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凡】生活的味道(散文)
食物的味道,包含着酸、甜、苦、辣、咸。人生,亦是五味杂陈。既有食不果腹的苦涩,也有丰衣足食的甜蜜;既有苟且偷生的际遇,也有受人关爱和尊重的时光。
一
在遍地饥荒的岁月,我二叔偶尔吃了一次用磨碎的高粱壳子做的煎饼,他就兴奋地对人说:“用高粱壳做的煎饼,真有粮食味啊。”那意思是,高粱壳做的煎饼,比树皮、野菜要好吃多了。我堂叔被饿急了,他就心情沉重地对人发誓说:“如果能眼前看着一摞煎饼,饱饱地吃一顿,就是死了也甘心。”
剪刀股菜,老家的人称之为“剪股”。味苦,不可食用。幼苗时,它的形状与苣荬菜极为相似。母亲在挖苣荬菜时,不慎把剪股菜也挖了进去。一天,父亲带着两个含有剪股菜的菜团子,在徒步去公社开会的路上,因饥饿难耐,便从衣兜里掏出菜团子吃了一口。不承想,那味道堪比黄连。又因为菜团子里,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黄豆粒,他实在舍不得扔掉,便强忍着,半天一小口地吃掉两个菜团子。
我记不得高粱壳煎饼的味道,早忘记了饿的死去活来的滋味,更不知道苦菜团子的味道究竟有多苦。我只记得咀嚼用谷糠做的“馒头”时,那在口里发出的“沙沙作响”的声音,及下咽时嗓子发麻、发涩、如吃稻草般恶心的感受。
到了少年,生活状况有所好转,家里的谷糠大都喂猪了。谷糠吃多了,猪的大便因干燥,常会出现血迹。严重时,因谷糠黏附于肠道上排不出来,容易得“烂肠瘟”,以致造成死亡。想起来真的有些后怕,我有幸谷糠吃的少,而没能像猪那样,或者便血,或者死于不治之症。
吃谷糠只是不得已的事,多数情况下,人们还是用山芋、胡萝卜、山芋叶及茄子、芹菜等充饥。这些东西的做法很简单,用清水煮熟,少放些盐就可以吃了。哪顾得上什么味道不味道啊?把胃撑起来要紧。所以,现在的市场上,我一见到这些东西,瞬间就觉得头疼、反胃。有人说我矫情,“洋眼”。我说,我是被那些东西吃伤了胃,才对这些东西反感的。再说,睹物思情,我也真地不想往顾以前那段悲惨的经历。
在父母亲带着我们逃荒的日子里,我有幸吃了两次心酸的“好饭菜”。
一次是我随父亲参加了邻居家的喜宴。宴席上,我们一帮小孩子坐在一起。菜是吃完一个上一个的。当上来一盘凉菜的时候,十几双黑乎乎的小手,齐刷刷地伸进盘子里,抓起一把菜肴就往嘴里塞。当端上来热菜的时候,孩子们便呼啦啦地站起身,一手拿着饭碗,一手用筷子往饭碗里拼命地扒拉着菜蔬。我因害羞,反应又迟钝,一顿饭下来,竟没吃到一块肉。一辈子快过完了,每每忆起那场喜宴,都觉得懊恼不已。
另外一次吃的是“忆苦思甜”饭。吃菜团子的时候,点的是煤油灯。而吃白面馒头时,点的是电灯。此时,我咬了一口馒头,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因为看着明晃晃的电灯,我就想起了我“暗无天日”的家。电灯线已经扯了半年多了,父亲和哥哥为了买那么一个电灯泡,奔波于城市与乡村之间,腿都要跑断了,也没能买到。我生在新社会,却活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窝囊,惭愧。比起有电灯光的人家,这白面馒头,我咽得下去吗?
