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又吵架了。这一次吵得特别凶，在她还喋喋不休之时，他竟然一怒之下，顺手抄起桌子上的水杯用力摔在地下。她惊愕着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摔门而去。看着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她气得浑身发抖。不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必须离婚。
　　 狗东西，长脾气了哈！她一边收拾阳台上晾晒的衣服，一边愤愤地自言自语。不一会儿，她就把自己的东西塞满两个皮箱。自己一个人过去吧，以后看谁还管你！她环顾着房间，提起拉杆箱。可是去哪里呢？她思忖着。总不能去儿子家吧？去女儿家似乎也行不通。一大把年纪，一生气就离家出走，这岂不是让孩子们笑话？她把自己扔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委屈。一时，眼泪就流成了河。
　　 都怪当初没听父母的话，上了这条“贼船”。真是，不听父母言，吃亏在眼前。一想起这些，她的肠子都悔青了。你个死老头有什么好？当初要什么没什么，穷得叮当响，连结婚的房子，还都是借人家的。但我嫌弃了吗？还不是仍然亮亮堂堂地跟你结婚，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好不容易把孩子们拉扯大，各自过上了小日子，心想，这一下可轻松了；可你个糟老头，这几年脾气倒见长不少，今天居然敢摔杯子！哼！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以为老太太我好欺负啊！
　　 说干就干。她翻身下床，拿起笔来，没有一丝犹豫，就在纸上写下“我要离婚”四个字，下面还有自己的署名和年月日。写完，她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寒气袭人。她起身关上窗户。对面楼的灯光次第亮起，黑夜已悄悄来临。她没心思做饭，索性穿上外套，拿着雨伞走出家门。
　　 出了小区，她就拐入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这条幽静沉寂的小道，是她和他经常散步的地方。今天只她一人，身边忽然没了依傍，天又下着雨，她只好小心地踩着被雨水打湿的路面，百无聊赖地地往前走着。她记得，也是这样一条小路。路灯下的他，总是在她下班的时候，像一个守护神一样等她出现。有多少年了，她掰着手指一算，竟然三十年了。那时她三班倒，一回家累得只想睡觉。而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厨房。他把热好的饭菜端了出来，把筷子递给她，直到看着她吃完最后一口饭，他才满意地拾掇了碗筷。
　　 多少年了，他几乎承包了所有家务。什么买菜做饭，洗衣服拖地，接送孩子上下学，忙得像陀螺似的，可他毫无怨言。一下班，自觉从领导岗位切换到“煮夫”频道。有一次，他烧烙饼，可能没有掌握好火候，烙出来的饼又干又硬。孩子们吃了几口，往盘里一扔不吃了，说硌牙。这可伤了他的自尊心了。从那天以后，他就向对门的刘老太讨教烙饼手艺。一周以后，还是烙饼。用闺女的话讲，那叫一个酥软脆香，一盘不够吃，根本不够。还有，他身上穿的毛衣毛裤，都是他自己织的。他曾经自嘲自己，除了不会生孩子以外，什么都会干。想到这些，她“噗嗤”笑了。说实话，这些年确实难为他了。他在这个家的付出，确实要比她多。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贤妻良母。可退了休的她，现在不正在用实际行动补偿这些缺憾吗？你倒好，还说不得了，还尥起了蹶子。
　　 这死老头，雨伞也没带，这么晚了，能去哪儿呢？她四下看了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路灯下细蒙蒙的雨丝，在急速地飘落。她紧了紧衣服，掉转头往回返。进了小区，她远远地望见那扇熟悉的窗户有暖暖的灯光透出。她的心一下子踏实了。
　　 她打开房门，一股葱爆肉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猛猛嗅了几口，真香。她看见他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地上的玻璃渣已没了踪迹。她没说话，他也没说话。她换掉拖鞋，径直向卧室走去。她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兜橘子，黄艳艳的，她顺手拿起一个。这几天吃饭总是没胃口，早上她随便说了句想吃橘子。这不，橘子就搁床头柜上了。
　　 原来，他是去买橘子了。那张离婚纸条，压在橘子底下，正好露出一个纸脚。她抽出纸条一看，乐了。上面写着，坚决同意老婆大人的决定，你提出的任何条件我都答应；只是离婚的时候，千万把我带上。后面也署着自己的大名，也写着年月日。
　　 这都什么事啊，她撕掉纸条，一瓣一瓣吃起了橘子。他的声音传来，葱爆羊肉来喽，要吃的赶紧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喽。她“噗嗤”一下又乐了，起身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