权,还不是后来直接由皇帝成立一个机构专门修史。有了皇帝的支持,修史当然方便很多,查资料,采访,一切均没有了后顾之忧,史学家可以全身心投入,但终究缺少了独立的人格,用语结论等绝不敢违背皇帝的意思的。当然,前四史还好些,毕竟班固和后来的陈寿、范晔还有着史学良知,后来皇帝设立的机构修史,则更是直接体现出了皇帝的意志了,这正是中国官修正史让人诟病的地方。
礼记
礼记有多重要,只要看看礼在儒家文化中的地位就知道了。
在儒家的经典代表人物中,相对来说,孔子求仁,孟子取义,荀子守礼,也就是说,礼是荀子整个思想的核心。当然,这只是相对来说,因为孔子实际上也是很看重礼的,他终其一生,都只是为在世上能够恢复周礼的礼制,他对仁的定义,有一个就是“克己复礼”。
为什么礼如此重要?很简单,在儒家的思想体系中,仁义等等都是内在的思想价值取向,只有礼是外在的行为规范。一个人是不是仁人义士,平时不一定看得出,只有到了利益纠葛时的取舍才可以看出。而一个人是不是守礼,却是一举一动就可以看出的。而且,仁义可以作假,一个人满口仁义道德而实际上居心叵测是可能的,但守不守礼是无法作假的。在孔子看来,一个人只要一举一动都遵守礼仪的规范,这个人必然会将外在的礼仪内化为内心的道德规范,从而成为君子。而世界上每个人都能遵守礼仪的规范,自然人人成为君子,从而实现世界大同。所以,孔子开始就十分注重礼仪。
礼仪,反映了一种等级制度,这也是儒家文化特别强调的。儒家的仁爱本身就是有等级的,所以,儒家从来没有博爱思想,这点是符合封建文化规范的。所以,孔子看到“八佾舞于庭”,认为是可忍孰不可忍。其实,即便到现在,中国的等级制度还是有的,哪一级的干部可以享受什么样的福利,都是很明确的,你一个普通的公务员敢随意享用单位上的公车是要查处的,但到了某一级干部,单位是可以为你配一部专车的。这只是个比方,说明中国的礼制等级是深入人心的,就像谁也不会觉得高官享受一些福利有什么不公平。
当然,从孔子的求仁,到孟子的取义,再到荀子的守礼,可以看到随着社会的发展,儒家文化越来越受到的挑战。孔子求仁,成功了吗?没有。所以孟子不再求仁,而只是在求义。可惜,孟子同样没有成功,所以到了荀子时代,只是在求礼,而且荀子认为人生本恶,必须要用礼来规范。可荀子也没有成功,于是他的学生背离了儒家思想,开始用外在的法强行规范世人的行为。很奇怪,儒家孕育了法家代表人物,这其中,礼制就是重要一环。当礼制不能规范社会生活时,很容易就会想到法制。
儒家的礼制虽然很容易会孕育出法制,但从根本上还是与法制相背离的。原因很简单,礼虽然是行为规范,但是内在要求,并不是强制的,一个人不遵守礼,只会受到道德的谴责,而不会受到法律的制约。所以,儒家特别强调教化,强调德行。这也是中国的德治传统。从人性本恶的角度上来讲,德治是落后的,社会要实行法治,这几乎已经成了现代社会的共识,但德治思想就真的一无是处吗?从西方的哲学王思想,到中国新时代强调的共产党员行为规范,德治思想其实从未离开过我们生活。精华也罢,糟粕也罢,礼制作为儒家的核心思想不会改变,就像《礼记》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典籍,永远也不会改变。
诗经
诗经,作为中国文学的起点,已经成为公认。
诗经,是来自民间的诗歌总集。当然,也有官方颂词。但其成就最高者,还是那些被称为“风”的民间歌词。诗歌,特别是严格格律以后,逐渐远离了普通人,成了文人间显示才情的一种方式,但诗歌的起源,其实很亲民,就是老百姓在生活中编的一些朗朗上口方便传唱的顺口溜。当然,这些顺口溜,免不了不上台面的荤段子,所以经过了大贤孔子的整理删改,十中留一,成了儒家文化的经典,更成了中国文学的起点。更让人感动的是,古代这些民间诗歌之所以能够流传,是因为统治者的重视,专门设立了采诗官。而这些统治者重视这些民间诗歌,绝不是我们现代采集一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单纯为了流传和保护,而是统治者想从这些歌谣中,侦知民情民意,从而获得民心。仅此一举,就足以让后世者深思。
