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立冬，不到半夜就变了天。“嗖嗖”的西北风卷着雪花，挥舞着刚刚到手的“接力棒”为所欲为，肆意横行。或红或黄或青或绿的树叶不情愿地离开枝干，纷纷扬扬，漫天飞舞，东一片西一片地点缀在雪地里。气温一下子降到零度以下。
　　 天麻麻亮，省分局刑警队长卢钢与镇派出所的小赵身着便装，行走在去向家村的山路上。
　　 “这鬼天气，千变万化的，昨儿秋装嫌厚，今天棉大衣都冷。咳，早知道穿上高领毛衣就好了。”小赵缩了缩脖子嘟喃着，抓紧了蓝大衣的领口。
　　 “几里山路下来，保你小子冒汗！”卢钢呵呵笑着回了一句。将带着体温的围巾取下来，绕在小赵的脖子上。
　　 “不用不用！我年轻力壮没事儿，倒是卢队您，几天奔波没得到好的休息，风吹雪打的，犯了颈椎毛病多难受哇。”小赵慌忙往下摘。
　　 “我还有。”老卢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住小赵，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条花毛巾围上，用力扭动了几下脖颈。
　　 “太短了不顶事，我来戴毛巾。”
　　 “傻小子，白围巾配上蓝大衣，多帅啊。呵呵，你小子听谁说我颈椎不好？”
　　 “猜的呗！上回下来调查这个案子酷暑难耐的，您还戴围巾。对吧？”
　　 “善于观察，你小子有干这行的潜力！多大了？”老卢呵呵笑着，张开双臂从后边拥住小赵，并肩来到山根底下。同样一米八的小赵在卢钢面前，不知穿得单薄还是身体消瘦，细了一圈儿。
　　 “谢卢队鼓励。虚数二十八。”
　　 “属耗子？”
　　 “对。属鼠，也叫耗子。”
　　 “我儿就属耗子，比你小十二岁。”
　　 “卢队的儿子一定很优秀吧？”
　　 “还行吧。”
　　 “嫂子什么工作？”
　　 “人民医院护士长。”
　　 “嫂子一定很贤惠吧？”
　　 “卢队参加工作多少年了？”
　　 “卢队慢点，破了那么多案子，给我讲讲好不好……”
　　 几朵雪花飞过来，扭动几下轻盈的身子，巧妙地落在卢钢的睫毛上。卢钢抬手擦眼睛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个趔趄，小赵紧走几步将他扶住：“卢队，没事吧？”
　　 卢钢喘息着停下脚步：“现在是爬山，你小子刨根问底就不累吗？呵呵，也冒汗了，这会儿不喊冷了吧？你小子说实话，跟我下乡有没有情绪？”
　　 “嘻嘻，小赵只回答您最后一个问题，其它都省略。谢谢卢队为小赵提供这次锻炼的机会。跟您一起破案，小赵高兴。”
　　 “你小子油嘴滑舌的，这样吧，咱俩比赛一下，山顶就是目标，谁赢首犯就交给谁抓，怎样？”
　　 “一言为定，您可别后悔！长跑也好爬山也罢，都是小赵的强项。卢队，加油！”小赵丢下一串欢声笑语，向山上冲去。
　　 警校毕业分配在镇派出所，工作不久的小赵，还是第一次接触案子。虽然属于小偷小摸，但能亲手抓住从城里逃回来的惯犯，想想都过瘾。卢钢是省里下来的刑警队长，破案的事迹在同行内广为流传，令小赵十分敬佩。加上他平易近人，总是笑眯眯的，所以，小赵的问题也就特别多。
　　
　　 二
　　 那是一个秋日的中午，太阳火辣辣的。住在郊区平房，骑电动车送外卖的一位年轻妇女下班回家。正准备进自家住的胡同时，突然，身后闪电般驶过一辆摩托车，随着“兹兹”震耳欲聋的刹车声，坐在摩托车后面的歹徒伸出大手，一把拽住女人脖子上的金项链，将她连车带人甩出好几米！没等妇女反应过来，戴棉头盔的两名歹徒已原路返回，扬长而去。
