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探访梦中的桃花源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风细柳斜,正是踏青赏花的大好时节。就在我拿不定注意、不知意欲何往的时候,却又一次天遂人愿地接到了县文联的邀请,到泥阳镇乔王村去赴一场桃李之约的盛会。
提起乔王村,其实并不陌生,因为那里曾居住着两位慈祥的老人——我的舅爷、舅婆。但是,因为最近几年去得较少,对这个村子的印象大多仍停留在三四十年前那挥之不去的记忆里。
记得还是十岁左右过春节的时候,父亲领着我和弟弟去乔王村(那时叫乔王大队)拜过一次年,从那以后,给舅爷家拜年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和弟弟的头上。每年过春节的时候,刚开始的一两次先是坐班车到折家庄,然后再步行到乔王。后来随着经济条件的不断好转,家里有了自行车,我要么骑车带上弟弟,要么独自一人,前去给两位长辈拜年。拜年的程序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把带去的礼物——一把挂面、一捆麻花或者一瓶酒、一包点心之类的东西放在主人家的桌子上,坐到火盆前喝上一两杯糖开水,偶尔赶上饭点时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然后半推半就地收下长辈们赏赐的压岁钱,最初是两三毛钱,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逐渐涨到了五毛甚至一块。因为舅爷家里家道殷实,而且人也大方,发给我们的压岁钱总是要比其他亲戚家多出一两毛钱,所以我和弟弟都很乐意去他们家。在那个经济落后、物质匮乏的年代,每年收到的压岁钱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除了要给母亲上交一部分用于重新购置拜年的礼物、同时给来自己家拜年的小孩子发压岁钱外,其余的都据为己有,一年少说也有三四块。我们可以用这些钱购买小人书(连环画)、水果糖、鸡蛋糕之类自己喜欢的东西。
那时去乔王村(乔王大队),交通可没有现在这么便利。骑车从江洛镇出发,沿着曲曲折折、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一路向南,经过黄家坝、龙头、郑家垭、泥阳镇、何家庄、东大寨,然后推着车子翻越坡陡弯急的虎鼾垭梁(现东大寨至陇南机场那一段),从折家庄西北侧的一条高低不平的土路上进沟,大约再骑行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达目的地,全程需要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进村的土路有三四米宽,一直通到村子的尽头。土路的两侧分布着几个村民小组(那时叫生产队),房屋大多是土木结构的马鞍间瓦房,也有一小部分是解放前修建的四门八窗的二层木楼,有的房子因年代久远,已破败不堪,甚至有一两座房子墙壁及屋顶明显倾斜,主人只好用一根或几根木头(木头的一端衬着木板顶在墙上,另一端斜撑在打着木桩的地上)对着倾斜的方向顶住,木头的中间用铁丝吊上大石头,看上去很让人担心。农户们有的几家共用一个院子,有的是单家独院,但大多数没有围墙。院边杂乱地堆积着用来做饭、烧炕用的柴禾和秸秆,一到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土炕的炕眼和烟囱里都冒着呛鼻的浓浓青烟,熏得人直想流泪。周围的农田里,大多栽种着蒜苗、葱之类的蔬菜,也有的种着小麦、油菜等作物。听说泥阳镇人均占有耕地普遍较少,但却很肥沃。那里的人们对土地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庄稼作务得十分精细。他们一般不用牛耕地,再多的地都是用人工一镢头一镢头地去挖,有一点小土疙瘩都会用镢背拍得细细的,看上去就像用钉耙耙过一样,地里也很少看到杂草。那里的川坝地大多不种粮食,而是以种蔬菜为主。蔬菜产品除了村民们自己食用外,更多的是拉到江洛、伏家镇、成县去卖。也许是由于土壤、气候以及作务方式的原因吧,泥阳镇产的蒜苗、蒜薹、大蒜(俗称“三蒜”),因数量多、质量好而远近闻名,而且大多被运往兰州、天水、西安等外地市场,因此,那里的“三蒜”零售价往往要比周边市场的稍贵一点。常言说:“菜地麦子用手扬,一亩能抵三亩粮”。勤劳的泥阳人正是瞅准了蔬菜的经济效益要比种粮食的效益高得多的缘故吧,很久以前,他们就把更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用在发展蔬菜种植上。蔬菜种植也给他们带来了颇为丰厚的经济效益,早在大集体的时候,泥阳的劳动日值与周边的几个公社相比,一直都居于领先的位置,社员们每年分到的红利也就自然而然地要比其他地方的高出许多。收入高,人的底气也就足。所以,泥阳人普遍都是高门大嗓,而且都很健谈。
