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暖】外公的菜窖(散文)
清晨,我总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声吵醒。一阵阵秋风吹得楼前那些槐树上的树叶沙沙作响,树冠高处的喜鹊窝里,传来喜鹊的“喳喳”声与麻雀的“啾啾”声混杂在一起,邻居家的小男孩学着麻雀的叫声入耳,稚嫩的声音仿佛是天籁。人与鸟儿们的和谐共生,立刻让这深秋多了一份温暖。
鸟儿们该是恋秋的,不然不会叽叽喳喳地清唱那么久,或许这是它们想挽留秋的一种方式。秋风似是一位有手有脚的使者,步履匆匆吹得急,手里挥动着的那只彩笔,把人间大地涂得色彩斑斓。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赶早的人,已经在楼下叫卖秋天了。
“大白菜、白薯、萝卜嘞。”叫卖声拉着长音渐行渐远。
听着渐行渐远的叫卖声,想起故乡的田野和外公的菜窖。在我的记忆里,每到大白菜、白薯、萝卜收获的季节,外公就会早早整理他的菜窖,等待冬天,把秋天藏进去的那一刻。秋收冬藏,故乡人以原始和淳朴的方式,把他们对未来的希冀储进菜窖里。而这留在记忆深处颇具仪式感的一种储藏方式,也成为了一种乡愁,令我不能忘怀。
记忆里,外公是一个菜把式。他不仅管理着村集体的菜园子,得空还要打理自家的菜园子,外公在世时,把他一生的心血,都付诸于他心爱的那些蔬菜们。
儿时,我喜欢住在外婆家,理由很多。比如在外婆家可以吃到香喷喷的大米饭就咸鱼或是虾酱豆,不过吃食永远满足不了儿时的那条馋虫。我还可以跟在外公身后,看着他种植、打理他的那些蔬菜们。我最喜欢的,是进入外公的菜窖里,那里有甜甜的白菜心可以慰籍我的味蕾,还有心里美紫心萝卜,嚼在嘴里又甜又脆。至于红瓤白薯,用小牙啃去外皮,一口下去咬出甜滋滋,嚼出一股股甜来。贫困的岁月里,甜与我而言,就是幸福的滋味,也是留在记忆深处的最美味。
外公不仅是种菜能手,挖出来的菜窖也是令人羡慕。别看瘦小的外公身材不高,可是他却积蓄着大能量,一个大菜窖只需五六天就能完美呈现在自家院子里。说是容易,回想外公当年挖菜窖,也是付出很多心力的。
儿时的冬季,不比现在什么蔬菜都有的卖。那个年代的农村,家家户户都要冬储大白菜,院子里的那个菜窖也就成了稀奇。
秋深露重。外婆家院子里那棵柿子树上的麻雀“啾啾”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推开木格窗,晨光熹微,小麻雀们在枝间欢快地跳跃。柿树的叶子大多已被秋风吹落,留在枝头上的那些黄色的柿子,被晨光镀上一层暖光,那一刻便更讨人喜。想着它诱人的甜,有立刻入口的渴望。看到外公背着手在院子里东侧迈着大步走了一个长方形,我好生奇怪外公那一刻的步伐与往日不同。
趴在窗前喊外公:“外公,你在干啥呀?”
外公似乎沉浸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回应我。“你外公在量菜窖的尺寸呢。”在院子里喂鸡的外婆应了我一声。
原来外公是先用他的双脚来丈量菜窖的尺寸,然后再用双手挖出菜窖。外公用他踏实的脚步和勤劳的双手,经营着一家人的生活。外公只是故乡人的一个缩影,祖祖辈辈故乡人,在故乡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固守他们心中的家园。
“外婆,我想吃甜柿子。”我的馋虫一清早就开始蠕动。
“小馋猫,空肚子不能吃柿子,等吃完早饭,让你外公给你摘。”外婆笑着说完,又去忙碌。外婆的笑容,总是那么温暖。
一听到快有甜柿子吃了,兴冲冲跑到院子里,眼巴巴地望着那棵柿子树上的柿子,咂摸了一口口水,都是甜滋滋的。
回头,才发现外公扛着锃亮的镐和铁锹从厢房出来。“外公,你要去田里干活吗?”
