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和老李同为生产队耕田手，两人总是同去同回，同作同息，关系非同一般。队长老赵看在眼里，心想，两人结成亲家岂不更好？便把老张女儿介绍给老李儿子作媳妇。两家互有好感，一说便成，于是决定订婚。
　　 按当地风俗，订婚时男家须向女家送一定数量的彩礼。这风俗自古有之，一直流传至今。即使上世纪六十年代新中国最困难时期也不曾免过，只不过数量少一些，物质差一些。张李两家订婚就在这个时期。
　　 说起当时的彩礼真是少得可怜，低得可悲！一般为一单一棉两套衣料和四色食品。衣料要求，有两句顺口溜：毛哔叽，笑嘻嘻；丝光蓝，不用谈。是说毛哔叽布质地好，女家满心欢喜；丝光蓝布质地差，女家不肯接受。那年头，毛哔叽难买，也很少买得起；所以一般人家选用中等质地的卡其布或灯芯绒。四色食品即猪肉、鱼、糕点、粉条。取吉祥之意：猪肉表富有；鱼，年年有余；糕点，步步登高，甜甜蜜蜜；粉条，顺顺溜溜。数量也取吉祥数字：或十，十全十美；或八，发发发；或六，六六大顺；或四，事事如意。一般人家取六或八；即六或八斤双刀肉，六或八斤两条鲤鱼，六或八条米糕，六或八斤粉条。即便如此，当时不少人家仍然难以承受，让父母费尽心思，鸳鸯流尽眼泪。
　　 老李是个极爱脸面的人，做事大方，从不哭穷，即使家里穷到揭不开锅，他在外面依旧昂首挺胸充当壮汉。赵队长和老张以为他家生活不错，彩礼要的略高了些：衣服要灯芯绒的，四色礼取了“八”字。老李听说不觉愣了一下。赵队长说，有困难，我再和老张商量减一等。老李觉得那样有失脸面，便说“没问题”。
　　 俗话说，钱是硬头货，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份彩礼精打细算也得一百元露头，这在当时可是个大数字！老李把家里一头猪卖了六十元，一只羊卖了十元，几只鸡、十来个鸡蛋卖了十多元。再卖就只有卖口粮了；这是坚决不能卖的，卖了全家就得挨饿！此时他才后悔不该在赵队长面前“打肿了脸充胖子”，彩礼若减一等，这些钱就将就够了；如今还差十多元，哪里去筹？他和老伴思来想去，只好叫三个孩子拾柴、抓鱼去卖。
　　 儿子想娶媳妇，带着弟妹一连三天起早贪黑，拾柴抓鱼，卖的钱还不到三元，弟弟还险些落水淹死。老李只得叫停下。眼看订婚日子临近，老李狠狠心作出最后决定：把我的十几斤烟叶卖了吧：饭戒不得，戒烟死不了人。
　　 订婚如期进行，两家喜结良缘，关系更加亲密。赵队长直夸老李家庭好，有办法。老李只好含笑答应。
　　 接下来老李家的日子就艰难了！虽然口粮勉强保留下来，一天三顿菜稀饭未断，由于断了经济来源，烟火油盐都成了问题。为此，只好炒菜不放油，晚上不点灯，太阳一落全家就上床睡觉。老李更难过，常常犯烟瘾，哈气连天，做事打不起精神，也只好强忍着。
　　 这天，他看见满灶塘黄豆叶突发奇想：烟叶能吸，黄豆叶怎么就不能吸？他试着把黄豆叶揉碎当烟叶吸。可是黄豆叶就是黄豆叶，一点烟味没有。他安慰自己：聊以解闷吧，也借此装装门面，别叫人看瘪我老李：儿子订个婚，就穷得连烟叶也吸不起，多没脸面！
　　 一次，老李和老张下田耕地，由于走得急，老张烟袋忘记带了。他看看老李，烟布袋鼓鼓的，心想足够两人吸的，就不耽误时间回家拿了。
　　 耕了两墒地，牛累得呼呼喘粗气。到了地头，老张停住犁说：“亲家，歇歇吧，人受得了，牛也受不了了。”“好啊。”老李答应着，却并未站住脚，一直耕到地那头才停下来。他坐下休息，拿出烟袋吸烟。
　　 老张远远看着老李吸烟，烟瘾犯上来，想走过去吸几袋过过瘾。可是又想，他既然躲到地那头吸烟，就是不想给我吸，我凑过去，岂不叫他说我没出息？他要传说出去，岂不让我丢尽人？如此一想只得强忍着，把头转向另一边，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心里却又气又恼：这个老李，除了说大话、吹牛皮，做事竟然这样抠门！这样坐了一会，实在忍受不住，便打起牛来耕地。
　　 老李看见老张开始耕地，也只得收起烟袋耕地。心里却另有怨气：他现在大鱼大肉吃着，干劲自然高。我一天三顿稀饭汤，连咸菜都没有，哪能和他比？多歇一会也不让，想拖死我！
　　 中午，老张放工回家，进门就气呼呼地说：“气死我了！”老婆问：“啥事？”他便把事情说了一遍，还对着老婆大发脾气。老婆说：“这门亲事是你定的，怎么怪我？”他无话可说，又怨怒难消，便拿起烟袋一袋接一袋吸闷烟。吸了一会，越想越气，便丢下烟袋去找媒人老赵。
　　 “赵队长，我家要退婚；老李，他太不是东西！”
　　 “老李怎么得罪你了？说出来，我去批评他。”
　　 老张像开了闸门，把一肚子怨气发泄出来。
　　 “有这种事？这里一定有问题，老李平时不是这样。”
　　 “我们平时都被他的漂亮话迷惑住了，其实他是个十分小气又不讲情面的人，这回我算是看透了！”
　　 赵队长倒了碗开水递给老张：
　　 “你先喝碗水，消消气。儿女婚姻是终身大事，哪能说退就退？我去问问情况，再作处理。”
　　 赵队长来到老李家，把老张的话说了一遍，批评他做事不应该。老李先是大惊，随后一脸羞惭。他把烟袋颤抖着递给赵队长：
　　 “你看看，这就是我的烟；我是没脸给他吸啊！”
　　 赵队长看见烟布袋里净是揉碎的黄豆叶，吃惊问：
　　 “你怎么吸这个？会把嗓子呛坏的！”
　　 老李含羞把情况说了一遍。赵队长顿足道：
　　 “有困难，你早说啊，彩礼叫老张减一等不就行了。”
　　 “他已经提出来了，我要不答应，两家都显得没面子。”
　　 “唉！你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赵队长拿起老李的烟袋回到家，往老张面前一放，说：
　　 “看看吧，这就是老李不肯给你吸的烟！”
　　 “啊！黄豆叶！”
　　 老张满面惭愧回到家里，把自己的烟叶抱了两捆就往外走。老伴问：
　　 “你拿烟叶干什么？”
　　 “送给老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