除了拜年时所留下的一些最直观的印象外,对乔王村更深入的了解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刚参加工作后不久。当时被分配到游龙乡政府工作,有一次乡上组织干部到泥阳镇去参观,其中有一个参观点,就是乔王村的农林产业。我们乘车沿着土路一直从沟口进到了沟底,透过车窗,对乔王村的全貌一揽无余。这时的乔王村与十几年前相比,村容村貌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大多数人家的房子变成了砖木结构的瓦房,路边的农田里也多了一些桃树、苹果树之类的果树。据我们乡的带队领导介绍说,早在六七十年代的时候,乔王村人就在四周的山顶上栽上了柏树、松树、白杨树等用材林,总共有20多万株,经过二三十年的精心管护,现在都已成材,当时的估算价值已达到了200多万元。听了这个介绍,因为山上不通车路,我们只能站在村子里朝着周围的山顶远远地眺望,果然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林。头脑里忽然冒出一个词——“震撼”,因为当时我们每个人一月的工资只有100元过点,我们乡政府加上临时工也就20多名干部,每月的工资总额也就两千多元,全年总共不到3万元,200万元相当于全乡干部六七十年的工资收入哩。震撼之余又自然而然地萌生出一种对乔王人的敬佩之情。从那以后,又过了几年,舅爷、舅婆相继离世,我到乔王村也就很少再去了。
最近这几年,听说乔王村栽了很多的果树,而且每年时令水果如美国大樱桃、脆李、梅李、桃子上市的时候,总能听到水果商贩们自称是泥阳乔王的。我暗自揣测,仅徽县城里流动的水果摊贩每天少说也有几十处,都说他们是乔王村的,那得有多少亩果园才够卖呀?而且还不算拉到周边县城、集镇销售和发往外地的。
而这次“福地乔王、花果之乡”文艺助力乡村振兴采风活动,终于让我一探究竟,解开了心中的谜团。
那天上午8:30分,我们文学创作团队一行20多人分别乘坐几辆商务轿车从县城出发,经十天高速一路疾驰,于9:20分左右到达目的地。我们从临时平整出来的停车场下车后,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径直前往停车场斜对面的采风活动开幕式主会场。而摄影家协会、书法家协会和美术家协会的老师们已捷足先登,抢先下一步到达了采风现场。下车后的第一感觉就是无比惊讶!目之所至,从近处的平地到远处的山坡上,竟然全部是开着白色鲜花的李子树。李子树并不是很高大,主干的高度一般只有30~40公分,全部被涂成了白色或红色,主要是为了给果树保暖和防虫,同时也增加了果树的观赏度。主干的上部分杈成若干小枝,小枝上又分出一些细枝,这些枝条就像一个个婀娜多姿的少女,尽情地向周围伸展着她们纤细优美的腰肢,仿佛在迎接四面八方的来客。有的枝条上还绑上塑料绳向垂直于地面的方向拉拽,一方面是为了改变枝条的生长角度,避免枝条不至于长得太高,便于采摘;另一方面也可起到扩大树冠、改善光照的作用。每一个枝条上都一团团、一簇簇密密麻麻地缀满了白色的小花,洁白的花瓣在淡绿色花蕊和花萼的衬托下熠熠生辉,大多数花瓣都已全部绽开,也有一部分还处于含苞待放、将开未开的状态,花瓣上沾着一层薄薄的露水。远远看去,俨然是在李树的枝条上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春雪,正如宋代诗人杨万里所吟咏的“轿中举首聊东望,不见花枝见雪城。”花丛里,偶尔能看到几只蜜蜂嘤嘤嗡嗡穿梭其中,就像一个个快乐的小天使,用她们的触觉、嗅角和味觉在感受着这大自然的美好。
短暂而简约的开幕式结束后,采风团的成员便四分五裂,各自为阵,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去抒发对这片花果之乡的热爱和眷恋。你看:那些扛着高清数码相机的摄影家们有的用镜头从不同的角度对准花枝,频频按动着快门;有的嘴里吆喝着,手里比划着,让穿着华丽汉服、长袖善舞的模特门在花丛间摆着不同的“pose”,恰到好处地捕捉着一个个美好的瞬间。文学创作团队的作家和诗人们则三三两两、三五成群地徜徉在花丛里,或拍照,或闲聊,或凝眸,用他们那多愁善感的视觉去审视这五彩缤纷的世界。还有几位年轻的画家,貌似悠闲地坐在花丛里的折叠椅上,瞅几眼眼前的景物,再用画笔轻轻地在画板上画几笔,如此循环往复,渐渐地,这绚丽的春天便在她们的画板上悄然地飘散开来。采风团里最忙碌的,要数几位书法家,他们弯腰站在几座凉亭下的书桌旁,饱蘸浓墨,挥笔疾书,那些散发着墨香的诸如“淡泊宁静““勤俭持家”“家和万事兴”之类苍劲有力、入木三分的条幅、斗方便在他们的笔下一气呵成,每位书法家的周围都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那些求得墨宝的男男女女的村民们,手里拎着满意的作品欢天喜地回家去了。其他暂未拿到作品的人们则吵吵嚷嚷、争先恐后地重复着自己想要的书法内容。不一会儿,每张书桌上原本厚厚的一摞宣纸便所剩无几了。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当地村民文化氛围的浓厚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我和两位资深文友一起,沿着用石子铺成的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径直上到了半山腰。中途经过一户白墙青瓦的人家时,有两株盛开的铁杆海棠深深地吸引了我们的眼球,它们静静地伫立在院边,默默地绽放着,红得像火,仿佛两位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子,用她们娇羞的目光注视着到访的客人。
