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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箩筐】秋思(散文)


作者:千秋万里 秀才,1424.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219发表时间:2023-10-12 10:16:25
摘要:我常常跟着姐姐们,不远十里,到他乡看戏。月照归途,秋风送爽。来到一片湖区,这里棉麻荷稻相间,芦苇高粱,青纱连绵;一群二八少女,或穿行于曲曲小径,或进迈于笔直的坦路,笑语声喧;她们步履轻盈,翩眇如天仙;忽而又赶路匆匆,直奔前方之遥遥村岭。濛濛天际平烟,乱穿芦荻,却误入塘泥前。蓦然回首,社庙古槐,就在身边。有时候,也遇上乌云偶聚,那便是:“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这些年,每回故里,多是为扫墓祭祖,便总是将时间选在清明时节。不逢故乡之秋,已有四十余年。然而,记忆中的故乡之秋,绝不会因年久日深而淡忘,因为,那些秋的情境,秋的画面,已铭刻在我的心里。这样的秋,对于我来说,它更是一种深沉的思念。
   峻青的《秋色赋》把胶东半岛的秋收景象描绘得万紫千红,像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我的故乡不然,秋日里,房前屋后,没有苹果的绯红或梨的鹅黄;没有枣树柿树的金秋之色;也见不到“数树深红出浅黄”的景象,单调吗?有点儿。可是,你要是走出村子,田野里白茫茫一片,那种单纯的美让人惊叹!早年,老家种棉。沿江汉大堤,一溜儿地好些个村庄排列着,你最好想象出将它航拍的画面,整个沿江平原,良田万顷,清一色棉花。秋日的阳光,干脆利落,只要连续三五个好日头,乡亲们就会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因为,那挂满枝叶的棉桃,早就蓄势待开,这正是它们怒放的好天气。千朵万朵的白棉,几日的功夫,将原野覆盖上白茫茫一片,真有如八月飞雪,晶莹满原。这时候,你再抬头仰望,云淡鸿远,天高畅目;原风阵阵,浩浩荡荡。
   到手的棉花,千万不能被雨淋了。刻不容缓,村里男女老少,全部出动,一律捡棉花。田间,乡亲们的喜悦,毫不掩饰;丰收的快乐,溢于言表。他们传递这种情感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边劳作边打情骂俏,遭殃的一定是接进村里的新媳妇。老家习俗,妇女,尤其是年轻姑子,穿着是不能大红大紫的,一色的蓝白,或偶着花衫。唯独新媳妇,可以理所当然地享用红装。恰恰因为这,她成了“众矢之的”,小伙儿会趁她不备,往那鲜亮的新衣上,洒上一把稀泥。她若不恼,反而来个还击,小伙儿几番招架,即便挨她几下,也是兴奋不已。大婶们一直都是憋着的,想说些荤话又没有由头,该着,这新媳妇正好成为她们的下饭菜。大婶们全然不顾有姑子和小伙儿在场,什么话荤就说什么话。或撩得新媳妇半哭,或逗她个回眸一笑。
  
   二
   初秋的江汉平原,暑热未退。但是,江汉大堤上,风景这边独好。河风阵阵,带着秋水的清凉。立秋后,露气日渐加重,大人们便自觉地不再到堤上乘凉,然而,这个时段,恰是我们孩童的天堂。我们必定是在大堤上玩够了,闹够了,再往凉席上一躺,看着天上的北斗,或遥望着银河里的织女,渐渐地进入梦乡。
   “春眠不觉晓”,人们向有“春困”之说,然而,在我的记忆里,“秋困”同样缠缠绵绵。初秋的南洋风,已稍显强劲,蚊子在大堤上根本站不住脚,我们便可以安安稳稳地在堤上睡一个好通宵。忽闻桨声传来,睡眼朦胧的我们,瞥一眼河上,东方既白,老艄公屁股一撅一撅,正用力地划着桨。曙光中的渡船,已载着赶集的路人朝我们驶来。慵懒的我们才不管那么多,将头往被单里一缩,接着入睡。
