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暖】桃花开了(散文)
每在冬天开年的时候,我就盼着春天赶紧到来,就如我这年老体迈的孤寡老人一样,也想花木逢春,想做些年轻人做的事,想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虽然岁月不饶人,皱纹在脸上一天天加深,可那颗不安分的心也想看看春天的美景,看看桃花开了的样子。
人活一辈子,应该精彩地活着,做完自己未完成的事,去看未看过的风景,才不留遗憾地在世上走过一遭。父亲常说,人活着就是不停地折腾,折腾到自己不能再折腾为止,折腾完了,人也就功德圆满,可以回归祖宗牌位了。
普陀山舟山群岛上有一个桃花岛,位于东海之上,岛上种满了许多桃花。每年三月份,水草青绿,艳阳高照的时候,就是踏春赏桃的好时节。桃花岛历史悠久,小说里的东邪黄药师就曾住在桃花岛上。不过真实的桃花岛原名叫白云山,秦朝时期道士安期生抗旨南逃来到此隐居,由于痴迷炼丹将墨汁洒于石头上形成桃花状,桃花岛也因此而得名。
不止桃花岛,在全国各地也种植得有大量的桃花。每到冬春交季,桃花树就开始萌芽,将生命赋予这个靓丽的春天,让春天越发的美丽。斜坡村也有种桃花,每年阳春三月,桃花树上就开满了桃花,将村子映衬得美轮美奂,在袅袅的炊烟中,呈现一片花海。
斜坡村有个姑娘叫何桃花,她家祖辈是清末时期逃难搬来的。不过何家没怎么开枝散叶,几代都是只有一个男丁,代代单传。斜坡村大部分人都姓蒲,何姓就她家一户,所以何家不愁娶不到老婆,婚配很便利。可到了她父母这一代,就只生了她一个女儿,按照惯例,他家要招个上门女婿继承香火。老俩口对何桃花很好,视为掌上明珠,捧在心底,含在嘴边,溺爱得不得了。
何桃花是我隔壁邻居,我们一起从小玩到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俩小无猜。长大一点后,何桃花就出落得亭亭玉立,美成了桃花般模样,开得美艳动人。何桃花家屋门口有一棵桃花树,桃花枝干分布均匀,像一把巨伞一样盖在地平线上,美不胜收。儿时的时候,我和何桃花经常在她家的桃花树下玩过家家,装成两夫妻样,在树下垒房子,做泥巴吃食。我们两家的房子独独处在一块,离村寨有点距离,隔着几百米。平时玩乐的时候,都是我和她在玩,没有小伙伴参与。
三月份的时候,桃花开遍了整个枝头,粉粉嫩嫩。在桃花树上,蝴蝶和蜜蜂在花儿上飞来飞去,扇动着翅膀,一会儿扎进去,一会儿飞出来,忙忙碌碌。看着满树粉红的桃花,我和何桃花在树下忙得不亦乐乎,上蹿上下跳,好不快哉!两个小孩子,在那个不知爱情为何物的岁数里,玩起了成人秀,抱在一起乱亲个不停,将口水全留在了彼此的脸上。等到何桃花再大一点身体有了明显变化后,我们才知道原来男女不可以这样胡来,要懂得廉耻之心。有了羞耻之心后,我们没有再在桃花树下玩泥巴,亲亲嘴的游戏,不过还是会坐在一起看桃花,把桃花插在衣服上、发丝里。
何桃花越长越大,出落得水灵水灵,成了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尤其她那诱人的身体,总吸引着我在夜里胡思乱想,想和她去过小时候的家家。有一次,在山里放牛的时候,俩人打闹,我猛地抱住她滚落在草地上,往她脸上亲。见我亲她,何桃花拼命反抗,对着我身上就使劲捏,捏得我嗷嗷大叫。肉中吃痛,我急忙松开手,向她求饶。农村的姑娘力气都很大,两只手用力抓起来,像极了螃蟹的两个大夹子,能捏得你生痛。
人性就是这样,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然后是无数次。何桃花的身体就像初开的桃花一样,对我充满了无穷魔力,让人忍不住就想一亲芳泽,动歪心思。作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我,怎会放过到手的肉,自然是想从她身上多揩点油,捞些好处。也不知是何桃花开了窍,还是我耍的流氓行径凑了效,她开始对我的动手动脚不再那么抵抗,越来越暖昧。
