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我才刚刚退休。
　　 老实说，离开自己四十多年勤苦守护的岗位，开始很是有点不习惯，心里很是留恋原来的岗位，觉得成天无所事事，那简直就是虚度光阴，这样生命就是太不值得了。
　　 有人对我说：“退休了，又没有被单位返聘的希望，不如趁还可以走得动，出家门去旅游，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不仅可以打发寂寞，也还可以激发一些情趣。”这话虽然有道理，可是我又那能一年四季都在外面漂游呢？家里还有高龄的老母，何况我的经济状况也不允许我长期去旅游。于是也就搁下了外出旅游的心思。但是我总得有点事干，一天空坐着那实在是很无聊的。
　　 逢集的日子到了，我就去街市上走走。在街头的转角处，几个人围着一个“算命瞎子”在算命。以前在职时，我没有尝试过算命，这次处于好奇，我也就凑了过去。我伸出左手请算命瞎子摸摸我的运气。他胡诌了一大推什么“主贵、主富、主寿”之类的吉利话，我全没有在意，只是其中一句我牢牢记住了——那个算命瞎子从我左手食指第二小关节上，竟然推断出我“善栽种，宜养六畜”，从街上回家后，我便萌发着饲养家畜家禽的心思。
　　 当然，猪是六畜之首，养猪很可以。但是养猪很难，首先是修不起猪圈，其次是饲料难得弄，一亩多地就是全部种上玉米，也不够一头肥猪吃的，加上还有猖狂的猪瘟，弄不好就血本无归。比较起来，还是喂养鸡子较为现实，本钱既不需要很多，家里有现存的二百多斤玉米，可做饲料，养鸡获益又可以近在眼前，尤其是方便吃鸡蛋，小鸡三五个月后就可以下蛋了。于是我决定来养鸡。
　　 决定一作出，我就干起来。在离家20米的地方，选一片空地，用废弃的土砖头垒砌一个窝棚，用网线绳子围出一个活动园地，这样一个简陋的鸡舍就搭建成功了。我从生活费里挤出四百元钱，一次买回五十只小鸡崽，悉心的喂养起来。
　　 这一下我又找回了在单位上班的感觉。早早起来，把玉米磨碎，送到小鸡舍里，又端上凉开水，伺候小鸡喝下。上午，我就右手提着小镐锄，左手提着一个罐头盒子，到沟边，到地头为小鸡挖或回活蚯蚓，从溪流沟里捞回小鱼虾，给小鸡备下丰盛的午餐。我感到充实，也感到喂鸡真的很不错，很是适合退休的老人干。我喜欢我的鸡群，我守在鸡舍边，看它们吃食，看它们嬉戏，看它们游玩。我把我的五十只小鸡当成是我的“学生”，当成是自己的“部下”，时刻关心着它们的成长。
　　 由于饲养得精心，小鸡长得很快，刚二个月就成了半大的鸡子，一只只小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这时，我好喜欢，觉得这些小鸡就是我的士兵，我就是它们的司令员。我喜欢小鸡，也整天都有精神，我过得很充实，感觉很好，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一天，邻居的马奶奶来家参观我的鸡群。我本以为马奶奶要赞扬我几句，谁知马奶奶一见就是几声惊呼：“啊呀呀，你这个老师怎么养的全是公鸡，一个个都是长长的冠子。”我一听心里就凉了半截，我把“士兵”集合起来，一个个鉴别，果然自己上了鸡贩子的当，一只母鸡都没有，我哪里能有鸡蛋吃呢？霎时间，我真恨不得一下把这些鸡贩子一起抓来问罪，问他们为何要欺骗老人？
　　 也许是马奶奶见我脸色铁青，便好言安慰我说：“不要生气，现在市场上公鸡卖得起好价钱，还有鸡贩子下乡收购集公鸡呢！”’
　　 送走马奶奶，我回到鸡舍边，再次检阅我的士兵，我的火气已经消失了一大半，马奶奶说得有理，何况“出身不由己”嘛，小鸡又不可能自己选择性别……。我又精心的把鸡喂养了一个月，我积极地去市场打听公鸡的行情。然而更大的不幸发生了：一场“惨无鸡道”的大瘟疫，就像一阵狂风一样刮来，一个不留的劫杀了我的五十只公鸡的生命，呜呼哀哉！