　　 “快，快来人啊，救，救命啊！”
　　 半小时后，脖子上道道血印的妇女在丈夫的陪同下报了案，她语不成句泣不成声，身体筛糠般颤抖。
　　 “罪犯身高大约多少？”
　　 “不，不知道。呜呜……”
　　 “看清脸了吗？”
　　 “没，没有。呜呜……。”
　　 卢钢发现，歹徒作案的手法与城西刚刚丢失的电动车相似。这帮人有很强的组织纪律与偷盗经验，无论春夏秋冬，作案必戴棉头盔或大口罩。他们分工明确，有多个姓名与身份证，会修车会开车会撬锁会伪造现场会做假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年轻妇女刚走，一位情绪激动，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在儿子的陪同下急冲冲来报案：“没错，是他，肯定是他！烧成灰我也认得！”
　　 原来，二十多年前，刘老太太上桥头（民工找工作的聚集点）找了个刮腻子的。那人自称姓乔，也不用帮手，一个人爬上爬下，活干的特别精细。就在刘老太太出门买菜半个小时的空隙，姓乔的将老太太放在衣柜底层，准备娶媳妇的黄金白金首饰，上万元的人民币全部卷走！因罪犯及时消失，至今没能破案。
　　 顺着老太太提供的线索，经过多次摸索蹲坑，终于发现了这帮人聚集藏身的窝点。队员们化妆成快递员去送盒饭，顺藤摸瓜一举抓获六人。
　　 卢钢他们顾不上喘口气，连夜突审，发现除去网名“飞鹰”也就是团伙的一号人物外，还有另外三人漏网。要命的是，里面没有老太太提供的那个人，而且，所有罪犯均不清楚几人的行踪。虽然在公安的监控下，罪犯们一直与他们保持联系，可嫌疑人似乎觉察到什么，不与任何人联系，视频音频都无任何痕迹，更不透露准确位置。
　　 为了不打草惊蛇，公安机关对供出的收破烂、修车铺、民房大院等几个赃物点进行了秘密监视。
　　 “有些贵重物品，都在飞鹰手里。承诺出手后马上分红。”
　　 从供词中还得知，飞鹰有个快要出嫁的独生女儿。沿着这条线索接连排除几个落脚点后，锁定飞鹰的老家——向家村。
　　 在县、镇、乡三级公安机关及派出所的秘密配合下，卢钢派徒弟小马提前潜入向家村，自己与小赵爬山过沟，徒步八里来到向家村村后的山沟沟里。
　　 上午十点多，天晴了雪化了风小了，两人找了个向阳的地方，卢钢从包里取出准备好的塑料布，与小赵并肩坐了下来。
　　 “卢队你听，唢呐吹鞭炮响，村里好像有人家办喜事呢。”
　　 “我知道。”卢钢话音刚落，警务通就发出，“卢队卢队，新人轿车已到村口，新人轿车已到村口。”
　　 “严密监视。”
　　 “你看，这就是飞鹰的真面具。此人老奸巨滑，南腔北调会模仿多种口音，反侦察能力特强。小马虽控制了他的金杯车，可这地方山多沟深地形复杂，小心狗急跳墙。”卢钢指着小马发过的照片说。
　　 “明白！”小赵立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卢钢敬了个礼，心“咚咚”狂跳。
　　
　　 三
　　 村民王有贵的院里院外阳光满满，喜气满满，欢声满满，笑语满满。
　　 女儿娟子五岁那年，王有贵就丧了妻。当时，他还不满三十岁。埋葬妻子后，伤心欲绝的王有贵将娟子交给岳父岳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家乡，进城打了工。
　　 王有贵中等个头，五官端正，会架子工瓦工木匠油漆工吹唢呐拉二胡多种手艺，是个心灵手巧，勤快能干的男人。因吃喝嫖赌抽样样不沾，媒人多次为他提亲，可为了娟子再没成过家。有了存款后，在岳父母的掌管下，他投资于畜牧业，顾羊倌聘牛倌请干重活的，二十几年下来，赚得盆满钵满。成了远近闻名的养殖专业大户。
