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有很多不公平，会多出一些残疾或者聋哑之人。有些人不聋不哑，手脚健全，却是很憨很憨，憨成了一个笑话。面对自然界的选择，我们无能为力。在芸芸众生的世界里，苦难总伴随着人们。在选择与被选择的天命里，我们是上帝的宠儿，而有些人却被上帝遗弃……
　　 斜坡村萃老爷是大名鼎鼎的读书人，一生聪明绝顶，会很多偷奸耍滑的锦囊妙计，帮助过许多无恶不作的地痞流氓躲避过官府的追查。萃老爷老年得一子，对他疼爱有加。可惜的是，儿子却是个憨憨。不知是萃老爷太过于聪明，还是遗传基因哪里出了问题，亦或是做了太多的缺德事，这一代要报应到他的儿子身上。儿子由于太憨，村里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憨憨。
　　 我出生时，憨憨已经步入中年，成了一个小老头子，每天守着他那栋房子，在屋前屋后转来转去，这里望望，那里看看，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憨憨和别人不同，无论是春夏秋冬，都穿着一件破棉袄。憨憨的破棉袄很有特色，油光发亮，上边布满了各种脂肪覆盖物，以及那些叫不出名的污垢。憨憨一个月会洗一次澡，会去山脚底下那条河流里将身体洗个干干净净。由于长时间穿着厚厚的衣服，很少被太阳晒，憨憨身体倒是白白胖胖，细皮嫩肉的。不过即使憨憨一个月洗一次澡，将身体洗得再白，也难掩盖他身上那股臭烘烘的味道。憨憨最有个性化的还是他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分属不同角位竖立着，有点像网络里的犀利哥，不过比犀利哥更夸张。刚过四十岁的憨憨，额头皱纹深陷，不过比起同龄人，他就显得年轻多了。憨憨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他那一头爆炸式的头发，能给他遮挡不少太阳光的紫外线。没有紫外线的束缚，憨憨倒也看着眉清目秀，有几分帅气。
　　 憨憨还是很幸运，萃老爷生前给他留下了一栋独栋的房子，坐落在一块菜地后边。按农村的条件来说，憨憨家还很气派，至少不像我家只有半边楼，一家人挤着住。憨憨有很多房间，每个房间都空着，他一个人住，无论怎么住也住不完。在斜坡村，两层十六个房间，一个厨房，一个厅堂，在我们那可是大户人家。可惜的是，这栋房子很不幸，跟错了主人，像憨憨的年龄一样，正在慢慢地老去。农村的房子要经常修缮，这样才能去得久。农村的房子有一个毛病，瓦片会随着雨水的侵袭而移位。我家的房子就是，每年父亲都要上去屋顶，将瓦片归整一下，一块接着一块，处理雨水倒灌的问题。憨憨根本不会修补房子，瓦片移位漏雨了，他也不管，任由雨水将房顶穿透。随着瓦片越移越多，中间露出缝隙，雨水就倒灌了进去，房子里，整个楼板四处都是水。经过雨水的浸泡，有些楼板已经开始霉烂，摇摇欲坠。对于楼板霉烂损坏的情况，憨憨也不关心，任其自然发展，掉下来了，就拿去烧火做饭，木尽其柴。不知不觉二十年过去，憨憨的房子就只剩一个框架，在风雨中苦苦支撑着。没过几年，框架也没了，原来房子的住地就成了一片平地，散落着一些瓦砾，代表着这里曾经有过一栋房子。邻居见他可怜，就让他住在牛栏上，给他铺了一张床，算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憨憨根本不会种地，他只会睡在田埂边上晒太阳，盯着牛在田间走来走去。他家的地全是邻居家帮忙种的，收获后每个礼拜给他一点粮食，让他苟活下去。憨憨有个小鼎罐，精巧瘦小，刚好能煮一个人的饭。如果说憨憨有一项值得让人骄傲的事，那就是他能独立生火做饭，能煮一罐大杂烩。憨憨的吃食很简单，就是煮一锅稀饭，配上几根别人送的菜叶子，在米饭快熟时丢进去。