然而一次灾难性的悲剧,改变了一切,让何桃花刚开的桃花就合闭上了。她家房子地基塌方,房子垮塌,一家人全埋进了废墟里。那天我拼了命的在她家翻找,一根木头一根木头搬开,一块木板一块木板丢出去,就想把她救出来。我翻了一整夜,从头天晚上翻到第二天天明,累得满头大汗。大雨哗哗地下着,汗水和泪水,以及雨水混合在一起,也分不清谁是谁。好在村里的人也来帮忙,终于在一个夹缝里翻到了被压在木方底下的他们。何桃花被救出来时,还有一口气,她是她父母用身体扛住木方才活下来的。可惜的是,她父母永远地离开了她,离开了他们深爱的女儿,离开了这块他们无比热爱的土地。他们俩口子很勤劳,是村里的壮劳力,能挣满工分。
一场灾难,何桃花破相了,再没有以前那光滑细嫩的皮肤,脸上多了几道疤,像谢掉的桃花一样,剩一个花芯还残留在枝头上。破了相的何桃花变得沉默寡言,也不跟人说话,傻傻地站在废墟旁边,看着曾经自家建的房子,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了房子,何桃花就在我家寄住,住在我房间的隔壁。好在她家的粮仓没有和房子建在一起,逃过一劫,不然我家的粮食就捉襟见肘了。看着何桃花情绪低落的样子,我也很难过,不停地安慰她,想让她走出来。可能是她受了太大的惊吓与对失去双亲的沉重打击,一时半会缓不过神来,需要时间去消化疗伤。她家宅基地屋门坎下,那棵桃花树还在,依然杵在原来的空地上,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似在黯然伤神。也许桃花树也有心,它的枝叶和皮肤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全身萎靡不振,一副凄惨的景象。
她家变故后,我并没有嫌弃何桃花的长相,甚至愿意照顾她一辈子。我认为人的皮囊不过是外在的东西,终究会老去,人的内心美才是真的美。就这样,何桃花在我家吃住上学,帮着家里做家务,跟着母亲在自留地里一起种蔬菜。我爸妈对她也很好,全当多养个女儿。何桃花比我大一岁,多吃了一年粮食,干起农活来比我还在行。爸妈常夸她懂事乖巧,样样都会。那时我对她的心情是复杂的,甚至略微有点退缩。在农村来讲,桃花虽然破了点相,但影响不大,仍然有着精致的五官和高挑的身材,算美女一个。可是不知怎么的,看惯了她以前的容貌,觉得现在的她暗淡了不少。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越看也就越习惯了。我有去维护和她之间的感情,可是何桃花总有一分梗藏在心底,她对我的那份热情少了当初的那种天真,多了相敬如宾的拘谨。何桃花变成这样,让我很苦恼,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中学毕业后,何桃花弃学回了外婆家,帮着舅舅一家干活种地。何桃花提出要走,父母也不好留她,毕竟和我们家没有亲戚关系,那边可是她母亲的娘家人,他们才是亲戚关系。何桃花走后,我们之间的联系就少了许多,她忙她的生活,我忙我的学业,俩人各奔赴着自己的前程。但在暑假的时候,我还是会去看她,给她买东西,陪她玩。慢慢地,她也卸下了心理防备,开始回到了当初的样子,变得开朗了许多。何桃花走出来后,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火热,甚至在她外婆家的小树林里完成了我们的第一次。我工作了,被分配到了外地,回来的时间就更少,但心里已经装下了她,非她不娶。我想存点钱,在城里生活,然后等单位分配房子,再去跟她提亲。
