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那年那月(随笔) ——上中观山背甜萝卜渣
那是1959年深冬,学校已经放寒假了。老天一直没有下雪,地里麦苗稀疏干弱。环望四周,绿苗难遮黄土,干旱迹象甚为严重。
这几天生产队上也没有什么政治活动,农活就是早晚拉土,上午在麦田里打胡基(秋播时留下的土块,一般直径10公分左右)。几天前母亲和隔壁大嫂、四姨,还有三姨、三嫂就商量了好几场,请半天假,去中观山背甜萝卜渣。那甜萝卜渣是制糖厂的下脚料,那时候生活已经很困难了。听说三线村人已背回两三次了(他们有人在糖厂工作)。听说少许玉米面配萝卜渣及玉米芯烙地饼吃了很耐饥。
今天母亲她们清早上工,用双木轮人力车拉了两班土,吃了早饭就张罗着出发。但由于黑娃、弯牛几个小娃闹着要去,整得大人无法启程。我和凤娥、爱莲几个大一点的,是早就说好要去的。后来四姨扭不过弯牛,几个小娃娃也算跟着上山了。大小娃娃们都很高兴,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上山,还带有任务。一路上既说说笑笑,又蹦蹦跳跳。凤娥和爱莲还带头唱起了蝴蝶采花蜜的儿歌。黑娃、弯牛几个小娃表现都还不错。他们兑现了争取这次出行时,对大人的承诺(听大人话)。
不知不觉山脚下的村落已到身后了。母亲指着半山腰上的一棵大树说:“那儿叫远门,是中观山的外山门,距山顶捷路十里,离我们径直3里”。听了这话,我们大一点的几个就抢先走到前面,朝着母亲所指的大柏树奋力前行。陡坡路面在正上午的阳光照耀下,时不时有反光闪烁,我们追逐着寻找闪光,但临近又看不见了,一路上闪光相继出现,但我和凤娥几个每人只捡到一个指甲盖大的玻璃片。脚下的料姜石路已很难走了,不时有人摔倒,虽然气喘吁吁,但大家情绪高涨,一步高一步地爬到了大柏树下。两个大娃娃都抱不住的大柏树,我们拥立在树旁,向山下狂呼!尖叫!并蹦跳着。母亲她们也陆续来到了远门。做了短暂的歇息就带领我们继续上山。山道越来越陡。这回大小娃娃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妈妈。因山洪冲毀后又重修好的盘山公路,始终环绕着我们。展望山下一层层梯田极目而远,但很少能见绿色。径直小路,由于公路的盘旋,时而比拦腰截断,但直望山顶,这条捷路又像一条绷挂在公路边沿的布带子,至上而下,远处人群清楚可数,但形体变小。母亲说前两年修这条土公路时,我们一个七十多口人的小村,就出工5人,一直修到火石山南沟向里……。
只因羊肠小道越来越难走,大家基本上再没有说笑。经过三次短暂歇息,跌跌撞撞地总算到了山顶。糖厂午饭后还没有上班,我们借此机会喝了水,吃了些黑馍。黑馍其实就是用红薯蔓和玉米皮烙成糠粑。三姨走得急,把装糠粑的袋子忘在厨案上了,但还推让不接母亲给她的那块黑馍,说是等会儿要饱吃甜萝卜渣。嘴里虽说,但接过黑馍两三口就吞没了,三嫂急忙递过水壶让喝了些水,总算把黑馍咽下去了。三姨长长地出了口气,眼泪都憋下来了。母亲她们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祭拜了三霄坐像。大小娃娃们则对大殿前那五、六棵大柏树颇感惊奇。远门那棵比起这几棵,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们你抱抱这棵,她搂搂那棵,争相嬉闹,抬头仰望,树冠擎天又翠郁苍绿。我没上学前就听我婆讲过,三霄和她哥黑虎灵官即武财神赵公明的故事。中观山是祭祀二姐琼霄的道观。东观山是祭祀大姐云霄的道观。西观山是祭祀三妹碧霄的道观,但三座道观都供奉有姊妹三霄坐像。三霄她娘家在咸阳市武功县游风镇。舅家在宝鸡市扶风县众和村……