半山腰是观赏乔王村全景的绝佳位置。站在路边极目望去,对面的山坡上也有一些开着白花的李子树,但是东一片、西一片地零星分布着,感觉没有这边山上多。果树周围的地块里,有翠绿的麦苗,也有开着黄花、金光灿灿的油菜,还有的地块里整齐地铺着一行行雪白的地膜,看样子已经为点瓜种豆做好了准备。高高的山包上,是一片片郁郁葱葱、苍翠欲滴的松树林。山脚下有一条宽阔的水泥路,直通到了村子的尽头。道路的两侧,一左一右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几个村庄,村民们的住房大都变成了砖混结构的平房或楼房,外墙上大多贴着漂亮而规整的瓷砖,有的刷着淡黄色的涂料。也有一小部分房屋还是砖木结构的瓦顶房,但外墙都是用白灰或涂料粉刷过的,透着一种古朴而典雅的美。村子里的巷道和主要的田间道路都用水泥硬化。很多人家的院子里停放着私家小汽车。主道路的南侧,是一片河谷地带,河谷的中间,有一条小河纵贯东西,河的两岸是用浆砌石修成的河堤,河堤顶部用混凝土做成仿木护栏。护栏除了立柱和上下两根横梁是直的外,中间的小栅栏全部做成了弯弯曲曲的树根状,看上去盘根错节,别有一番韵味。小河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座仿古式拱桥,拱两侧与地面结触的地方是用混凝土浇筑的踏步,以便游人上下桥通行。河道看样子有两米多深,水不是很大,刚刚淹过河床底部。河道里,有几位工匠正在有条不紊地给河堤立面上贴着形状、大小各异的天然大理石板材。河道两侧的河谷地里,也是密密麻麻开着白花的李子树,果树的周围,夹杂着一些刚刚破土而出的嫩绿的青草。还有一些地里采取立体种植的模式,干脆在果树中间种上了葱或蒜苗等蔬菜,树上的洁白与树下的翠绿互相映衬,相得益彰,给人凭添了几分清新而浪漫的感觉。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地块里都栽着李子树,只不过我们参观的这一大片以李子园居多罢了,中间还夹杂着几块桃园,但规模没有李子园大,粉红色的桃花刚刚舒展开来,比洁白的李花多了几分娇艳。然而,在铺天盖地的李花包围下,它们又显得那么拘谨和压抑,俨然一副自惭形秽的样子,这却更增加了它们那楚楚动人的模样。沿着主道路再往深处望去,过一段是大片大片的麦苗和油菜,再过一段又是大片大片的桃园和樱桃园。
我们从半山腰继续向前,准备沿石子路折下山时,无意中惊起了麦田里的两只野鸡,尖叫着飞到了远处的草丛里。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想起了唐代诗人王维在《渭川田家》中的一联诗“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我们虽然看到了“雉雊”,没有见到“蚕眠”,但是,勤劳朴实的乔王人用他们的智慧和双手建设美好家园的情景,不正像是春蚕一样在编织着美丽的梦想吗?据镇党委书记柏长青介绍,乔王村截至目前已发展林果面积超过1200亩,林果产值已达到1200万元以上,基本实现了“人均一亩园,增收过万元”的目标。欣欣向荣的经济林果产业,已让乔王人尝到了甜头,他们还在费尽心思谋划着如何把产业做得更大更强,如何吸引更多的游客来村里观光旅游,使他们的产业链更长、更有活力。
吃过中午饭后,浩浩荡荡的采风队伍在镇上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还参观了冉庄的文化广场、美丽乡村、“三蒜”产业和白鹭栖息地,不仅惊艳于巨幅党徽的庄严肃穆,更惊叹于村容村貌的整洁、“三蒜”产业的兴旺和生态环境的美好。
紧接着,我们又来到被列为省级现代农业示范区的徽县现代农业蔬菜(食用菌)产业园,眼前应接不暇的奇花异草让人心旷神怡,日光智能温室里嫩绿的黄瓜、鲜红的西红柿让人垂涎欲滴,辛亮菌业的“金花”蘑菇更让人啧啧称奇。
在返程的路上,我的脑海里突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我们今天所参观的几个村子,不正是陶渊明笔下那让多少代人梦寐以求的桃花源吗?《桃花源记》中最精彩的句子莫过于:“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这里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鸟语花香、阡陌交通、高门大户、小桥流水,再加上村民们安居乐业、富庶安逸的生活和他们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笑容,与桃花源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而且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没有兵匪战乱之袭扰,没有苛捐杂税之重压,没有地主官僚之盘剥,到处都是国泰民安、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美丽画卷,这不知又要让那些“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中人心生几分艳羡呢?
不冤最是笔下花。
常叹人间春色短,
文章纷彩满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