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有一些大的美容美发店，都有自己的行话。刚来这里时，我特别不适应。从事美发行业十几年了，这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店里还有自己的一套独特的行话。两个发型师当着你的面，对你品头论足，想方设法让你多花钱多消费。而你却不知道所以然。
　　 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是在奥运会的第二年的春天，我来到了北京，想找一家美发店打工。走在北京繁华的大街上，我给自己说，今天我既然也来北京了。一定要找一家大型的美发店打工。我相信自己的技术。目不暇接地看着来往行人和车辆。心里想，北京人穿着真时髦啊，各种豪车也真多啊。再看着房产中介标出来的房价都一百多万了。这都是天价了，想都别想在北京买房子了。这里真的是高消费啊。那种感觉那种想法一直藏在心中。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我不去小店应聘，我一定要找一家大型的店，一个可以多赚些钱，再一个还可以多学一点技术。最终，我在北四环的一家大型美容美发连锁机构，应聘美发师成功了。于是我也真正地开始了北漂生涯。
　　 这里美发师，美容师都必须统一着装。发型师一律蓝色西装白衬衫打领带。美容师深红色西装同色的短裙，也是白衬衫打领带。每个人都显得精神抖擞，神采不凡。每天早上都会雷打不动地在店门外做早操，整齐划一如同别样的风景。更让人感觉与众不同的，就是在这个店里，有着别的美容美发店所没有的行话。我感觉自己有一种进入黑社会的感觉。其实我很反感很排斥行话的。不得已，既然来了就掌握一点好了。你听，这个巴条有把戏，这个铲子好台，刚刚到来让人感觉云里雾里不知所云。这些东西，极有可能是从很久以前的剃头师傅那里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能流传下来一定就有它自己的特点。在这个环境下，不知不觉也学会了。关于数字的发音，在我们这个群体中也是很奇特的。你听一下，从数字一到十是怎么发音的，留，月，望，折，重，申，新，丈，爱，台。是不是很有意思呢？我算是领教了。当着顾客的面，我们讨论着这个人有没有消费能力，能不能掐大叶子。完全不会担心顾客听出来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我一边熟悉北京这边顾客对发型的需求，一边掌握这里顾客的消费水平，没办法我还得尽快掌握，这个独特的让人讨厌的所谓的行话。有时候我会用笔记下来慢慢掌握。这些都有热情的同事无私帮助你的。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就上道了。我们这个店是大型综合店，整个美发厅和美容室有一千平米左右。美容师美发师和足疗保健师得有三四十个。在北京这个国际大都市，世界各地的人都有。我们店里就有一个英语六级的足疗师。有时候来一个老外来做头发，就得把那个足疗师叫出来给临时做翻译。美发师剪发价位有望十巴的，申十丈的，爱十丈的，留白月十丈的，留白丈十丈等。刚到的时候我掐汕的价位是望十巴。别看是在北京，我的技术没有一点问题。一个月后我掐汕价位到了申十丈。
　　 我们这家分店的店长，是一个特有魄力的东北女汉子，一直留着干练的短发。她说话霸气十足，早操结束后她敏锐的眼睛扫过我们每一个人说，我不需要我的客人如同放羊一样，我要的是金牌VIP。每一个进来的顾客都是有把戏的富豪。都是真正的贵宾。所以我们的店里从门外面往里面看，总是看不到几个顾客。但是每个月的业绩还是节节攀升。不能不说和她强硬的领导力有很大的关系。上班的时候，她说一不二，说什么就是什么，吐口唾沫就是一颗钉。下班后和我们说说笑笑不分你我。与我们隔着两三家还有一家美容美发店。同行是冤家，在我们的店长的言行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她曾经豪横地说过，我让他们的店里三个月内长草！大家说能不能做到？我们齐声说，能！于是她又一次抬高嗓门大声问，能不能做到？我们的嗓门也抬高八度，能！于是店长放出话来，只要是那个店里过来的客人，他在那边店里有多大的卡，就送他多大的卡。假如在那边有一万的卡，在咱们这里充一万的卡，咱们再送一万的卡。有五万送五万。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个多月，隔壁那个美容美发店真的黄了。于是在一天晚上店长请客，让大家尽情喝酒，尽情唱歌，大家都很开心，一直玩到很晚很晚。
　　 能让一个顾客在你的店里舍得消费，或者看出这个顾客有消费能力。我们就会使出浑身解数把销售艺术发挥到极致。我特佩服他们这一点。每当顾客进来我们就会先看他（她）开什么车来的。如果是巴条然后再看他穿什么皮鞋，带什么腕表，什么皮带等。如果是铲子也是看她带什么腕表，什么首饰，什么坤包，甚至大概能闻出用了什么牌子的香水。有一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就是这个道理。我们这个店里有顾客办最大的卡是十万的。刚来让我惊掉下巴了。望汕一律都是美容师给干望。有时候洗完头美容师就把客人带到美容室了。美发师心里就开心了。果不然，一会美容师出来说，要掐大叶子。一起合作的老求就开心极了。于是我尽量使出浑身解数，到我牌子的时候，如果是一位铲子我就尽量让她老化或者老色。不能放过一次机会。有时候和美容师一起攻堡垒。如同天气一样，不知道哪块云彩有雨。有希望有付出就会有收获。刚到有两个月的时候，我的一个铲子掐了一个大叶子。我开心极了。一个老求一屁股蹲在地下说，我的天啊，我都到一年了，还没有掐这么大的叶子。
　　 我们这个店的同事，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除了西藏和新疆哪里的都有。记得一个四川的男孩是一个刚刚退伍的复原军人。刚来的时候，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然后把被子叠的如同豆腐块一样四棱见线。洗漱完毕出去跑步半个小时。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地就和我们一样了。早上不再早起跑步了，也不爱叠被子了。社会就是一个大染房，在什么环境学什么人。有句话说得好，跟着耗子学打洞，跟着巫婆学跳神。
