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朱富贵弓着背一驼一驼地在路上走。他垂着脑袋皮着脸，面色灰塌塌的，像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
　　 马上要过中秋了，朱富贵却高兴不起来。晚上，朱富贵躺在床上“烙煎饼”，一直折腾到天亮。第二天，朱富贵站到镜子前一照，发现眼袋虚肿，面色暗淡，瘦得没了人形。
　　 哎，人老喽！朱富贵发出从长长的叹息声。
　　 朱富贵走进屋里，看看床头上方挂的一张结婚照，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想老伴花花了。两年前，花花得了脑溢血，走了。这一走，朱富贵身体廋了好几圈，魂儿也跟着花花走了。
　　 花花年轻的时候，可是个水灵灵的姑娘，白皮肤、丹凤眼、鹅蛋脸，梳着一条黑亮的、滑溜溜的大辫子，又粗又长，搭在鼓鼓的胸前，很迷人。
　　 花花走了，朱富贵心里像剜了块肉，锥心的痛。儿子富强体谅父亲的苦，想着以后出息了，好好回报父亲。于是，憋着劲考上了外省的重点大学，毕业后成了国家干部。富强脑子灵光，又会来事，很快在单位混的人五人六的。不出几年，就当上某县国土资源局的副局长。
　　 朱富贵常在村头的老槐树下，跟乡亲们闲聊。最让他得意的是，侃儿子的事，夸儿子的好。说儿子多有出息，考上了大学，当了官，还娶了个漂亮的女人。牛！
　　 村里的狗蛋就故意搅局，冷笑着说：“你儿子这么有出息，咋不见他回来过。富强长啥模样，我现在都不记得了。那时，他老穿着开裆裤，光脚丫子在山上跑，嘴上还留着一坨清鼻涕。”
　　 朱富贵一听，骚得脸红了。他没说，捂住脸号到一边不吭气啦。
　　 说真的，富强自从有了老婆孩子，几年没回过家了。
　　 富强说：“大城市红火的很，我想接你到城里住。”
　　 朱富贵说：“我享不了城里的福，城里的土地是水泥地，一点不接地气，踩上不舒服，还是乡下的土地，踩着实诚。”
　　 听说，宝国回村里了。朱富贵急急地赶到宝国家里，缠着问富强的事。
　　 富强和宝国都是在泥巴里玩大的好兄弟，他俩黏的紧。富强当了官，托人给宝国在建筑工地找了一份活儿。虽说，宝国工地上忙，但总要抽空回来看看老爹老娘。宝国去过富强的住处，120平米的楼房，屋子装得亮堂堂的，很气派。宝国说：“嫂子，快到中秋了，你们去看看老爷子。”
　　 春梅娇滴滴地说：“哎呦，大兄弟，我也想回去看看老人呀，可你哥他单位上忙啊，应酬多，脱不开身！”
　　 宝国说：“老爷子可想你们了。”
　　 春梅说：“我们也想啊。可是，我们要大把大把赚钱，腰包鼓了，活着才有面子。赚了钱，老爷子吃穿才不愁。”
　　 宝国闷闷不乐地窝在沙发上，不吭气。
　　 “豆豆，快到娘这里来！”
　　 一只毛嘟嘟的狮子狗，窜过来，钻进了她的怀里。狗身上套着漂亮的“铠甲”，脖子上戴着大铃铛。狗一会往她的脸上舔着，一会伸出爪子往女人的奶子上蹭。
　　 宝国被晾在了那。他又看了看站在阳台上的富强，抱着个电话，打个没完。
　　 宝国无语。
　　 离中秋越来越近了。朱富贵心里空落落的。他想吃臊子面啦。以前，花花经常给她做臊子面吃，面揉得劲道，面条麻溜地在嘴里一嚼，贼香。虽然，花花嘴巴巴的，是个不饶人的茬，烦。可现在，身边少了个人，没了唠叨，心里不爽。
　　 有一天，朱富贵拨通了富强的手机，扯起嗓门说：“富强啊，你干啥呢，中秋回来不？”“爹，单位上忙啊，我，我中秋节尽量赶回来。”
　　 话筒里，听起来很嘈杂，有叽叽喳喳的嘟嚷声，还夹杂着断断续续音乐声。
　　 “爹，缺钱花了吧，等会我给你卡里打二万块钱。你尽管花，别省着。”富强不耐烦地靠在KTV包厢的沙发上说。
　　 “嗯，知道了。”朱富贵嘴皮蠕动一下，还想说点话，富强却挂了机。
　　 朱富贵鼻子一算，眼泪滚了下来。
　　 朱富贵来到镇上的农业银行，从自动取款机里取出了2万块钱，手摸了摸，鼓鼓的。回去后，他把钱哗啦啦地扔在床上，摆成了一个很大的桃心，然后把结婚照取下来，搁在了桃心里面。朱富贵看着自己的作品，得意的笑了。那笑脸，就像一朵枯萎却垂死挣扎的花儿。
　　 中秋节来了。
　　 朱富贵家里闹哄哄的。他请来了镇上的名厨刘三，准备了几桌席，把村里乡亲们请来做客。
　　 朱富贵高兴地说：“乡亲们，今天把大伙叫来我们一起过个中秋节，我儿子马上就回来啦！我高兴啊！”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西装革履，书生模样的人提着包裹走进院内，远远地喊：“爹，我回来看你来了！”
　　 朱富贵应了一声，眼泪吧嗒吧嗒从眼角滚下来大伙眼前一亮，说：“瞧，这就是那当官的儿子，富强，好气派啊！”
　　 酒席上，大家推杯换盏，猜拳的声浪一波比一波高。
　　 朱富贵说：“我儿子多孝顺，来看俺老人家啦！”
　　 村里的几个长辈，打量了一下年轻人，嘴里发出令人沉闷和心酸的的叹息声。
　　 傍晚，月亮又圆又亮。朱富贵喝醉了，恍惚中看到花花了。月光下，她笑着走来，脸色白嫩，垂着一条黑亮的大辫子，滑溜溜的，又粗又长。朱富贵摇摇晃晃地站着，嘴巴吸溜了一声，便亮开嗓门唱起了《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几个月后，富强开着一辆豪华轿车进到村里。到家门口，见房屋前一片凄凉。他敲门，门里面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带着孝。富强惊的眼珠子都快翻出来了。
　　 “你咋在我们家里。”
　　 “你爹得到了肺癌，走了。他花钱雇了我，让我陪他过个中秋节。”
　　 “我爹身体很好的，怎么会？”
　　 “你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想让你多陪陪他，可你是个大忙人啊，请都请不动。他咽气的时候，还挂念着你，说你喜欢吃韭菜馅的饺子。”
　　 富强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狼一样地嚎哭起来。
　　 “爹，俺不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