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暖】艰难的打工历程(散文)
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山区人,是用两条腿爬过许多座山的穷苦人家的孩子。我吃过许多杂粮与野菜,饿过许多吃不饱饭的日子。我在院坝里拿着泥巴垒过许多巴掌大一点的泥房子,以此来满足自己那一丁点的愿望。我喜欢宽敞明亮的大房子,而不是我那仅有几平米一个逼仄的小房间。每当我看着自己家的那栋破旧的半边楼,就想长大后盖一栋高大完整点的房子,然后让父母都住进去。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笑了笑。从他洋溢的脸上,我看出了他很开心。那时候我还很小,就十来岁,处在一个非常幼稚的年龄段里。儿时的我有许多梦想,甚至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梦幻,总想有一天,这一切都能实现。
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耕种在自己的土地上,和水和泥亲如兄弟。他为了我们三姐弟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在许多人外出打工时,没有跟着村里人出去,而是选择了留下来照顾我们仨。古话说得好,有得必有失,凡事不可能尽善尽美。村里出去打工的人,从沿海城市带回许多洋玩意,这些洋玩意我从没有见过。我知道他们在外打工挣钱了!能给自家孩子买许多东西。于是小小的我,也萌生了念头,想快点长大出去打工挣钱,回家修房子。每次看着邻居家的孩子穿得很光鲜亮丽,有许多叫不出名的玩具,我就羡慕不已。我没有什么好衣服穿,甚至身上还有几处补丁,用烂布头缝合着。我孩童时,玩具都是父亲给我做的,有木车、竹车、宝剑、地陀螺、滚铁环,木枪等。领居家大人出去打工,那些孩子一度没有洋玩具时,都很羡慕我家的那些自制的土玩具,会借来玩。等到他们拥有那些高科技的洋玩意时,我则成了羡慕别人的那个。
等我长大到可以出去打工时,父亲也渐渐变老了。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他,被太阳晒得黑秋秋的。尤其是他那细细密密的皱纹里,在岁月的洗礼下,被雕琢出了更深的痕迹。在斜坡村上,我干的农活比较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学校里度过,只有礼拜六礼拜天,以及寒暑假才会回家帮父母干活。不过我和城里人相比,还是黑小子一个,没有他们那细嫩的皮肤。我记得在从事餐饮行业的时候,有个经理也长得很黑,比我黑了很多。他跟介绍我进餐厅的那个朋友说,说我肤色太黑了,不适合做服务员。当我听到朋友的转述时,很受打击,开始有点自卑起来。从那以后,我就很怕晒太阳,想把自己养白一点,不被人嫌弃。
好在我肯努力,自学了一些餐饮管理知识,走向了管理岗位。当我有工作收入后,离修房子的路又靠近了一步。我刚开始是在南方的工厂里打工,做着繁重的流水线手工活。后来有个女同学联系我,说她那边工资高,工作又轻松。我不疑有诈,买了张绿皮火车票就踏上了去北方的征程。到了北方后,我被同学骗进了传销窝点,接受导师的洗脑。由于没有业绩,骗不到人,加上没钱,我只在里边待了一个月就出来了。出了传销窝点,我身上只剩一块五毛钱,情况不容乐观。传销窝点离城市有十来里路程,走路得一个多小时。在那刻,我对自己的梦想有了些许质疑,觉得离回家修房子的梦越来越遥远。我将身上仅剩的一点可怜的余钱,在庄里的路口处,买了一笼小笼包和一碗小米粥,解决饥饿的肚子。我将碗底舔了个干干净净,就开始拿起行李出了那个村庄。一个南方人在北方举目无亲,晚上还没地方住,是一件很悲凉的事。我背着一床被褥在被收割过的麦田里四处游荡,想找一个农民堆积的草垛,度过这深秋有些微凉的夜晚。
我找了很久很久,沿着农村向城市的方向寻找,可找了半天也没看到一个草垛叠立在麦田里。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心里很焦急,麦田已经只能依稀地亮出一点模糊的影子。我得尽快找出一处可以睡觉的地方。北方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地,这地方有没有野兽我不知道,只知道得找一个相对安全点的地方凑合一晚。北方的灰尘很多,地上脏兮兮的,这让我无法将干净的被褥铺到地面上,像个乞丐一样席卷路边。我又转悠了一会儿,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睡树上。在斜坡村放牛时,我就曾睡过家乡的梧桐树,而且睡得很舒服。梧桐树枝桠比较多,枝条间距短,能让身体最大限度的有依靠。脑子一想,就开始找树。北方的树和南方树不同,北方的树高大笔直挺立,树杈很高,得考验爬树的技能。好在农村出来的孩子都会爬树,这点倒是难不住我。我选了一棵稍微适合一点的树,带着被褥就爬了上去。
