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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暖】大侄子(小说)


作者:王家钰 布衣,464.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589发表时间:2023-10-31 13:33:43

王志群午饭后休息了一下,醒来后正盯着天花板发呆,忽然听到打门声。他趿拉着拖鞋开了门,本家一个侄子面色凄然:“群叔,俺三哥走了,昨个儿前半夜。”
   “哦。”早就听说他三哥病了,不治之症,所以并不觉得突然,但是王志群旋即喜上眉梢毫无顾忌地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终于等到这一天,狭路相逢,王建业,我这儿还窝着一口气呢,凭什么让你好过?”
   “你想干啥?我大哥得罪你啦,群叔。”
   “你想干啥?”
   “是这样的,这不还得从你地里过,埋你地里,毁坏点儿庄稼是避免不了的,你把玉米提前掰几垅整理出一条路来,造成的损失,大伙儿商议赔你六百块钱,图个吉利,你看合适不?”
   “不合适。玉米还须等些时日才能掰,这节骨眼儿上,当嫩棒子吃,啃不动,老了,把它收了又太嫩,等晒干了肯定瘦得不成样子,糟蹋粮食啊。如果我种的是花生,大豆,红薯,又拦不住人,随便踩,尽管趟过去,算我倒霉。这是玉米,秆儿比人高,不放倒棺材就抬不过去啊,这样吧,一棵六十。”
   “那七八百棵都不止啊,群叔。”老四个子高他一头,年纪大他一旬,心里暗暗叫苦,嘴上叫着叔依旧毕恭毕敬。
   “不中拉倒。少了这个数我祖父母不高兴。”
   嘚,把祖父母都搬出来了,老四憋住不敢吭气了,因为这牵涉到了一桩家族丑闻,理亏的一方就在自己这边儿,虽是陈年旧事,还是怕被人翻出来算账,有损颜面。老大听了老四的汇报,一声长叹,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这件事也该有个了结了。
   王志群的奶奶何氏生得细皮嫩肉,明目皓齿,是村里数得着的俏媳妇,因过门几年都不曾开怀经常被男人王青山打得鼻青脸肿,带了伤的何氏抹着眼泪更加得楚楚动人,惹人爱怜。据听了墙根的邻居们讲,好像并非何氏小肚鸡肠,而是男人自己不愿再娶,你倒是娶啊,娶上七八十来个小老婆,我当奶奶一样侍候着,这一嘴换来的是又一顿胖揍。她的婆婆阴阳怪气地斥骂,不下蛋的鸡,养你什么用?小老婆生的孩子不主贵,你占着茅坑不拉屎,反倒有理了,真是不识抬举,不打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啦。
   东边隔一道矮墙住着王建业的爷爷王长庚,他在兄弟中排行老三,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当时已是三个男孩的父亲。某天半夜,睡眼朦胧中起来给骡子添草加料,影影绰绰看见西院枣树上挂着一身衣裳,仔细一瞅,哎呀,不得了,这吊的是人吧,飞速跨过墙去,把何氏取下来,又是探温度,试鼻息,掐人中,抹胸口,悠悠醒来的何氏猛然感觉紧挨着自己的人并非王青山,羞愧难当,尖叫声还未出唇,嘴立马被一只大手捂住,又惊慌失措地拿开,瞬间,彼此双方都真切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味道,血脉喷张,是恐惧,新奇,还是刺激?惊魂未定的两个人在慌乱中紧紧抱在了一起,不想又掀起了狂涛骇浪,坏了,坏了,一辈子的清誉瞬间灰飞烟灭,乱了套了,亲娘哩,这是我的婶子啊。