　　 那天下午两三点钟，进来了一个珠光宝气的三十左右的铲子。走进来时，满身没有不扭动的地方。给人感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感觉。老求们的眼睛都蓝了。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有把戏的富婆。看看这个铲子的金山好台啊。一个老求眼睛都直了说。这个娘们儿一定能掐一个大叶子。于是，到了牌子（该谁剪发我们是轮牌制）的美发师和美容师一起，对这个铲子你来我往地轮番轰炸。不多时间就带着进了VIP精剪室。一会美容师出来又是拿水果，又是沏咖啡的。美容师开心地给我们握了一下拳头，我们知道一切都搞定了。
　　 记得有一次晚班，快下班的时候，进来一个中年巴条。趁着美容师给望汕的时候，我们的领班过来对我说，这个巴条掐留白丈十丈的。你能掐吗？我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领班又说，他每次都付现把的，从来不掐叶子。如果你掐的他不满意。发老毛不付把戏你得补上。我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等一会客人过来，我详细地问了客人要求，并且问了他大概多长时间剪一次头发。当一切都清楚后，我就开始尽心尽力地给掐。我给剪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他特别满意，连声说，谢谢，谢谢。下次来我就找你给我剪发。并且还很大方地给了我一百元小费。我开心极了。看他的气质派头言谈举止就不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不一般的人。不是老板就是有势的人。明明这个店规定我现在掐汕价位是申十丈块钱，这个店长剪发价位我也可以剪。客人走后我问领班，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轻轻地一笑说，你呀，时间长了你什么都清楚了。我纳闷了，时间长了我能清楚什么呢？不管她了睡觉去啦。太晚了。
　　 在这个店里，你出色不出色，优秀不优秀只拿业绩来说话。有钱能使鬼推磨，老祖宗的话一点都不假。你每个月的业绩好，就有奖金。达不到业绩要求就会罚款。这一点是一点情面都没有。这个店是全国连锁店，按地域的不同，指标业绩会有相应的调整。北京和上海是最好最高的。这家连锁店在北京有四五十家之多。而我在的店因为店长特有的魄力和领导力，业绩在全北京名列前茅。多次得到上海总部嘉奖。她曾经多次在晨会上说过，我们要的就是把戏，能要多大要多大！一定要想方设法让客人把口袋里的把戏全掏出来。记住，我们是卖的技术，也是卖的服务。如果客人需要，我们店里的一切都可以卖。这个时候她一笑，当然了，除了人以外都可以卖。大家也都跟着笑起来了。
　　 那是八月底的时候，一天晚上都夜里快十二点了。大部分同事都出去吃夜宵喝酒去了。我们宿舍就剩下我在看书。还有另一个房间里两个足疗师在聊天。突然那个小湖南喊我，说那个小东北抽了。我没有在意说，可能是羊角风吧？别管他一会就好了。我没有当一回事。就继续看我的书。又过了一会，小湖南又喊，说小东北没有动静了。我出去到了他们房间，此时那个小东北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反应。小湖南在给他做心肺复苏。我过去用手摸了小东北的颈动脉，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我赶紧打救护车，还有110报警。一切都晚了。虽然救护车来的很快，警车也到的很快。经过一番就地抢救，一个鲜活的生命永远地停留在二十八岁。最后救护人员拿来一个黑色的装尸袋，几个人搭手把小东北装进去，把拉链拉上了。那一宿我无法入睡，那一幕幕总是在眼前回放。
　　 小东北要离婚的妻子来了。假惺惺地落泪了。小东北的妈妈来了，一个东北农村的朴实厚道的中年妇女。哭的痛彻肺腑。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痛，那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总是在我心里涌动。这件事经过好长时间的协商，才仅仅赔了小东北妈妈四万块钱了事了。四万块钱和一个活灵活现二十八岁的儿子能划等号吗？一个母亲从此和儿子阴阳相隔。她的心碎成了无数块。不知为什么，我一天一天不能平静自己的心情。也不能集中精力地安心上班。一个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事，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我此时不想再听到总部的任何消息，也不想再看到店长的那张冷酷的脸。我一点也平复不了自己的情绪，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准备辞职。
　　 一切交接完毕，同事们极力挽留。几个要好的同事前一天晚上请我吃饭，给我践行。临别他们送我好远。店长的话还在我脑海里回响，我们店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欢迎你随时回来。
　　 离开北京那天是十一月一日，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这是那年的第一场大雪，天地一片洁白。
　　 行话注解：老求（美发师），把戏（钱），台（美，好），叶子（卡），望汕（洗头），老化（烫头），老色（染头）。金山（乳房）。巴条（男人），铲子（女人），掐汕（剪发），望十巴（三十块），申十丈（六十八块），爱十丈（九十八块），留白月十丈（一百二十八块），留白丈十丈（一百八十八块）
　　
　　       2023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