焖熟菜叶后，憨憨也不管口味，放凉一下就三下五除二地将稀饭吞咽了进去。在憨憨的世界里，有一口吃食，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憨憨每次都是煮稀饭，他牙口不好，不能吃太硬的东西。由于长年累月不刷牙，憨憨口腔里的牙齿差不多快掉光了，只剩几颗还苟延残喘地吊在上边，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憨憨不全睡在牛栏上，天气热的时候，就合衣趟在一个废弃的拌桶里，这样既凉快又舒服。为了补充营养，憨憨会走八里路，从斜坡村走到乡里的集市上去讨生活。乡里有一个农贸市场，在下街，有售卖各种商品，是乡里的经贸集散地。赶集天，农贸市场很热闹，各村农民会将市场挤得满满当当。就算是平常天，农贸市场里也会有一两个卖猪肉的屠夫，做着小本生意。说起屠夫，憨憨最喜欢他们了，只要见到屠夫他就能补充油水，给自己的生活打打牙祭。憨憨的活动范围，都是在肉铺边上来回巡视，像狮子巡视领地一样。但不管憨憨走到哪里，他的眼睛总离不开那案板上肥嘟嘟的猪肉，像猎狗盯着猎物一样，露出贪婪的神情。屠夫可怜他，会将碎肉或者割一点肥肉放到案板边上。憨憨也心领神会，轻车路熟地伸出一只脏兮兮且枯瘦的手，将那油腻的碎肉直接丢进嘴里。憨憨根本不用咀嚼，他也没有牙，肥肉在他口中蠕动了两下，就直接吞咽了进去。我没有吃过生肉，也吃不下，但憨憨却吃得津津有味。憨憨总是不知足，刚吞咽完生肉，眼睛又贼溜溜地盯着下一家肉铺子，希望那屠夫也像这个屠夫一样将碎肉放到案板边上。憨憨就这样来回走，来回吃，一个中午下来，就补充了足够多的蛋白质与许多微量元素。
　　 在争夺生肉上，憨憨也会有竞争对手，是一个比他更傻的流浪汉。流浪汉就住在大街上，天当被地当床，走到哪睡到哪，从不嫌弃。流浪汉比憨憨更不注重形象，衣服裤子只能用破来形容，像个外壳一样粘连在身上。流浪汉身材高大，且膘肥体壮，什么都吃，最喜欢的就是去翻找饭店门前的垃圾桶，那里食物丰富。在农贸市场的时候，有时流浪汉为了和憨憨争夺案板边上的碎肉，会大打出手。不过流浪汉不是憨憨的对手，憨憨有一套组合拳，是他父亲教的，深得真传。对于这套组合拳，也不知道憨憨是怎么学到的，打出的拳法有板有眼，像那么回事。所以在农贸市场里，憨憨是老大，流浪汉是小弟，只能避开憨憨，寻些边角料。
　　 我们在河边放牛时，总能看到憨憨从集市上归来。憨憨回来的时候，总喜欢坐在桥头的凉亭里歇息，傻傻地盯着一个地方看很久很久，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小伙伴们都喜欢逗憨憨，可是憨憨有脾气，会追着你跑，让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候憨憨脾气倔起来，会拿石头扔人，这时是最危险的。所以通常情况下，村里的小伙伴也不敢跟他开太过的玩笑，毕竟石头可是要人命的。憨憨其实并不让人讨厌，在没有恶意取笑他时，他也能跟你正常聊天，回答你的问题。但有些小伙伴有时做得很过分，会拿石头去扔他，让他脾气大发，四处找人拼命。我没有开过憨憨的玩笑，也不敢开，怕他做出出格的事情来。我的父亲也从来没有跟他开过玩笑，每次见他都是很有礼貌地去问他，问他今天都吃了些什么东西，去了哪里？父亲总是教育我，别去惹憨憨，怕他伤害我。其实父亲也有颗泛滥同情的心，不想让我学他们一样，对一个傻子百般刁难。我懂事的比较早，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而且我也有一颗善良的心，会同情弱者。
