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天到御盛园酒业上班的时候，天空落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和我搭班的同事有两个，一个小安，一个小鹿，都比我小。喊我张姐，小安最先接待的我，早晨七点上班，她坐公交车六点五十来的。我早来她二十分钟，钥匙在她手里，我去御盛园附近的早餐店，要了一个土豆丝饼，一杯豆浆，一只肉肠。坐下来，把这几样东西收拾进肚里，目光过了马路，停留在御盛园门口。小安已经来了，她打开卷帘门，又开了锁，进屋。我抹抹嘴，急忙往店里走。与小安打招呼时，我叫了一声妹妹早。小安在拖大理石地面，纠正我说，别叫妹妹，在单位，小安小鹿，或者喊全名也行。单位拒绝暧昧，肉麻和缠绵。我哑了声，点点头。不点头不礼貌，心里有疑问，这么正规？郑重其事的，不习惯。小安说，领导是素淡之人，不喜欢张扬，不内敛的人。我嗯了一下，换了工作服，一件黑色的裙子，在膝盖下边。圆领，肥肥大大，整体看起来像修道院的修女。小安说，没办法，领导定夺的。
　　 说说领导，自然是女的。我和领导是在作协召开座谈会议，认识的。人和人之间，也是缘分。我们偶尔参加作协活动，笔会，组团旅游，在一起，一张桌子，吃过饭，喝过酒。就像两颗不同轨道的流星，一次两次的碰撞之后，各奔东西。她操持她的酒业，我过我的日子。今年三月份，父亲准备第二次手术，之前积攒的钱，基本用在父亲母亲的手术上，有人给我支招，说众筹呗。能凑多少算多少，我办理了众筹，向作协周主席求助，她答应了，将链接发到作协群，一时间有很多人捐款，领导不仅捐了，还主动找到我，谈了我工作的事，她说，到我那干吧，工资一个月三千，干两天，休一天。我当时没答应，父亲正在接受第十三个化疗，我陪护，我说，回来再说。领导说，好，等你。结果，这一等，就是半个月。后来，领导实在着急了，语音给我，你明天就过来吧，小安和小鹿等不及了。我说，好。第二天，我就来了。在此之前，领导带我来过御盛园酒业，见过小安小鹿。印象不错，两个穿着黑色长裙，对人彬彬有礼，一下子就让人被温暖到了。
　　 其实，头一天晚上，我内心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去还是不去，如何跟同事相处，她们好不好说话？什么性格，工作难度强不强？新的环境，一切都要磨合，就连呼吸也是新的，做为职场新人，到新的单位，我需要注意什么？我想也想不明白，越想越糊涂，越糊涂越睡不着觉。后来，我朦朦胧胧睡着了，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豁出去了，出门，没高档次衣服，我挑了一套干净的衣裤穿着，趿拉着平跟鞋。提前去的御盛园，这时候的御盛园，不像以往，没被扩建，改造。内部简陋，没装修好，去年秋天开始，请市里一家装修队，来进行装修。领导从布局，到细节，亲力亲为，严格的装修了一下。光酒柜，就三万，实木家具，领导是个很讲究艺术氛围的人，她看不中的东西，白给也不要。她相中的，好几万也不带眨眼的。市里的几位书画家，送了几副字画书法来，领导一一挂在御盛园的墙上。从整体来看，御盛园酒业，既有酒的悠久文化，也有文学的，绘画的气息。在酒的世界，品味文学的山高水长。
　　 秤酒，有电子秤。瓶装酒，散酒，果汁，都有。领导在大连甘井子区那还有个分店，生意越做越大，只能说明领导有魄力。她是个女强人，在她身上，我感受到一种力量，不可撼动的女性的力量。
　　 我到御盛园酒业，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行就留下，不行走人，彼此不耽误。其实，第一天上班，我很紧张。手心捏着一把汗，来顾客打酒，小安手把手教我，怎么认识电子秤，几斤壶，什么价格，多少种白酒，均一一介绍给我。我记不下，我的大脑又不是计算器。我将酒，多少度，窖藏几年的几年的，大米酒，黄米酒，老窖酒，陈香酒，槐花酒，山楂汁，葡萄酒，等等，我弄了一个列表。小安报什么价格，我就做一次笔录。我不可以拖领导后退，绝对不可以。大酒缸，是那份瓷缸，一口缸盛七百斤。舀酒的舀子，把不短。我的手颤颤巍巍，一哆嗦，就散酒了。小安说，没事，没事。我第一天来，也和你一样，找不出东南西北。错把一斤当二斤，多亏小鹿看到，及时止损。