   后来,王长庚把围墙加高二尺,卖了骡子,锁了门,带着妻儿去许州〔许昌旧称〕以开杂货铺、打零工为生,说是为了儿子能进个好学堂,人有了学问才能少走一些弯路。青山家的香烧得相当有诚意,终于感动上苍,何氏大了肚子,瓜熟蒂落诞下一男孩,香火得以延续,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王青山挺直了腰杆,在村里逢人便说儿子虎头虎脑的模样像极了他的大舅哥。问题是谁都没见过他的大舅哥,何氏也说过,娘家没人了,回不去了,打仗、饥荒、疾病把她的亲人陆续都带走了,但凡娘家有个人为她撑腰,男人打她时都不会下手那么狠。
   再后来,日本投降了,新中国成立,王长庚的大儿子也到了履行婚约的年纪,除了正读书的二子、三子,夫妻两搬回来住过一段,要给儿子操办婚事。时隔多年,左邻右舍仍然轻易而举地就把青山的独苗和长庚的大儿子放进了一个模子,那眉眼,鼻梁,笑容,太像了,都和王长庚神似。王长庚早有觉察,他对大儿子的学习十分重视,那怕做个账房先生、私塾老师,再不济做个小生意都不能回乡下,无奈大儿子确实不够聪慧,越打越迷瞪,横竖不成器,天生种地的命,他只得硬着头皮面对乡亲们的那些闲言碎语。都说王长庚这是伤风败俗,大逆不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两家人对此事讳莫如深,不辩解,不评论。奇怪的是,王家掌事的人也视而不见,人前人后好像都在打掩护,要么打时间差,长庚经常不在家,要么轻描淡写一句,没出五服的宗亲,长得像有什么好奇怪的?
   乡亲们纷纷猜测,王青山那是装糊涂,不装也不中啊,势单力孤,拿什么跟人家斗?千方百计抱养了个闺女都没有长成人,儿媳妇生的孩子不少,只有一个带把儿的,白瞎了志群这个名字,隔壁王长庚那个瘪犊子三个儿子,每个儿子都给他添好几个孙子,妥妥的人丁兴旺,可气的是,还没等志群结婚,倒开始了计划生育。人们习惯同情弱者,但很多时候无能为力。
   表面上看两家人和睦相处,毫无纷争,实则貌合神离。村里划分生产队,志群爹被分到了第一生产队,建业爹立马要求去第四队,避免了不必要的接触。后来宅基地重新规划,统一占地面积,以村中十字大街为中心向四方延伸,老房子在新地盘上就偏离了最佳位置,需要重建,当然,只要不占邻家不占路完全可以缓缓,即便是占了也有情可原,处了多年的邻居哪能立马翻脸,盖房那是要花大钱的。虽然两家仍然可以做邻居,但是建业爹说,我三弟、大孩、二孩都在北后街,我去和他们住在一条街上,近,方便些,老四过几年要结婚,总是要盖新房的。老房子一拆,撤了,躲得远远的。
   时间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实施农田责任制,土地按人口分配到了各家各户,每年新添的人口会替补一下销户的人口,实在替补不了就重新分地。最后一次分地,建业家的祖坟刚好分到志群家的责任田里,邪门儿不?近些年,根据政策农田不再打乱重新分配,未来几十年内都要保持承包关系的稳定,甭想绕过这个坎儿。
   好在民风淳朴,十里八村都不曾发生过坟地纠纷,一来生产队分地时按坟头除过荒地,二是死者为大,乡里乡亲的谁也不会因为少种几棵庄稼提出过分要求。
   某年春天某一天,因为风水问题,王建业权衡再三在父亲墓旁栽了两棵柏树。当天,志群就找上门来,这两天给我移走,树长大了会挡住阳光,庄稼就不长了。第二天下午,建业去移树时,发现树已被拦腰砍断,树根拔出来晒在坟头上。志群在附近麦田薅草,见他来了叉着腰打招呼,“大侄子,大侄子,树是多少钱买的呀?”