然而世间就是如此捉弄人,何桃花结婚了。当我知道何桃花结婚的时候,心里猛地震了一下,才明白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我恨自己的软弱无能,为什么就不早点去她外婆家提亲?为什么要让这种关系不明不白的相处着?我狠狠地扇了自己几巴掌,把自己灌醉在房间里,发着愣地望着窗外世界,内心懊悔、悲凉。我不知道她为何如此选择,为何不能跟我商量商量,难道她忘了桃花树下的情谊,忘了曾经我们一起亲过嘴做过家家?我开始审视自己,审视这世间的一切情感,把自己关在一个独立的世界里,关在一个永远看不到边沿的黑暗屋子里。我自暴自弃,开始堕落,一心扑在工作事业上,再也没谈过一段感情。
何桃花结婚后,没有再回斜坡村,而我也因工作关系,长年旅居在外。后来国家改革开放,家里也搬离了斜坡村住进了城里,斜坡村就只剩我家那栋老房子和何桃花家的桃花树还在坚强的屹立着。许多年过去,除了父亲每年回斜坡村处理村里的一些人情世故外,我再也没回过一次自己的家乡。
何桃花是经人介绍的,嫁给了她外婆家的一户人家。她老公我见过,高高大大,一身腱子肉,一看就是个很有能力的庄稼把式,能挣满工分。从他身上穿着看,家境应该不错,比我家好多了。何桃花结婚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只能从旁人的口中听出她现在的情况。据村里人讲,她和她老公关系不怎么好,还传出孩子不像她老公之类的话,在家不受婆婆待见。面对这些风言风语,何桃花只能忍着,毕竟农村妇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不会轻易提出离婚。离婚在那个年代,是不受人待见的,会被人耻笑。命运就是如此,要为自己的行为而付出代价。就如我也一样,为自己的抑郁寡欢付出了惨痛代价,终日独守空房,看着那些褪色的墙壁,像个老年痴呆。我的经历也很惨痛,一直颠沛流离在外,过着四海为家般的生活。直到垂垂老矣的时候,才回到县城里守着那点退休工资,过着自己余剩不多的时日。
几十年没有回斜坡村,也不知道斜坡村如今变成什么样子,那棵桃花树还在不在?当我满怀心情回到斜坡村时,那棵桃花树已经被人从根部砍断了,不过好在桃花树旁有一棵小桃花树苗正在茁壮成长,这让我在失望中有了一丝安慰。小桃花树苗不大,也就三尺多高,上面还长出了许多叶子,生机勃勃。我怕这棵小桃花树苗和老桃花树一样活不长久,于是连土带泥地挖了出来,放进一个蛇皮口袋里,打算给它移居一个更好的环境。对于小桃花树的移植地,我选择了天下赫赫有名的桃花岛,那里是国家的风景名胜,不会有人为了柴火而去恶意砍伐,它能在那里一直存活下去。说走就走,坐在绿皮火车上,我带着它踏上了浙江舟山市的桃花岛,将它种植在了一个土壤肥沃的地方,让它在岛上慢慢成长,将来开出灿烂的阳光。
如今又是十年过去,我心中一直有个愿望,想去桃花岛看看那棵桃花树长什么样了,是否花开灿烂,满树粉妆。年龄大了,腿脚不便,但这仍然阻止不了我想去的那份心情。于是我在网上订了一张车票,坐着洁白的高铁向舟山市飞驰而去。
十年没见,桃花开了!曾经的小树苗现在已经长成了大腿粗的大树,伸出了许多枝干,像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一样挺立在那里,开得缤纷络绎。几十年过去,不知何桃花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在人世,于是我又去了她家里。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后辈中年人,从他脸上,我看到了年轻的自己。我询问了一下他父母有没有在家,他迟疑了一下,才神情黯然地说,父母都已去世多年,就埋在了屋后的山坡上。
我本以为她还在人世,正是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之时,没想到她先我而去了。我将从桃花岛带来的一捧桃花树枝放在了她的坟墓上,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才神情恍惚地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