   村子里大人们稳不住了,张家嫂李家婶轮换着大声叫唤起来。“春砣——你个懒溜子,日头都晒屁股了。”“荒年——你几大了?还跟小伢们一道困懒觉,晓不晓得羞啰!”这时,我们才不慌不忙,夹着凉席,顶着床单或厚毯,趿拉着木拖鞋,呱哒呱哒地走下堤来。
   生长在汉水边的我们,哪有不爱玩水的?盛夏时节,我们一日三次戏水,雷打不动。立秋后,河里的水明显变凉了,大人们便再三叮嘱,不许玩水。我们孩童则是说归说,听归听,照样偷偷下水。直到大人暴出粗口,狠咒我们一顿,“冻死你们这些装匣子的!”我们才渐渐作罢。其实,这个时候,秋水已凉得刺骨了。出水面的那一刻,秋风嗖在身上,我们的牙齿不自觉地上下打架,咬得咯咯作响,这,才是我们鸣锣收兵的真正原因。
  
   三
   记忆最深的还有故乡的秋月。杜甫诗云,“月是故乡明”,我倒觉得,这并非完全是诗人的主观赋予。客居他乡几十年的我,所见城阙之月,混混沌沌。若说月是故乡独明,觉得还真有几分如实写照。记忆中的故乡,尤其是秋日,秋高气爽,宁静的旷野,唯一轮高悬,故乡之月,广袤无垠,皓照千里。
   我常常跟着姐姐们,不远十里,到他乡看戏。月照归途,秋风送爽。来到一片湖区,这里棉麻荷稻相间,芦苇高粱,青纱连绵;一群二八少女,或穿行于曲曲小径,或进迈于笔直的坦路,笑语声喧;她们步履轻盈,翩眇如天仙;忽而又赶路匆匆,直奔前方之遥遥村岭。濛濛天际平烟,乱穿芦荻,却误入塘泥前。蓦然回首,社庙古槐,就在身边。有时候,也遇上乌云偶聚,那便是:“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秋月是最明亮的,也是最缠绵的。仍然是杜甫的这句“月是故乡明”,因为乡思,他竟然把明月普照世界的定律也打破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句诗又分明渗透着诗人强烈的主观情感,着实引来天下游子的共鸣。
   我当兵在北方,营房里的白杨,最是一种秋意的点缀。它不像春天,树叶柔嫩,风刮起来是呼呼的声音,这时的白杨,那风声是沙沙的。里面还夹带着叶与叶之间的相互拍打声,这大概是树叶已变得苍老的缘故。古人说“一叶知秋”,那是观叶,而我则是听叶,一听知秋,它带着一种苍凉,秋的味,一下就涌上心头。
   北方的秋夜,一派苍凉。我独自一人,警惕地站在哨所。上空,秋月朗照,这是任何季节的月光所不及的。燕山山脉,绵延起伏,横亘在苍穹之下。此情此景,正如歌里面唱的:“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明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那时的我,还没有媳妇,可是,这让我思念起母亲来。夜深人静之际,哨所旁的白杨,传来一阵阵沙沙的声响,这种声音与母亲的纺线声同构。我脑海里便浮现出这样的画面:明月同照的远方,那儿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我的思绪追逐着月华,飘落在我家庭院。母亲一手摇着纺车轮,一手抽着棉线,有节奏地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白发苍苍的母亲,她的辛劳,是从来不分昼夜的。每想到此,不由人暗自发出对月之问,“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明月,你对我有怨有恨么?为什么总是在人们离别的时候,你却要无情无义地示意出美好的团圆呢?