　　 从此，我就再没有了养鸡的想法，无论公母，都一概不养！于是我搭建的鸡舍又渐渐荒凉起来，遍地都长处绿绿的野草。悲哀淡然之后，我又有点不甘寂寞，那个算命先生的预言又开始在我的脑海里回旋。于是，我又到街市上去转悠，听人说鹅子生命力强，从来没有瘟疫病，很好喂，比养鸡简单多了。我听得心痒，又拿出二十元钱买回两次小鹅。我饲养小鹅，一是消除我的孤单，让小鹅与我作伴；二是使自己每天有班上，有个生活充实的感觉。我把鸡舍再次打扫，整理干净，给小鹅垫上一个温暖的家园。我依旧把玉米磨碎递给小鹅吃，给它饮水。我每天都到菜地里寻回一些绿菜叶，比如什么莴笋叶，白菜叶，青菜叶等来喂养小鹅。
　　 小鹅长势很好，我是立春时买的小鹅，到惊蛰就有两斤多了，一身嫩黄的绒毛一下换成了洁白的银羽，两只翅膀也开始张开有力的扑闪。小鹅看起来举止也很文雅，从不利用优势的尖壳长嘴去夹人的裤脚，小鹅还很讲卫生，每次吃完饲料，一定把头伸进清水盆里，洗干净粘在嘴上的饲料和菜叶。小鹅吃饱了，就长颈直立，在它的“家园”里自由散步。小鹅很是亲近我，见我去给它喂食，就“嘎嘎”地叫几声，张开翅膀走过来，我伸手摸摸它的羽毛，捏捏它的嘴壳，小鹅总是很温顺的任凭我的“摆布”，小鹅成了我的好朋友，感到养小鹅比喂小鸡好多了。
　　 我记得古诗有“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诗句，小鹅也该下到水里去锻炼了。于是我用长竹竿挂上一个小布条，顺着小路把小鹅赶到门前的小河沟里，小鹅见到水，很是高兴，一展翅膀就扑到水里，把头埋进水里，又扬起来摇动，就像打鱼的鹭鸶在水上表演。小鹅尽情与河水嬉戏，我也乐得个顺便散步。从此我的小鹅每天就有两次下水游泳的时机，小鹅走的小路多了，自己也认识了路径，自己也可以自由的进入家门了。小鹅眼睛很尖，耳朵也灵，一听见我的声音，便马上前后而至，更有趣的是，每次下河游泳回来，我一推开鹅舍的篱笆门，小鹅就踏着优美的步子，用洪亮的声音很亲热地叫起来“嘎嘎！嘎嘎！”好像是在喊，“爸爸”！“爸爸”！
　　 小鹅长大了，两只都是母的，身体大约有七八斤重了。听邻居马奶奶说：鹅子可以当看家犬来养用，夜晚可以用来守门防止盗贼。我开始有点不相信，因为我家并不富裕，也就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偷盗的。可是不久就被事实证明了。那一夜，一个不速之客进入我的院子，企图悄悄拿走我放到大门边的新买的锄头。那人刚拿起锄把，两只小鹅就同时“嘎嘎嘎嘎”“阿嘎嘎嘎”的大叫起来。我以为有什么事情，就迅速拉开大门的电灯，那个盗贼吓得扔下锄头，连忙逃走。我感激小鹅及时叫醒了我，须知一把锄头也是要价值一百多元的呢？有了小鹅当门卫，我每一夜总是睡得很是安然。那一夜，又有“客人”想要进入我家门口的菜地，谁知刚有脚步声出现，小鹅就“阿嘎嘎”“阿嘎嘎”的开始报警。“有人来了。”我这次没有起床，只是假装咳漱了两声，表示回答小鹅：“知道了！知道了！”其实我又即刻睡下了，但是我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
　　 小鹅很快身体成熟，开始下蛋了，每天一个，还挺准时的生下来。那天一只小鹅生的蛋比平时的要大一倍，我感觉很是奇怪。问及邻居马奶奶，她说是“双黄蛋”，一个当两个的价钱！我惊喜不已，我逢人就说：“我的鹅子会下双黄蛋。”引得旁人都来观赏和称赞。那时正逢猪肉涨价，一斤猪肉要三十多元，我的那点退休金真的不够吃几斤猪肉的。但是有了小鹅，我就不去买昂贵的猪肉吃，天天吃小鹅下的鹅蛋。小鹅解决了我的生活的营养问题。
　　 后来，猪肉价格开始跌落，一斤只要十几元了。可是我的鹅蛋却价钱贵起来，市场上的鹅蛋卖到十元一个，我的两只鹅每天要下两只鹅蛋，那就是超过一斤猪肉的价格，我的小鹅成了我的大“财神”了。于是我更加精心喂养长大的鹅子。
　　 仲夏的一天，像平时一样，吃个早饭，两只鹅就摇摇摆摆，自己出门下到小河沟里游水去了。我也想着午睡，就没有去多管它。可是直到傍晚，也不见我的鹅子回家来。此时邻居的鸡鸭们都进圈了，我的鹅子还没有归来的影子。我连忙对老伴说：“我们快去寻找鹅子。”
　　 我和老伴顺着小河沟，从上到下的寻找，一边寻找，一边“格格”的呼唤着，没有鹅子的嘎嘎回声，也不见鹅子的影子。我们又到院子里到处打探，大家都说没有看见。
　　 天已经夜幕降临，我的鹅子还没有踪影，我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我的鹅子啊，你在哪里？”我和老伴一路呼唤，一路寻找。