“我要挖菜窖啦。”外公是一位很善良的老人,只是外公不喜欢笑,总是沉默的样子,我记忆中很少看到外公像外婆那样的笑容。后来听我的母亲说,其实外公曾经也很爱笑,自打我那未见过面的小舅舅去水塘洗澡溺水而亡后,痛失爱子的外公,从此很少有笑容了。我也知道了,外公不许我去那个水塘附近玩的理由了。小舅舅的无意溺水身亡,成了外公永远的痛。
“外公,我来帮你挖菜窖吧。”其实,我的小心思是想着让外公帮我摘柿子。
“你还太小呢,等你长大了再帮外公挖。”说完,外公吸了一口大烟袋里的烟,然后在沾满泥土的鞋底上磕打了一下,烟袋里烟灰落在地上,被风吹散。
瘦小的外公,抡起的大镐像是被外公施了魔法,不一会儿被外公用脚丈量的地方,就被挖开了一个坑。刨开的泥土泛着特有的芳香,我也拿着一个小锄头学着外公,像模像样地刨着土,一个碗大的土坑就累得我满头大汗。
“外公,你看我厉不厉害。”小孩子喜欢被人夸赞,我也不例外。
“你很棒!”外公转过头冲我竖起大拇指。
其实,我自是知道的,那是外公给予我的鼓励。
就这样,外公只要有空,就挖菜窖。外婆也来助战,帮着外公从越来越深的坑里,用底层铺了稻草的柳条筐,一次次把坑里的土提上来。几天过后,一个长、宽、深大约分别4米、3米、2.5米的菜窖就挖好了。外公不管是种植、打理蔬菜做到细致入微,挖菜窖也是一道道工序容不得一点马虎。菜窖的底部修整得平平整整不说,就连菜窖的四壁也打磨得很光滑。
外公说:“菜窖是冬储蔬菜们的家。”
一个温暖的家,就得有一个像模像样的房子,当然也不能缺少窗和门。接下来,外公会精心给他的菜窖打造一个温暖舒适的家。
所谓的门,就是人出入菜窖的地方。而窗,就是给菜窖排气的口。
外公找来事先准备好的粗木棍或是檩子,还有秫秸秆、玉米茬子、稻草,像是盖房子一样,做窖顶。外公先把玉米茬子依次码放在他之前沿着菜窖的坑沿处清理出来的大约33厘米的地方,再把粗木棍或是檁子,按着一定间距排放在玉米茬子上。接下来还要给菜窖加上保温层,依次在粗木棍或是檁子上铺一层秫秸秆、稻草,最后将那些挖出来的泥土覆盖在上面,用铁锹拍实,也是起到保温的作用。在这个工序进行时,外公已经在菜窖向阳处留出50—60厘米见方的窖口,这就是前面提到的那道所谓的门了。而在窖口的对面,留出的大约30—40厘米见方的排气口,就是那扇窗。光有门窗是不够的,进入菜窖不能直接爬门窗,勤劳的外公,给菜窖挖了“坎窝窝”,上下菜窖不需每次搬木梯子就可以随时进入。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儿时在外公的菜窖里上下爬“坎窝窝”的乐趣,上蹿下跳像是快乐的小猴子。最后,外公背着手,围着菜窖将它周围的土踩实。我也跟在外公后边,踩着他大大的脚印,学着他的样子,一步、两步、三步……踩着外公留下来的脚印,是那样的踏实。而那一老一少,一前一后温馨劳作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深处。
外公的菜窖挖好了,就等那些冬储的蔬菜们入住了。
没过多久,大白菜、绿皮萝卜、红皮萝卜、紫心萝卜、胡萝卜、白薯等冬储蔬菜、粮食,陆陆续续来到它们的温暖舒适的新家。
外公先在菜窖底下铺上一层沙土,然后一层竹竿一层大白菜地将大白菜码放整齐,这样做为的是通风效果好,大白菜冬储过程中不易腐烂。在大白菜入窖前,去老菜帮、烂菜叶的整理工作多由外婆来干,外公负责入窖。接下来隔几天的整理工作,也是由外婆分担。为了让那些可爱的萝卜、胡萝卜们能保持新鲜不糠心,外公会给它们埋上一层沙土,等到吃的时候,它们依然脆生生、甜滋滋地。
我曾经好奇地问外公:“外公,为啥把它们埋起来呀?”
“沙土有灵气,保湿又透气,埋进去它们就更甜了。”外公的话我深信不疑,因为我吃到的外公菜窖里的那些冬储萝卜,果真是水润润的、脆生生的、甜滋滋的。
我记忆最深的是,有一年冬天我突然发烧毫无胃口。外婆摸着我发烫的额头着急,“孩子不吃饭咋有抵抗力呀。”外公虽然是疼惜我,但依然是默不作声。他悄悄去菜窖里取了一棵大白菜,剥去老帮,将水灵灵的白菜心切丝,拌上白糖和醋端到我的面前:“丫头,尝尝这个可口不?”
我看到有白糖似乎有了吃食的欲望,我急不可待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白菜心,嚼在嘴里脆生生、酸酸甜甜立马神清气爽。外公菜窖里的白菜水分足,白菜心更是脆脆甜甜。又有白糖和醋的加持,三者相逢,完美呈现出各自的特色,食着陶醉其中。
“外公,好好吃呀,又酸又甜又脆。”我发烫的小脸红扑扑露出笑来,外公也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外公的笑容,笑起来不亚于外婆那温暖的笑容,我幸福依偎在外公的怀抱。
说来奇怪,外公的那盘白菜心加醋拌白糖,不仅勾醒了我的味蕾,也让我快速退了烧,饭量大增。
后来,我离开了故乡,离开了外公,外公的菜窖也成为了遥远的记忆。科学技术在发展,冬天能吃上新鲜的大白菜早已不是奢望,遗憾的是唇齿间却寻不到当年的乡土气息。新时代的人们似乎渐渐在遗忘当年家家户户的菜窖,与我而言,外公的菜窖早已变成我的乡愁,心心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