  
   四
   窗外,秋风忽地旋起,如蛟龙腾飞,卷起红尘,卷起萧萧落木,滚滚直向平畴,我的思绪也随之飞向远方;或者,卧在床上,听得一夜淅沥之雨,打在窗前的蕉叶之上,我常误成是故里池塘上的密雨,击打着荷叶。他乡的秋风秋雨秋声,也让我生出绵绵不断的故里情思。
   故乡的秋雨,云聚集得快,雨来得迅疾。秋雨的前兆,总是原风乍起。旷野里,只见牧童骑着水牛,挥鞭催赶,朝村庄急奔;“哞——哞哞——”老黄牛的叫声,和着风声,传遍整个原野,那是它在急切地呼唤才几个月的犊子。村庄里,“喽喽喽喽……”这是村姑唤猪的声音,清脆明亮,回旋在村庄上空。还有住在村头的兰花婶,她那高八度的尖利叫唤,会传到村庄的每一个角落,“焕焕——”那长长的拖音,完全可以媲美著名的花腔女高音,稍停,不闻回应,便来一个低音区的尾声,“你个小女人。”这语言,这腔调,算得村里独有。
   秋雨里的情境,透着地道的乡俗乡韵,而雨中的声音,或清晰或渺茫,声声都是浓郁的乡土乡音。它像田园里飘荡的一首民乐合奏,回想起来,总是那么亲切和温馨。
   然而,最刻骨铭心的,还是母亲在雨中的身影。雨越来越大,母亲肩扛锄头,锄把上挂着茶壶,她那裹过一阵子的半大脚,迈着蹒跚的步履,从田里急匆匆地往回赶。她并没有急着进屋,而是首先来到屋后的蓖麻地,嘴里“咕咕咕咕”地唤着,将家里的鸡领进屋里。鸡没淋着雨,母亲倒是浑身透湿,成了地道的落汤鸡。秋雨来势汹汹,待察得牲畜全部归窝归笼了,母亲的心才安定下来。然后,在堂屋撒上几把瘪谷,再趁机清点鸡的数量。
   母亲常年要花很大一部分精力来呵护鸡鸭。早在春上,母亲就积攒鸡蛋,筹划着孵小鸡。待春雏孵到二十来天,母亲便小心翼翼,将那热乎乎的孵蛋放入温水盆中,嘴里“鸡鸡鸡”地唤着,一些蛋果然乖巧地摇幌起来,便将那一动不动的寡蛋剔出。天热了,母亲给鸡剪翅膀,剪尾巴。她最担心黄鼠狼夜袭鸡窝,一旦听到鸡笼里一阵躁动,发出惧怕的声叫时,她便立刻大拍床厅,嘴里大骂:“阙,阙!黄家的,狗日的!阙!”随后,披衣掌灯察看。
   待仔鸡可以上刀了,等父亲回来或者是来了客人,母亲才会宰杀。第二年春天,留下的母鸡都开窝了,母亲一定是攒够一些鸡蛋,用黄泥和上盐,一个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早早地腌制起来,预备着我们过端阳吃。
  
   五
   自家园田的耕种,母亲总是不失时机。为弥补夏冬蔬菜不接,立秋后,母亲会种些返季蔬菜。如秋白菜、秋苋菜、早萝卜、迟豆角之类,以使一家人的餐桌上,总有几样伸筷子的。这时候,母亲种在柳树边的丝瓜,点在楝树旁的扁豆,正开花结果。那树上的葫芦,攒三聚五;还有丝瓜,它会一直结到树杪上。母亲用长竹篙绑上镰刀,一一收割。有时候,母亲高举竹篙,还要将那站不稳的半大脚爬上凳子,那收割时的几分险征,让人惴惴不安。
   葫芦熬煮猪排骨,是母亲做得最拿手的一道美味鲜汤。那粘稠的乳白汁,带着兼有排骨味的葫芦清香,可口且味长。家里再拮据,母亲也要攒下三五元钱,准备着过中秋。一大早,她就去了镇上,买回几斤排骨或腿骨,再摘几个大葫芦,熬上一大锅,这是专门为大姐二姐及姐夫们预备的。八月十五,再忙,姐姐们也要带上月饼或自己做的白米蒸糕,回一趟娘家。早就盼望着的一次团聚,一家人其乐融融,母亲的喜悦之情,洋溢在脸上。
   母亲脾气不好,出口也很粗俗,大姐二姐未出阁时,没少挨她的骂。可自从大姐二姐出嫁后,对于姐姐,母亲变得格外地温柔起来,心细起来。她常常拿我当使者,来往于她和姐姐之间,这是减少她心中牵挂的唯一方式。其实,母亲每次使唤我去姐姐家,也没有一个正经事由,常常是为了捎上一句话,送去一道圣旨,要姐姐们收割的时候,千万别让镰刀伤了脚;或者是送去她育好了的瓜秧,再叮嘱我找姐姐讨要豆角籽。有时候什么事情也没有,母亲硬是逼着我去,就为讨回姐姐的一个平安音信。那年,大姐扯黄豆地里的草,被毒蛇咬了,母亲连赶十几里的夜路到县医院,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经救治,见姐姐伤势无大碍,母亲心里的砣子才慢慢放下。
   秋之于我,这种深深的故乡情结,以及对亲人的默默思念,令我心中时常泛起一阵阵思绪的涟漪,或让我时常沉迷于对过往的回想。这,或许能让我的灵魂得到某些安顿。可是,母亲去世已三十多年,大姐二姐也相继去世,我已年近古稀,在这“冷露无声湿桂花”的时节,我这扯不断的秋思,今将落向何方?
