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酒精进到体内的感觉(散文)
一
奶奶活着时说过我父亲年轻那阵子喝酒无度,常常酩酊大醉。
好像我也有这方面的一些记忆,他酒醉后要爬到我们家那个大桌子上去逃避奶奶的追打。
奶奶叫父亲不要喝醉酒,父亲好像并不听她的话。只是碍于爷爷死得早,父亲并不敢公开顶撞奶奶。
现在想来,父亲醉酒大概是与我生母早早就死去了有关吧。他与奶奶相依为命,后来我年轻的母亲也进来了,因此才变成有三口之人的“大”家。她只是为让我出生、变成四口人更“大”的家而已,却因此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工地上土方塌下来时掩埋了我的妈妈,虽然被在场的人们奋力刨了出来,她还是受了重伤。在辗转多家医院无果后,于我不满周岁时早早离世了。我们的那个刚刚才组建完毕、由三口人升格为四口人的“大”家,转眼之间就重新回到三口人的“小”家了。只不过我太小了,正嗷嗷待哺呢,物资短缺的艰难时刻,对我影响可想而知。
父亲的酒瘾很可能是被那样的情况激发出来的。当然,这不该是他要经常醉酒、被奶奶疼在心里却又骂在嘴上的一个理由。
我们那个地处高山之巅的小村庄,人们对酒的习性摸得个一清二楚。知道它爱醉人,却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样,还常常买醉。
那时,人们靠集体方式,进行“精耕细作”,凭着挣来的工分决定贫穷与富足。尽管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都不休一个周末,早出晚归的结果,还是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村里的男人们,在经过一个白天的煎熬后,品尝到的白酒也只是些低度的劣质酒,如烂红苕干烤出来的“烂红苕茄子酒”就是这种劣质酒的类型。像散装的包谷、荞子、高粱等纯纯的粮食酒,要的钱很多,很少有人舍得买,而且还不一定能买到真货。
女人们在整个大冬天也想沾点酒,但没那么多,他们便放弃了。也可能是她们先天不带酒量吧,反正村里没一个女人会喝酒。
爱喝酒的男人们常常被劣质的“烂红苕茄子酒”灌醉。有些人还算懂进退,对家里的那点小钱知根知底,就在行为上大加节制。但那些号称是“烂酒罐子”的人,才不管家里有没有,反正今朝有酒今朝醉,把卖的瓜果蔬菜挣来的一些小钱也拿去买了酒喝。
在村里的时候,小小的我经常看到那些连路都走不稳的老人依然嗜酒如命,临死前也还要喝一口。更有甚者,有些都已病入膏肓的老人,明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却仍要让酒来熏陶一下。弄得有些人死于酒精过敏、死于肝癌晚期、死于醉酒后的事故……
他们自我安慰时说出的话值得玩味,说死了就喝逑不成了……好像他们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为喝酒似的。
二
现在,我也还清晰地记得小时一次喝酒的情形。某年端午节,家里蒸了包子,备了雄黄酒,这是我们那儿的传统,每年都有这般的讲究。
可我在那天经不起家人的怂恿,又看到连我的几个小妹都端了加有雄黄酒的杯子爽快地喝了——喝雄黄酒可以避邪,甚至为了防虫虫蚂蚁的侵入,还要往耳朵里、肚脐上涂抹雄黄,我终是没能经得住诱惑,也抬杯喝了一口。
这一喝,居然让我现了原形。我满脸通红,跟着浑身泛红,有些地方还起了拇指大小的疙瘩。到了晚上,我竟用奶奶包过的黑丝帕把自己的脖子给吊起来了,自己还浑然不知。要不是奶奶及时发现,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从那以后,家里人谁都知道我不能沾酒。
后来,我入伍到了部队,家里人在信中完全就没有要我不喝酒或是少喝酒之类的提醒,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我有酒精过敏的历史。
这样也好,部队没有酗酒的机会,就连逢年过节期间连队喝的酒也只是红酒与啤酒之类的,白酒上不了桌,而且只是点到为止。我的身体也还算诚实,对任何酒都没有什么过度的需求,当然我也没勇气开过酒戒。
转业那年,到了后面几个月,想到我们已是转业的人了,在要求上就有所放松,加上自己也有些放任,居然一次两次乃至多次地接触上了白酒。什么战友情谊深、喝醉也要一口闷,什么战友感情浅、你就只当舔一舔……没办法,眉头一皱,一大口下了肚,弄得喉咙烧得发烫,居然只是脸红心跳一下,第二天第三天接着又要喝。都怪那时人年轻、挥发快,头天醉了睡一晚上的瞌睡,第二天屁事没有。酒壮英雄胆嘛,酒量大概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真到了地方工作,喝酒可就没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了,就像划拳行令里的有句台词“碰着就来”一样,真就是碰着了你就得“来”呀!