　　 娟子长大后，出落的亭亭玉立，非常俊俏。没考上理想的大学的她，两年前与乡青年干部雷柱相识相恋。雷柱家庭工作都不错，模样英俊性格也好。每每望着娟子幸福的笑脸，王有贵的心就像灌了蜜，高兴的嘴都合不拢。几十年的辛劳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中午时分，王有贵把三间正房南房西房包括院中间全部摆上桌椅。大摆酒席招待客人。
　　 王有贵别出心裁，将回门宴办成现代古老双结合，古老的是：新人媒人娶亲送亲清一色中式衣装，八抬大轿抬新人。现代的是：伴郎伴娘乐队摄像小汽车一路追踪，宴席一散新人马上返回婆家。
　　 “所有的亲朋，所有的好友，所有的乡亲们，大家好！今天，是我女儿女婿结婚典礼回门大喜的日子。王有贵我摆酒席招待在座的亲人！”
　　 “哗……”掌声响起。
　　 王有贵将岳父母请上台，深鞠一躬，哽咽着说：“爸，妈，有贵我打小没爹没娘没人疼，娟子她妈半路又将我们爷儿俩抛下……是，是二老代替有贵两口子将娟子拉扯大，您们这，这，这份儿恩情让……让，让有贵如何来报答！”
　　 “说这些干啥，一家人应该的。”“大喜的日子别提不开心的事。”“是啊有贵，我们清楚，谁苦也没你苦。好孩子，娟子出嫁你也该成个家了。”岳父母边擦着眼泪边安慰。
　　 “哗……”掌声又起。
　　 王有贵又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搀扶上来深鞠一躬：“上年纪的乡亲大概有影响，这位只读过初中的老人就是我的小学老师。敬爱的张老师，学生不止感谢你教我写字做人，还感谢你给了我有贵这个名字，有贵我背井离乡常在外，家乡有贵人异乡有贵人身边永远有贵人啊！”
　　 “哗……”掌声再起。
　　 “王有贵我感谢党的好政策，感谢生我养我的向家村！最最感谢乡领导村干部与众位乡亲！进城二十几年，有贵我很少回家乡，是大家不忘旧情，为我分土地分新房，代有贵照顾一家老小。说实话，只有解决了这些后顾之忧，王有贵在外才能放开手脚，安心赚钱！所谓金钱有价，情义无价，情义就是无价之宝！今天，凡是有向家村户口的，干部也好村民也罢，无论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所收的礼钱一律奉还，全当王有贵谢大家这份儿情义啦！”
　　 “哗……”掌声雷动。
　　 王有贵眼含热泪，如数家珍似的将当年家穷，老婆病重时乡亲们如何抬担架送医院死后又如何帮忙；进城后，自己如何打工如何受苦如何受气如何思念年幼女儿的艰难路程讲给众人听，引得大家眼眶湿润，“啧啧”赞叹。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容易啊！”
　　 “是啊，这样的父亲，太伟大了！”
　　 “娟子，好好孝顺你爸！”
　　 娟子用力点着头，珍珠般的泪水不此一次洒落衣襟。
　　
　　 四
　　 太阳照在山沟沟里，金黄的土地犹如炕头似的热呼呼的，让人有些怀疑刚才的寒冷。小赵解开大衣纽扣，孩子般依偎在卢钢身边：“卢队，还是那句话，破了那么多案子，给我讲讲吧。”
　　 “有女朋友吗？”老卢反问。
　　 “没。噢，有，有过。可是……”
　　 “吞吞吐吐的，有还是没有？”
　　 “处过一个，是我高中同学。刚开始还行，你来我往的，她还答应婚后调回小镇来工作。卢队，不得不说，社会是个大染缸啊，慢慢地她就变了。”