被褥是我家的老棉被,是母亲地里种的棉花生产出来的棉絮。在农村,经常会有弹棉花的老师傅上门,给村里各家各户弹棉花。弹棉花收费时,村民要么给钱,要么用棉花抵,但无论村民选择哪种方式付钱,老师傅都能小赚一笔。棉花弹好后,就得加被套。我们斜坡村的棉絮被套,是那种清末小花纹点状的苗式风格,颜色白蓝相间,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类似的花纹。我家的被套也是一样,是自家纺织的。我家有一台老式的织布机,织布技术是外婆教母亲的。村里人很穷,舍不得去集市买布料,都是自家纺织。我带在身边的这床棉被套,是母亲年轻时候纺织的。这床棉被比我的年龄还大,盖在身上很暖和。绑被褥的被带是一匹很长的布料带子,有很浓厚的苗家风俗。被带可以缠在头上做头巾,也可以解下来背小孩。在我咿呀学语的时候,母亲就用这根被带背过我。
好在树干有分出几股枝干,中间有个凹巢。我就坐在树杈处,解开被带,将自己绑在主干上。我睡觉比较沉,得绑牢实,不然半夜睡着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绑好身体后,我才将被子简单地盖在自己身上,保持体温。我睡的那棵树就在马路边,下边时不时会有一辆车经过,托着自己的梦向城市驶去。北方的风很大,刮得树木哗哗作响。到了深更半夜时,路上的车辆也越来越少,夜开始宁静下来。今夜的天很黑,没有一点星光,除了几声猫头鹰瘆人的惨叫外,就只剩风声在鬼哭狼嚎。这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挣了很多很多钱,和父亲一起在老家的宅基地上建起了一栋漂亮的房子。
在梦境里,不知不觉熬到了天亮。一大清早,我带着一身酸痛,从树上爬下来,开始新的一天征程。秋天的天气总是阴沉沉地,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太阳的眼睛,让温度又降了好几度。我紧了紧衣服,不让风吹到里边。我最怕的不是这天气寒冷,而是摸着那咕咕叫的肚子,得给它喂东西。我已身无分文,嘴唇干裂得连想喝水都找不到一口井。我背着被褥像蚂蚁一样,沿着马路边不停地向前走去,走到那个可以容身我的城市里。越往前走,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有去城里卖东西赶马车的;有骑自行车汇集在路口,跟我一样往城里涌去。不同的是,他们有车,而我只能用两条腿走路。
走了大约有半个钟,我也摸到了城市的边缘,看到了那宽阔的水泥马路。城里就是繁华,车明显变多了很多。走到城市的街区里,街上店铺开始开门营业,店员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往门里挤去。为了找工作,我眼睛放亮,一家一家地看过去,看哪家需要招聘人员。我想找一份体面点的工作,这样做得有点尊严。可我看了许多家,从这条街看到那条街,转眼就看到了中午。招聘广告是很多,有新有旧,就是没有一家要招聘男服务员的。此时,肚子一个劲地在叫着,提出了它最强烈的抗议。我看了看那些招聘广告,心一狠,决定将寻找工作的条件往下降一降。突然,我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一则招工广告,广告说店里需要一名勤杂工。我不知道勤杂工是干什么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抬着脚就向店里走去。
门店是一家鱼火锅店,老板就在柜台上正忙着给顾客结账。我没有冒失地过去打扰,而是等老板忙完后,才小心地走过去询问店里招不招人。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留着两撇胡须。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就让我明天早上来试用。工作是找着了,不过得等第二天早上才能上班。有了工作,肚子就能填饱,房子也有了期盼。
我背着被褥离开了鱼火锅店,得给自己找个休息的地方,熬过这饥饿的一天。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我不知道哪里有广场。我想广场上一定有长石椅,我们家乡县城的广场就有那种用水泥做的长石凳。我把店名记了一下,把位置也熟悉了一下,就开始漫无目地地去寻找起容身之所。那天真的很难熬,饿了一天的我,走路有气无力。好在傍晚的时候,终于找到一个公园,可以放松一下自己疲惫的身体。
第二天,太阳总算挤出了一点余光,拖着老眼昏花的身子从云层里探出个头来。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我身上时,我感觉是那么的亲切,仿佛希望又在身体里燃烧,有一股力量在蠢蠢欲动。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拖着乏力的身体,往鱼火锅店走去。饭店早上都会给员工过早,会熬一锅小米粥,提供白花花的馒头和一碟咸菜。我刚进店门口,老板就让我把被子放到杂物间去,然后招呼我坐下吃点早餐。我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看到桌上的食物,嘴唇忍不住蠕动了一下,也不顾形象,拿起一个馒头就开吃。那天,馒头配咸菜,是我觉得吃得最香的一顿。看着馒头和小米粥,我可劲着吃,将肚子吃得圆鼓鼓的,才放下。