  
   (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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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有关故乡的秋的回忆散文。故乡的秋,全在记忆里。它没有的彩斑斓的画面,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原来那时棉花雪白的颜色。家乡的乡亲们,害怕棉花被雨水淋了,抓紧时间收获着。初秋,大人们在河堤上乘凉,小孩子们在大地上玩耍,玩累了铺张凉席在上面睡懒觉,盛夏在河里游泳,堤岸上、河水里都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故乡的秋月,寄托着作者对母亲的思念。故乡的秋雨,让作者想起了母亲在乡下生活的温馨画面。母亲勤劳、善良、慈爱、能干。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故乡和母亲的思念之情。文章情感饱满,真挚感人。母亲的形象在文中显得尤为高大,作者回忆着跟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点滴小事中渗透着母亲对儿女的爱。故乡的秋,令作者难忘,令作者思绪连连。故乡的秋,永远留在作者的心里,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的强烈。情景交融,叙事流畅,主题明确,段落之间连接自然,富有感染力。感谢千秋万里老师的精彩分享,祝老师创作愉快,生活开心!【编辑:梦在何处】【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31014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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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在何处        2023-10-12 10:23:25
  故乡的秋,令作者怀念。它是雪白的颜色,是母亲辛勤劳作的感人画面,是母亲熬的排骨汤的香味,是母亲牵挂女儿的温馨画面。这样的秋,令人难忘!
梦在何处
2 楼        文友:梦在何处        2023-10-12 10:28:46
  秋天是个伤感的季节,是思念的季节。文章情感真挚感人,耐人寻味!再次拜读欣赏,遥祝生活开心!
梦在何处
3 楼        文友:千秋万里        2023-10-12 11:25:33
  感谢梦在何处老师的精彩编按!老师辛苦了!敬茶!老师的编按,画龙点睛,说在点上,说得精彩!
   是的,故乡的秋,情景,画面,秋风秋雨秋声,思秋思人思母亲,这大概就是拙文的关键词。
   再说谢谢老师!遥问老师秋安!
4 楼        文友:华为        2023-10-12 21:40:07
  诗意中伤感,回味中有绵甜。岁月匆匆,难以释怀的不光有回味,还有时空不可重温的亲情。那种夹杂在烟火气息中灵动,有意无意,有声无声地撩动这个年纪的心梦。如这文字,打动我的是对老师抒怀的敬仰,还有这美文也勾起了涓涓的思念?莫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么。欣赏佳作,期许无限!
文章是心灵的窗户,以文发声,以文生情,以文为友,相伴终生!
5 楼        文友:千秋万里        2023-10-12 23:01:26
  谢谢华为老师的精彩点评!谢谢老师对拙文的关注!心有灵犀一点通!握手!
   千秋万里问好老师!
6 楼        文友:蕴儿        2023-10-13 11:51:03
  作者对故乡的秋怀着深深情结。那份记忆里的秋,洁白的棉,故乡的月……欣赏千秋万里老师佳作,遥祝秋安如意
文字是美丽的值得一生追求!
7 楼        文友:千秋万里        2023-10-13 15:14:35
  谢谢蕴儿老师光临!谢谢老师留墨!千秋万里问好老师!
8 楼        文友:淡淡的云彩        2023-10-15 16:14:28
  恭喜千秋万里老师佳作摘得亮闪闪的红豆一枚!向老师学习致敬,期待老师更多精彩美文!
淡淡的云彩
9 楼        文友:千秋万里        2023-10-15 20:36:53
  谢谢云彩社长关注拙文!谢谢社长鼓励!遥祝秋安!
10 楼        文友:阿巧        2023-10-15 22:47:32
  千秋万里老师笔下的秋,别具一格,五彩斑斓,美如画卷!北国之秋也好,江汉平原之秋也罢,秋色秋景一样迷人,更有作者对往事的美好回忆。文章选材典型,脉络清晰,文质兼美,画面感强,特别引人共鸣!感谢千秋万里老师的精彩分享!祝愿老师创作愉快,生活开心!
时光安然,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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