我到的是一家国企,所在的部门是搞销售的——卖煤,接触到的要么是上游供货的煤老板,要么是下游需求的工厂车间,他们在桌上喝起酒来像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在那种要表现出血气方刚的场合,你说你不会喝酒,准保是先被人笑话一阵,说什么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之类的话令你难受,然后倒出的一满杯白酒毕恭毕敬地放到了你面前,旁边敬酒的人又热情地站到你身后,不渴不走,看你能熬多长的时间。
我的第一次醉酒,在接受领导交办的重大任务后、迫于无奈,是在硬着头皮也要完成的情况下发生的,那也是我初到公司对其能力的一次考验。面对七八个我需要靠他们真心实意帮助才能达其所愿的男人,我只有拼了。我频频举杯,以多次单独做庄的方式向他们敬酒。其间我去过几次厕所,把刚喝下去的酒从喉管里抠了出来,难受得把眼泪都逼了出来,再洗把脸,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最终我任务确实完成了,但在向领导汇报时,自己竟然涌出了眼泪。
多个场合下,多次醉酒后,我也是洋相尽出。不省人事时,直接被拉去医院醒酒,引得家人担心不已;酒醉了,尚有意识时,废话一大堆,抱住电杆不想回家;半夜回家,拿钥匙去开别家的房门,吓得那屋里的人赶忙报警……哈哈,酒醉后的黑历史多呢,想起就想笑!
三
现在,我终于不用被迫醉酒了。就像我儿时在村里见过的那些喝酒的男人们根本没人压酒一样,我也不用给自己压酒了。
所不同的是,那时的他们面对的是想喝而不得喝。因为那酒啊,比他们身上储存的钱还珍贵。而今天的我酒量下降的原因,完全是为身体着想的。老天爷把它交由我负责保管,我就得对它完全负责。
我媳妇是医务工作者,从病人那儿获取了不少男人喝酒而身残志“坚”,导致周身都是病的故事。她把这些故事讲给我听后,最后讲的那句话算是打动了我。她说,如果你想多活几年,就从现在起控制住自己的酒量,一定要适可而止。
我们那批同年入伍的战友,有十多个都把家安在了异地。我们隔不了多久,就要以不同种名义聚会一下。现在好了,像以前的饭桌上,抬上小杯与分酒器敬酒的人,都改换了门楣,只用一个小杯就把在坐的人扫完了,居然没一个人出来理论他这打铜炮枪的行为有多不真诚,大多数人基本就是那种浅尝辄止地应付一下。
以前单位上的那帮同事,包括一惯的酒友,在我还没办退休手续时,就已作鸟兽散状了。退休以后更是难得一见了。
总之,喝酒的高光时刻已然远去了。
人啊,也只有活到了一定的年龄,才真正懂得身体的重要性,平时多说也无益;只有用酒精醉过自己的人,也才真正知道它在体内的感觉是啥样,别人是体会不到的。
思前想后,面对自己真实的年龄,还是应该服老的。不服不行啊!
酒精进入体内到底是啥感觉呢?
我们老家有句俗话,叫“多则伤、少则香”,不一定是针对酒来说的,但用在它身上也最为合适。我已经把它当成舒通经络的良药在服用了,已经把它当成在白雪皑皑的冬天里一件暖心的小棉袄、亦或是相互取暖的老伴,而饮用它的。那少则香的感觉,就如小时候难得吃到的猪肉一样。
为此,我泡了一坛药酒,每晚喝上一小杯,仅此而已。
(注::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