　　 看着憨憨，有时会突怀感慨，感叹人的命运如此多桀，为什么老天就不能给每个人都同样的智商，让每个人都快快乐乐地生活？我知道这问题没人来回答，我能做到的是，尽量不去嘲笑与欺负弱者。说起憨，我有一个堂弟也不怎么聪明，在一次玩乐中，邻居以一个糖果的诱惑就让他站在了沟边的木桥上，被人翻动木头从桥上摔了下去，后脑勺划了一个很大的伤口。我当时也在场，可却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当然，糖果堂弟是吃到了，可脑袋却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对于意外，都是左领右舍，挂点亲戚关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带着堂弟回去，给他摘了个还未成熟的酸柑子来安慰他。我找来一些草药，嚼碎，敷在堂弟的伤口上，用一块烂布给他绑上。看着堂弟傻里傻气的，我就来气。甚至骂他，怎么那么傻！这事若放在我身上，断然不会站在木桥上将自己的安危交给别人。那时都年龄小，可能那些小伙伴也不会想到，会弄出这样的结果，只是想开个玩笑。事情出来了，总要善后。他们就告诉我堂弟不要跟大人说，就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为了堵住堂弟的嘴巴，他们又给了他几颗糖果。
　　 有时候，人真的没法说，有些人脑短路，就是这样天真，心里毫不设防。但对于这件事上，我想憨憨也不会这样去做，你想骗到他，门都没有，他根本不听你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堂弟可能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玩，以为只是闭上眼睛练练胆量，就答应了他们。世间的意外总是这样不经意间发生，不过玩乐归玩乐，人的自我本能，不会轻易将自己至于危险之地。就比如我，能清晰地判断出，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所以在儿时，从没有人能骗到我。不过我也有弱点，我的弱点是太重感情，容易被感情所骗。
　　 憨憨没有被人骗过，他头脑里其实还是有着最基本的判断，亦或是他压根儿不会去尝试做自己不知道的事。只是他有点憨，按现在的科学说法，他是极度的自闭症，而且超级的懒，也不爱讲究卫生，导致他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如果他是真的傻，那么他又如何能习得那套组合拳呢？他父亲那么的优秀，可以说是我们村最聪明的人，生的儿子又能笨到什么地步？我不知道憨憨的经历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内心里的世界，我懂事的时候，他已经老了。
　　 憨憨比流浪汉强多了，不会像流浪汉一样，一辈子都不会收拾自己。有一天，不知是谁给了他一把梳子，还是他自个儿捡的。有了梳子后，憨憨开始注重起自己的形象来，会带着梳子去河边用水将自己的头发打湿，然后用梳子一遍一遍地梳，将头发梳出一个分界线来。他的头发根本不用啫喱水，光那油腻的污垢，就让他的头发能梳出各种各样的造型来。他的造型很简单，就是头发四六分，梳出一个汉奸的发型即可。有了一点形象的憨憨，看起来精神多了。不过也只是发型改了改，其它的事仍然没有一丝改变，他还是那么懒，那么憨，有一顿吃一顿，没吃的就上街去乞讨。
　　 憨憨的一生，最讽刺的是他家的那栋房子，由最开始的气派，慢慢变成了框架全无，只剩一片空地。二十年的时间，他硬生生的将房子变成了烧火做饭的柴火，让一块木板接着一块木板地少去，全部成了炉架下烧火的灰烬。
　　 我忘记了憨憨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他去世的时候连一口棺材都没有，草草几块木板就埋在了山坡上，再也不会有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