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这里的思无邪什么意思?毛亨认为,思无邪,就是所思所想都可以示人,没什么可隐瞒的。所以,诗三百,就是反映普通百姓的所思所想,不管是对爱情的希冀,不管是对官吏的痛恨,不管是劳作的埋怨,不管是战争的悲叹,都是真实可以示人的。唯其真实,所以感人。当世界进化到了两千年以后,我们的科技水平,思维能力,说话方式都有了很大的变化,甚至同样的中国人,现代人和当时的人语言根本不通的,但人的情感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这也是古人的诗歌还能感动现代人的原因。我们学习古代文学作品,不是为了多知道点唐诗宋词,多知道几个李白苏轼,而是从这些文学作品中感受到了情感的共鸣,感到了他们说出了我们想说但说不出来的思想感触,这种共情,才是文学作品的魅力。
诗三百,是上古到先秦的诗歌总集。那个时代,虽有儒家崇尚的尧舜禹及周公盛世,实际上是物质能力低下,民众衣食困顿的时代,还有春秋时战争频仍,民众朝不虑夕的时代。所以,安居足食成为人们最迫切最直接的希冀。我们从诗歌中也可以看到,民众对指导百姓农作的后稷等圣贤的景仰,对安定生活的期盼。我们以前一直有一个观点,认为文化的繁荣必然在社会的繁荣之后,就像“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但实际上,文化的大繁荣也存在于乱世,就像中国历史上两次思想文化的大碰撞大繁荣,一次是先秦,一次是中华民国时期,都是乱世。实际上,劳者歌其事,我们无需把文学想象的多么高大上,百姓们在生活中、劳作中的随口编出的话,反映出真实思想情感的语言,就是文学的种子,就能够直达人心引起共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学的创作,技巧远没有真实的情感重要。
我们现在看来佶屈聱牙的诗经,实际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古汉语和现代语言的隔阂,当时的诗经就是百姓随口吟唱的,几乎平白如话的语言。当然,诗经中开创了一唱三叹的反复强化的方式,这也是现代歌曲经常使用的方式。诗经作为中国文化的起点,它开创了中国文化中丰富的联想,细腻的感触,类比的思索,这不但影响了中国文学,甚至影响了中国人的性格,直至后来辜鸿铭教授分析中外人格差异时,总强调中国人是温柔的,敏感的,而西方人是直接的。想想也确实是,西方神话中宙斯喜欢上某个女子,就是想方设法得到,然后生了一个半神人,哪有中国文学中温婉反侧的情感。文化的源头决定了民族的性格差异,这无法做好坏的评价,但我们身为中国人,当为中国人的文化情感而自豪,更为中国文化之源的精彩而喝彩。
越绝书
越绝书是地方志。地方志总觉得不登大雅之堂,因为总觉得地方志嘛,地方上的人编纂的,一没有大局眼光,二总有点歌功颂德,三编纂的人能力有限,所以无论从艺术性或学术性上来讲,都不及正史。其实,好的地方志并不比正史差的,因为着眼于地方,对史料更熟悉,论述更详备。
看了《越绝书》,心中暗愧。总以为自己很喜欢勾践灭吴的故事,也知道勾践的越国就是以会稽为中心,而会稽就是现在的绍兴,当年到绍兴旅游时也曾寻访勾践遗迹,但看了越绝书,才知道自己终究了解了皮毛,连会稽山都不知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次造访会稽山,体会下勾践负隅顽抗不得不忍辱投降的那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