　　 对面一个过路人走来，见得我和老伴很是着急，就说：他看到有两个鹅子到村里的养殖大户刘毛毛家去了，叫我们去问问，是不是把鹅子一起收了。
　　 我拧着手电，和老伴一前一后的走到刘毛毛家里，但是得到的却是一个失望，刘毛毛回答说：“没有见到，我们不会收别人的鹅。”我的老伴请他仔细查查自己的鹅群，刘毛毛的老婆却很不耐烦了，她一下拉开鹅圈的电灯说：“你们自己看吧，那只是你的，你拿走就是，自己不管理好，还想讹诈人不成。”
　　 我虽然没有进得鹅圈，可是我一下看清了，刘毛毛就六只大鹅，九只小鹅，真的没有我家的。我和老伴只好陪着笑脸，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和老伴走了，好远还在听到刘毛毛老婆的叫骂声：“未必瞎眼了，自己不管理好，来骗我们……”
　　 我也难得再去找寻鹅子了，也许它们就在我们找它时回家了呢？也许是被黄鼠狼，野狐狸咬死了呢？我眼前呈现一滩血迹，仿佛看到我的鹅子在挣扎！
　　 鹅子一夜没有回家，我也一夜没有睡好。天刚黎明，我很不甘心的爬就起来，再次出外寻找，并且委托了两个熟人帮忙打探鹅子的消息，可是又是一天过去，还是不见鹅子。我想已经一天一夜了，大多是没有希望了。就痛心的站在鹅圈旁，看着鹅子吃食饮水的盘子发呆。
　　 我顺着鹅子走过的路，独自再去寻找。在小河沟边，遇到一个放羊的孩子，孩子大约十来岁。那孩子见我一脸焦急，就问我找什么？我说：“我的鹅子昨天下午不见了，一夜没有找到。”放羊孩子说：“大伯，不要急，我昨天下午赶着羊子回家，见到有两只鹅子顺着沟上山去了，也许是迷失了回家的方向。”放羊孩子还用手指着方向，“就是顺着那道沟上去的。”
　　 我顿时心里一喜，顺着放羊孩子指引的方向找去，一路还“格格”“格格”地呼唤着。
　　 刚进入山边，就听到有“嘎嘎”的叫声，随即就有两个白鹅从一个树下的草窝里钻出来，也许是它听到我的呼唤声才出来的。“是它！是我那流浪了一天一夜的鹅子。”
　　 “嘎！”“嘎！”两只鹅子摇着屁股，很快回到我的身边，它们也认出我来了。一天一夜不见，像是很亲人的，两只鹅子都把头埋在我的裤脚上摩擦……
　　 两只鹅子一进屋，就飞跑到它的窝里，迫不及待动蹲下来。不一会就“嘎嘎”叫唤。我立即走过去，看见窝里有两只大大的鹅蛋。我捡起鹅蛋，两个都是双黄蛋，还是热乎乎地。原来这两只鹅子宁可憋死，也不把蛋下到外边。这两只双黄蛋，鹅子足足憋了近两天。“我忠诚的鹅子啊！你真是财不外溢。”我抱着两只鹅子，抚摸不已，爱不释手。
　　 从此，我那两只失而复得的鹅子的名气更大。还有一些传说把鹅子吹嘘得神乎其神，说鹅子很是爱家。“人怕出名猪怕壮”，谁知鹅子也怕出名，因为一出名，灾害也就不远了。
　　 以后我关紧圈门，不准鹅子随便出入了，我把它的窝再次用石头加固，防止黄鼠狼和野狐狸进入去侵害它两。可是我哪里知道，这个世界上，黄鼠狼可以防，野狐狸也可以防，但是人却是很不好防了。因为世界上没有比人更聪明也更狡猾的了。
　　 过了七八天，我的鹅子突然不吃不喝了，见到我也是闭上眼睛，懒得看我一眼，整天畏畏缩缩地样子。我估计是生病了，就去药店买回一些四环素之类的药物，一起喂养它。过了两天，也不见好转。鹅子病了，我很伤心的守着它，就在看着它艰难地生下两个软壳蛋之后，就伸伸长腿，奄奄一息地死在鹅圈里了……
　　 通过解剖，我发现我那可爱的，通人性的鹅子，并不是病死的，而是遭到有人暗中投毒而致死的！它死得太惨，整个内脏全部烂了，半边身子成了紫色，发肿起来……，我怄气起来，伤心的哭了。
　　 我把鹅子掩埋在一个大树下，因为鹅子给我的退休生活带来过充实，也带来过快乐，还给我的退休生活带来财富。我对于鹅子，几乎是与亲人诀别一般的。我听人说过：“一切众生，皆属血气，皆有共感。”我喂养了这一段鹅子，更加感悟到此语并不是荒谬，我叹息家禽不如人命，它们的生杀予夺，完全操纵在人的手里，比起人类，它实在是弱者……
　　 后来我怕我的饲养不周，再次伤害动物的生命，于是就再也没有养鸡养鹅了。
　　 2023年10月16日卧薪斋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