吃过饭后,老板让我跟着一个师傅进厨房,做餐前准备。在厨房里,师傅简单交代了一下我的工作,就忙着他自己的事去了。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宰鱼洗菜,端鱼锅给顾客送过去,然后是等顾客走后收餐具,开始刷碗。门店很小,就几个人。我一打听,原来这个师傅和我是同姓,四川的。我的这个姓氏人数非常少,能在异地他乡碰到的概率很低很低。我本以为同是家门,师傅应该好说话。可却恰恰相反,师傅脾气很暴躁,喜欢骂人。为了能填饱肚子,我也只能任由他骂着。可有一次他居然用一把长勺,对着我的脑门就打。我当时不敢还手,怕因此丢了工作。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去到哪里都得挨饿。我眼泪汪汪地任雨水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还得不停地干着活,也不能顶嘴。可师傅却越来越过分,激发了我心底的愤怒。那天他又开始打我,我还手了,将他摁在地上使劲打。要不是老板及时赶到,我还想狠狠地踹他几脚。
在老板的店里打架,我也因此丢了工作,得卷铺盖走人。老板没有给我开这十来天的工资,我又身无分文地走在了大街上。那刻我觉得这世间好苦,什么都不如意,有冤无处申。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劳动法,就别提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了。估计当时大部分人连这个部门有没有都不知道,老百姓有苦也只能往肚子里咽,用自己的方式去慢慢消化。丢了工作,我只好继续找工作。那天我找了半天,也没碰到一家饭店要人的。许多门店外倒是贴着招聘广告,不过都是招厨师和女服务员一类的。我身无一技,也不会炒菜,找工作就难如登天。没有工作,我就只能睡公园。好在有睡过公园的经历,这次找公园就顺利多了,不像上次那样,绕来绕去,才找到这里。
睡了一晚公园,一大早起来,就是去街道的门店外转悠,看看哪里有招聘的饭店。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看到了一家刚贴招聘的饭店。饭店叫“阿莲粥屋”,老板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我一进店,老板就很热情,给我介绍了一下店里的工作情况。然后经我同意,让人带我把自己的行李搬到了宿舍里。
这家店不同上一家店,店面大了许多。而且这里的人都很好,平易近人。我应聘的还是勤杂工,被老板安排去后厨洗碗。在工作上,我很卖力地干着,将碗洗得又干净又快。经过几天的观察,老板对我的工作很满意,认为我是一个很踏实的人。当我洗碗洗到第七天时,老板让人把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我不知道老板叫我做什么,自己觉得也没做错什么,但仍是诚惶诚恐地走进了她的办公室里。我以为会迎来老板一顿严厉的批评,可没想到她却轻言细语地问我想吃什么?我被老板的这句话彻底问蒙圈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弱弱地回了一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随便”。
老板简单地关心了我几句生活上的事,就开始转入正题。她说明天让我调到前厅去帮忙,洗碗的事不用我操心了,店里已经招了一个新洗碗工,明天就能上岗。听到老板提升我,心里开心极了,甜甜地叫了声:“谢谢莲姐。”然后在她的示意下,我关上门退出了办公室。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老板说领班在店外等我,让我去店门外找她。我屁颠屁颠地向店外走去,在领班面前晃来晃去,可她就是不叫我,让我很纳闷。那时候我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不太习惯跟女生讲话。见领班不搭理我,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能老板喜欢上了我,这是要请我去吃宵夜的节奏。我怕引起尴尬,就跑到马路对面等。等了一会儿后,店里人都走了。紧跟着老板也出来,开着一辆车呼啸而去。
第二天早上老板问我怎么没有去,我说我晃了半天,领班也没有叫我,就在马路对面等。老板说我怎么那么笨,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然后就吩咐前厅的一个服务员来带我,让我熟悉前厅的服务流程。在中午的时候,老板特意叫了一碗龙虾,让领班端到我面前,让我吃。我受宠若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龙虾我分给后厨的师傅们一起吃了,老板的这份心意让我内心很纠结。感情的事很难勉强,我没有开窍,最后还是辜负了老板的期望,没有选择和她在一起。
如今几十年过去,回想起曾经的种种,觉得自己那时真的好傻。如果当初能和老板在一起,我家的那栋房子是不是很快就能建成了,而且会建成全村最漂亮的房子?可惜!如果没有如果,世间没有后悔药。如果有后悔药,那这世间就不知会美成什么样!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满怀希望,走在艰难的历程上,看着远方。那远方山连山,仿佛有一栋房子在召唤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