二
乡下有句俗语,叫做“自家的孩子好,别人的庄稼好”。我人长的猥琐,身上又没有“爱人毛”,可母亲就是偏偏喜欢我。我说:“人不论黑白,照出的黑白照片都是一样的。”母亲就夸我聪明。我用彩笔画了一颗向日葵,她就到处给人家炫耀,说我心灵手巧。当我有了好东西吃的时候,她就会从心底里高兴地说:“人没长好,就是命好。”
还真被母亲说准了。困顿的年代也好,能吃饱饭的年代也好,我都因了亲人或好心人的关爱,吃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美味佳肴”。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秋节能吃上月饼,那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可在我的记忆里,祖母将省下来的月饼,硬逼着我往肚子里咽,以致多年以后,我见到月饼就想吐。
在白茫茫的大路边,及热辣辣的太阳下,我和弟弟都光着屁股在那儿尽情地玩耍。忽然间,从远处的庙宇里走出一个俊俏俏的阿姨。她穿着灰蓝色的衣服,黑色的鞋子,亮闪闪的黑发上,插着一颗亮闪闪的银簪子。轻盈的步幅,笑眯眯的眼神,美得醉人。她端着一碗水饺,递到我和弟弟的面前,轻声细语地说:“小朋友,吃了吧,吃完了饺子咱再玩。”
不会是做梦吧?那个年代,哪可以轻易吃上水饺呢?记得过新年时,因为没面包饺子,为了“敬老天”,母亲只做了两碗上面放了点红糖的白米粥。看到有的人家吃饺子,我常急的掉眼泪。
阿姨的水饺真香!我想亲亲阿姨,我不好意思;还想叫她一声“娘亲”,又觉得害羞。
我们家逃荒所到达的黑龙江省安达市,冬季格外寒冷。借住的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子,既是厨房,又是卧室。因没有柴草取暖,室内墙壁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那放着寒光的墙壁,仿佛让人置身于一个落寞的、银光闪亮的世界。一天,只有我和弟弟偎依在炕上取暖。邻居张老伯,送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菜烩肉。我们来不及对老伯说声谢谢,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们吃了一口,就想着再吃一口。眼看着一碗菜,仅仅剩下了最后一片肉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后来,母亲含着眼泪,又把这块留给她的肉分做两半,放进了我和弟弟的嘴里。吃了张老伯香喷喷的白菜烩肉,像一股暖流抚慰着身心,我的身子不再寒冷。
那个岁月,我特别热切地盼望着过年、过节。年节期间,因为各家烧的是干燥的好柴禾,烟囱里冒出的烟火就格外的旺盛,充满了直插云霄的生气与活力。空气里弥漫着豆腐的馨香味,馒头的馨香味,和煮肉的馨香味……
猪肉煮熟了,母亲会把那肥厚的肉片子,沾上盐粒儿,一块一块地塞进我的嘴里。吃的多了,头脑就有了晕晕的感觉,像贪杯的人多喝了两杯酒,又像口渴的人猛喝了两瓶“凉白开”,那是睡梦中轻飘飘地在空中自由翱翔的快乐,也是在母亲的怀抱里品尝温暖的享受。
因基础差,我在补习班连续学习了两年都没考上大学,用“压力山大”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由此,我身子瘦的像一张纸,一阵风刮来,都能把我刮的乱转圈。一天中午,当我捧着书本在斑驳的树荫下读书时,突然发现,丛林深处,一位女子笑盈盈地向我走来。她手里拿着一包白砂糖,不由分说地就往我的手里塞。尽管我百般推脱、拒绝,但终于不能成功。见我接受了她的馈赠,便开开心心地离我而去。她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可是,她秀色可餐的容颜,及无声的关爱,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
三
时代变好了,食物来源更充足、更美味,生活的味道,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味道,也是爱更深、情更浓。
我居住的小区,二百米范围内,有汽车站,有超市,有医院,有智能化的市民广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达不到的顺意和开心。
退休了,我依然生活的充实。早晨,去公园里散步,随后去小摊上吃早点。这里有辣椒酱为佐料的水卤豆腐,有牛奶,有热粥,有糁汤,有水饺,有包子,有烧烤,也有丰盛的大餐……生意人越发的聪明了,城里有的美食,乡下都有,城里没有的,乡下也有。
乡镇的街道上,有二十多家美食店。兜里有钱,外有美食,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乡下的人,早已不在自己家里吃早餐了。十里八里的,开着车子,兜风似地到外面吃早餐,一脚油门的事。吃饭花个十元八元的,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早就吃腻了大鱼大肉,为防止手上湿疹复发,也不敢吃海鲜。我便馋猫似地围着市场转悠来、转悠去,核桃、板栗、菱角、鲜玉米、拐枣、芋头、知了、蚕蛹等,或者是酸奶一类的各种新生产的饮料、点心……凡是新奇的、味道鲜美宜人的,都可着劲儿地去买。现在是买方市场,也是“吃货”市场。挑挑拣拣地买东买西,是体现尊严的事,是乐趣,也是享受。
没事了,我就到老伴的农资门店帮着做生意。这里可接触到淳朴的农民、精明的生意人,也可以接触到心满意足的老人和阳光灿烂的年轻人。在与这些人沟通、为他们提供周到服务的同时,也收获了亲情、友情,和生活所需的“银子”。此外,空闲时间,我还上网看新闻、看抖音、看文学作品。来了兴致,随手写一写散文、随笔一类的短文,是心情的洗礼,也是情操的陶冶。
购买农资的人,农作物获得了丰收,心情就按捺不住地激动。逢年过节,他们常送我一些时令的、无公害的土特产品,我也不客气地欣然地接受。在写作平台上,每当我的文章获得了精品,或偶尔获奖,老师们都会给我送上两三朵小红花,以示祝贺。我如同吃了人间仙果,心里那个甜、那个美,无法形容。
如果说农人们的时令特产,是让我一饱口福的珍馐,那么,文友老师们的祝福,则是我不懈前行的精神食粮。
我爱我们幸福、和谐、风清气正的新时代,我更爱那些掏心掏肺为我好的人。生活的味道,就是如此。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