糖厂距这里不远,就在山后。所谓糖厂就是几只土窑,一个草棚,内有两口大黑锅,共用一个人力大风箱。甜萝卜渣就是从大锅里熬糖后的淡水里捞出来的,无遮掩的凉在露天。大伙儿一涌而上,抓到就往嘴里塞,三姨吃得太急,咽地直打嗝。保管人员也没有太阻拦我们,大家都吃了个饱。这甜萝卜渣太好吃了。隔壁大嫂和母亲买的一样多,听说人家也不多给。但凤娥背了15斤,母亲说人家凤娥十二岁了,我小让我只背10斤,我不答应,一定要多背,后来也就和凤娥背一样了。这样母亲和大嫂也就背一样了。四姨看弯牛闹腾的不行,给一个小布袋里装了有2~3斤让他背着,弯牛高兴极了,他比起其它小娃娃有了特殊感。时间不觉已到了半下午,总算该返回了。虽然大家都背得不多,但路途不近,确实也算长时负重。
这回我们不走小路,顺着父辈所修地土公路盘山而下。相比捷径,公路较为平坦,下坡走起来步子自然跨大,小腿肚子揪得生疼,但大家有胜利而归的自豪感。我还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许多。这时从身后传来唰!唰!唰地声音,原来是山脚下村里背柴地从后面溜下来了。汗水拌着尘土把人都弄成泥土人了。原来这段路他们不背,扛着一头顺路溜,又快又省力。不一会儿就只能看到团团飘远地土雾了。三姨一路吆喝着肚子疼,母亲说可能是甜萝卜渣吃地急也吃地多了。还好一路没碍事。
太阳慢慢地快要落山了,天边的雾气蒙罩着落日。西面半边天的薄云都变成橘黄色了。大家指着、说着、笑着,你说这块云像牛,她说那块像马。但越来越看什么都不像了。夕阳的余晖伴随我们从良买村没走到下赵村就溜得无踪无影了。夜幕随之落下。寒风袭来,刚出了汗的前后胸冰冷冰冷。这萝卜渣也越背越沉了。凤娥一走一瘸,但两回都不让她妈分减她的萝卜渣。我暗下决心绝不能输给她。一想起这好吃的甜萝卜渣,我一定要坚持住。路过强家村时,天已全黑一片。看不到一点灯光。时有狗叫,声音弱远。我打着寒颤,又冷又怕,母亲伸出胳臂紧搂着我。大家都不敢出声,紧紧地依偎在各自的母亲身边急速而行。我亲身感觉到母亲她们也很紧张。
快到上史家村了,好像听到有呼叫弯牛的声音。呼叫声也越来越近,“弯牛!弯牛哎!”是四叔,就是四叔。因为他是队里的保管员,这回修路只有他一人没出工。父亲和隔壁二叔还有二爸三爸都到漆水河东岸修公路去了。要不父亲也会来接我们的。弯牛见到四叔就嚎啕大哭,惹得四姨和黑娃几个小娃娃都哭了。四叔背上弯牛和四姨的袋子,一手牵着弯牛。这时大家都有了安全感,也添了力气。越过焦吕村,很快就到家了。各家人都在等候着。弟妹们都没睡,等着吃甜萝卜渣呢。看着弟妹们吃的高兴,母亲说天明给我们烙萝卜饼吃。我和母亲都还喝了一大碗我婆特意为我们留地大食堂稀珍子。她摸着我的头心疼的说:“我若知道回来这么晚,怎么都不会让娃去的”。我在尽情的享受着轻柔抚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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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尽稻菽远四方。
若知当年饥腹苦,
一粒一粟节俭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