   “多少钱买的不重要,问题是它挡了阳光,碍了群叔的事。”
   “大侄子,你们每添一座坟我就要少种一片儿庄稼,所以我要天天祝福你们都长命百岁,我这份好意不必领情,我也是为了自己,但是,大侄子,你来说说,弄棵树种我地里,长大了归你所有,有没有道理啊?”
   “群叔说的有理,是我考虑的不周全,谢谢。”建业不愠不火,把树坑填平,又培了几锨土,把树枝收拾干净,扛着铁锨头也不回地走了。
   示威,还是挑衅?自己说的两天,这才一天好不好?这种树十年八年都长不出个凉荫,种在坟中间都碍着你的事了。你爹叫我爹大侄子,你叫我大侄子,除非王家只剩下王青山、王长庚这两枝,你才能这么称呼,这分明是仗着辈分压制你,提醒你,刺激你,那事儿我给你记着呢。不就是两棵树苗,不就是子虚乌有的风水,这算个啥呢?算了吧,从记事起,爹都交代不要为难他们一家,忍住,能吃多大亏?吃多大亏都不能让乡亲们看笑话。
   虽然是要埋老三,但是这个事需要老大拍板,志群正是看中这个锲机,才公然叫嚣。兄弟们议论纷纷,有人提议找另外几家协商一下,从他们地里横穿过去,就不会花这么多钱。从别人家地里穿过去就不踩坏庄稼了吗?放着王家的地不走,去走别人家的地,让老少爷们看咱们的笑话?群叔说他的玉米六十块钱一棵,那它就值这个数,这又不是小麦或者谷子,杆儿细数不过来,这是玉米,能查多少钱?怎么查都比在城里买墓地划算,而且老三入的是祖坟,在那边儿会受祖上庇佑,这是花钱就能随随便便买来的吗?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就是用来侍候人的,之前咱家办白事群叔不请自来,这回不露头了,对咱有意见呗,我们为啥要惹他不痛快哩。明天一早雇上几个人,安置好三轮车,去帮群叔收玉米,十棵一捆,码整齐,请他过数。
   群叔,我结婚那会儿你还在学会走路哩。
   傍晚时分,建业请本家一个老者去志群家劝和,说了一大堆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话。志群不以为然,他那边势力大,我不怕,现在是法治社会,是他们祖上不积德,欠下的孽债,闹得越大越好,也算是我替爷爷出了一口恶气。他从乡亲的八卦中得出一结论,花容月貌的何氏被横行霸道的王长庚强行给那个了。这位兄台耐心听完,“当时的情况咱都不了解,我也是听说,你爷爷没有生育能力,那么你奶奶到底是不是被强迫的,谁能说得清呐”。
   “胡说,我奶奶还生过一个闺女呢,传染上了白喉,那时候治不了,十三岁病逝,都会纺花了,俺奶都不让提,一提起就涕泪横流,说这辈子啥命啊,生前当牛做马,死后连个送纸钱的都没有。”
   “我还听说,那是抱养的。”
   抱养?这一词触动了某根神经,等等,爹说过我姑像谁,和谁一模一样?都怪自己大意,去年爹因肺病离世,临终还是清醒的,并不迷糊,咋就没有就此事问个明白。
   在女儿家暂住的志群妈,接到电话后沉默片刻,你奶死了这么多年都不得安宁,越是不想你知道越是扑风捉影,你听谁说的,是谁见不得别人的好在那里嚼舌头。老一辈的事儿,你就别掺和了,即便是有,肯定也是难言之隐,他们生前并无仇恨,他们家媳妇坐月子时我都去送过鸡蛋,你奶提前攒下的,叫我去送。你姑确实是抱养的,和南辛庄你月妮表姑是双胞胎。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马来到地头,却见志群两口子已经把路打通,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青草气息。玉米并没有砍掉,而是从根部压倒,都倒向一个方向,这个法儿不错,玉米虽然被压倒,杆儿并没有完全断裂,况且还有气根相连,再活几天是没有问题的。你什么时候都不用怀疑农民对土地的热爱,那是他们的根,他们的命,他们的精神家园,纵使家产万贯,他们都不会放弃一棵庄稼,浪费一粒粮食。
   王建业掏出香烟递过去,“群叔,婶儿,你们辛苦啦。我们帮忙的来晚了。”
   “自己家的事,就不麻烦你们了,你们今天有得忙。”
   “回头我叫人把那六百块钱给你送过去?办白事啥都不能白用。”
   “不不不,我还砍了你两棵树哩。今天起,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叫你大侄子是我不对,何以称大?从哪儿论都不对,都怪你叔没文化,看问题就像瞎子摸象,没见识,没格局,让你们见笑了,一家人不该斗气,生分,要恨就恨那小日本。”