　　 小鹿是我们三个人中，最早来的，比小安早两年。是小安的师傅，领导对她们说过，嘱咐两个多关照我。我想过了不能给领导丢脸，好好干。小安现在又成了我师傅，凡事有一个遵循渐进的过程。第一天，我学会打票，秤酒，但在斤数的把握上欠缺。至于酒的名称，度数，我记在手机上，晚上回家背，第二天，我可以独自打酒了，虽然手抖一点，比昨天好多了。第三天比第二天进步空间大了，渐渐的，我和小安，小鹿，露出各自的秉性。小安呢？性子急，心直口快，遇到我不对的地方，叽叽歪歪，声音提高六度，不是八度。批评完我之后，不记仇，风吹沙，不留痕迹。该和我说笑还一样，不过，我心里不舒服。嘴上不能说。说不了，一说就错。人家是为了我尽快掌握卖酒，打酒要领。恨铁不成钢的心态，应该理解。
　　 小鹿情商在线，碰到问题，或者我出了漏子，她说话委婉，善于解围，谈吐幽默风趣。御盛园进酒，卖酒的账目，归小鹿管。我目前的主要任务是给小鹿，小安拉下手，撑个台面。中午，我不休息。让她俩睡一觉，御盛园上下两层楼，一楼卖酒，里间有洗手间，堆积货物，还有吃饭的小桌子，木椅子。一张床，专供我们休息的。我当班的时候，不睡，小安或者小鹿睡。
　　 我住的地方距离御盛园十分钟就到，我后来，早去，烧水，打扫卫生，浇花。等做好这些，她俩才来。小安有个毛病，她总觉得我不如她，哪都不如她。什么事儿，涉及到御盛园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她都要说了算，插一嘴。有一次，我来御盛园头一个月，她和一个顾客唠嗑，忘了收酒钱。对方拎着酒壶出了御盛园，开车走很远，她才想起没收钱。追出去，早没了来人的影子。她居然指责我不提醒她，我刚来，面子又矮，脸皮也薄，就没反驳，事实上，我负责秤酒的，她收钱的，钱卖没了，责任不在我。她推诿开了，都脱不了干系，那天我和她当班，损失两个人平半分。工资没到手，搭了三十五元。这事儿，我也没敢和领导提，领导基本不来御盛园，她领着十几个工人在海鹏驾校旁边的酒厂，酿酒呢。领导隔三差五来一趟，收我们的营业额，坐一会儿，说说话。从领导成了我领导后，我俩反而交流少了。同事之间的事儿，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和领导说是最明智的。
　　 领导不来，全靠我们自觉。我来御盛园一周左右，小鹿就把房门钥匙给我了，我离家近，这样，她们可以稍微晚点过来。小安遇事，大事小事，总把自己弄得很高尚，很完美的样子，我也懒得和她争辩。我没和领导说，说给小鹿听了。小鹿说，小安的性格，领导，和御盛园的人都知道，没办法，领导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小安是她姑姑推荐给领导的，她姑姑是国内有名的作家，写长篇小说的。领导和小安的姑姑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她怎好剥了作家朋友的面子。
　　 小鹿是原先老酒厂的工人，领导当年买下这家快倒闭的酒厂时，一些老工人下岗了，小鹿被领导留下的，亲自钦点的人物，不是人物，起码也是个角儿。小鹿会设计图标，酒厂出品的酒商标，都是出自小鹿的手。你说，领导能不高看一眼？领导吧，是个爱才惜才的人，小鹿有才，情商也高，把领导哄得团团转。解雇谁，也轮得小鹿。我就不一样，用一个词来形容最贴切不过，危机四伏，你懂吗？我没什么才华，在文学界也翻腾不了浪花花，充其量就是个业余撰稿人。鸟人一个，我相当有自知之明。所以啊，在单位，我必须夹着尾巴做人做事。小安训我几句，我麻麻脸也就过去了，小安打我左脸，我把右脸也给她打。我不是发贱，真的，我需要这份工作。稳定，离家也近。还有逢年过节的送我们酒，红包。加上领导承诺过，我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写作。为我的梦想，提供一个便利条件。我何乐而不为？我不傻，在我业务还没掌握之前，我是不能出纰漏的。我在来御盛园第二个月，才开始写字的。没顾客的时候，小安，小鹿，抠手机，追剧，或者看视频。我就写文章，我坚持写。不管将来能走到哪，走多远，坚持下去再说，耕耘播种了再说。
　　 嗯，我现在来御盛园半年了，就是说我从一个对酒业，卖酒一无所知的新人，变成老人了。
　　 不过，有一点，我得向小鹿，小安声明，我的业务能力有待提高，请给我时间，允许我成长。我身上的小毛病，小脾气，你们不必避讳，该说就说，该训就训。我们需要磨合期，磨合期过了，能适应彼此了，那就大功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