   咦?!还跟日本有关。大部分人感觉莫名其妙,也有人心领神会,若有所思。
   至此,王家的抗战史再次浮出水面,令人唏嘘感叹。从四一年起到后面四五年日本投降,正值河南会战,王长庚的长辈和同辈有好几人正是在抗战中丢掉了性命,尸骨全无,有的起了衣冠冢,有的连坟头都没有。他们是草莽英雄,史书上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现在是一抔土,将来是一粒尘,唯留一股浩然正气鼓舞着后来的人。
   四四年的春天,侵华日军为了打通平汉铁路,从西,南,北面向许昌发起进攻,守护许昌的是国军新29师,师长吕公良,手下只有2000余人,敌我力量悬殊,由壮丁组成了补充团,负责防御工事,筑机枪掩体,挖战壕,王长庚便是其中之一。四月三十号许昌保卫战打响,炮火震天,硝烟弥漫,敌军的大炮很猛烈,我军的抵抗很顽强。王长庚在死人堆里苏醒时,半月西斜,已是后半夜,血腥扑鼻,寒气凝结,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孤独,最终,他服从了自己内心的命令,让亲家公〔给大儿子定的娃娃亲〕魂归故里,他们一起出来的,得给家人一个交代。他背上亲家公并不完整的尸体在麦田抄近路,走走歇歇,挪了七十多里地,精疲力竭,回到家,一头倒下去昏睡了两天两夜。记得小时候还有一个叫王长水的爷爷,坡脚,终生未娶,无儿无女,是村里的五保户,并不知道他的脚正是战争留下的痕迹,他和日军近距离肉搏战,眼见情势对自己十分不利,瞅机会借着夜色撒丫子就跑,子弹从耳边飞过去,他玩命地跑啊,晚一步就没命啦,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地,听听后面没有人追了停下来看看吧,这一看不当紧,他摸到自己的鞋子连同脚后跟都被日军步枪上的刺刀劈分开来,蛤蟆一样张着嘴,瞬间瘫成软面条,寸步难行。王青山看上去还算囫囵,只是被日本人的枪托砸进了裤裆里,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没人说得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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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很有意思的一篇文章,讲述了农村两家村民之间的许多恩怨情仇。王青山娶了个俊俏的媳妇何氏,可一直没有生产,王青山终日对何氏非打即骂,包括婆婆也对儿媳妇有怨言,何氏忍受不住折磨,上吊寻短见,被王长庚救下。那一晚俩人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风言风语让王长庚带着妻儿去了外地谋生活。这事也巧,王长庚前脚刚走,后脚何氏就怀孕,生的儿子王志群还像王长庚家的。这段丑闻让两家就生了隔阂,导致王长庚去世入祖坟要经过王志群家的玉米地。王建业去找王志群商量,而王志群的那一声大侄子,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而也因为此,牵扯出了王青山那段抗日的岁月,被鬼子用枪托砸裤裆的事。不过两家最终达成和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文章留了许多悬念,让读者去脑补。非常不错的一篇小说,耐人寻味。佳作力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 【编辑:陌小雨】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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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3-10-31 13:34:07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
山本无忧,因水成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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