　　 “呵呵，是不是你小子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也不全是……人家漂亮有学历，毕业分配到大城市，通过努力，前途无量。后来，我俩很少在一起，再后来，聚到一起也是话不投机。卢队，最让我不能容忍的是，她总拿有色眼镜来衡量我的工作，说当警察有危险得罪人经常不着家，社会人对警察这行评头论足，分成了好几等。哼！既然这样，我这个小警察何能与你相配？所以，所以我想了很久，感觉长痛不如短痛，就和她提出了分手。”小赵浓眉皱到一起，漂亮的大眼睛里现出忧郁的光来。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么帅的小伙子，有的是好姑娘！说实话小赵，现在你对咱们这行怎想的？”
　　 “从小我就喜欢侦探小说破案电影，理想也是当一名警察。可是，可是……”
　　 “怎么，后悔了？”
　　 “不后悔！”小赵表决心似的站起身来，对卢钢行了个漂亮的警礼。
　　 “那就好。悠悠之口难堵，众人之心难猜，别人说那是人家的事。关键是咱们要做好自己。小赵，国家培养我们，我们就要对得起人民警察这个称号；百姓信任我们，我们就是惩恶扬善，保一方平安的那把利剑！记住我们的宗旨：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
　　 “是！”
　　 “卢队卢队，喜宴即将开始，嫌疑人A在院外把风，嫌疑人B在院内帮忙，嫌疑人C正与飞鹰窃窃私语。”
　　 “收到。”
　　 “卢队卢队，喜宴开始，嫌疑人全部入席，全部入席。”
　　 “行动！”卢钢双目炯炯，有棱有角的方脸严峻起来。俩人一溜小跑，瞬间就进了向家村。
　　
　　 五
　　 娟子出嫁那天，警察小马就以乡长外甥女的身份顶替舅舅来送礼，当晚就住在王有贵的家里。
　　 小马是个“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漂亮姑娘。她柳眉不用描，杏眼不用画，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自然美。如今，紫色休闲套装，雪白的旅游鞋穿在她的身上，更显举止高雅，落落大方。
　　 小马从娟子出嫁到回门，都和村里几个妇女跑前跑后，帮着借桌借椅借大小板凳家具，择菜帮厨洗碗打扫卫生……里里外外忙个不停。
　　 “这闺女真好，城里来的吧？”王有贵问。
　　 “在镇上住。舅舅推荐我参加这次的乡青年领导选举，我来试试。王叔，舅舅说表哥结婚叔虽没参加，却大礼相送，非常感激。舅舅还夸王叔有头脑会投资，养殖前景不错呢。只可惜他有个会，没能亲自来参加。”
　　 “王有贵我何德何能，敢劳烦乡长大驾！闺女，代我好好谢谢他。等喜事忙完，亲自上门道谢。”
　　 “好嘞！”
　　 “卢队卢队，亲朋多数散去，剩下几个帮忙的。嫌犯A与B院外把风，C与飞鹰在一起。”
　　 “收到。”
　　 “卢队，飞鹰送新人上轿车返回屋。”
　　 “卢队，嫌犯A与B先后往金杯车走去。C与飞鹰收拾东西，看样子要走。”
　　 “明白。”
　　
　　 六
　　 “抓不住爱情的我，总是眼睁睁看它溜走……”
　　 五大三粗，四十左右的嫌犯A为了这次的任务，几天没喝过一口酒，可是，心情却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因为，飞鹰亲口答应事成给他提门儿亲事，还要带他做一笔大买卖。买卖一成，赚的钱吃香喝辣一辈子都花不完！长这么大除去偷就是抢再就是出去鬼混，还没正儿八经娶过老婆呢。心情舒畅的他哼唱着歌儿拉开车门，屁股刚挪上半个，只听身后：“不许动！”，接着是咔嚓一声。
　　 “闭嘴！谁敢开口，罪加一等！”
　　 嫌犯A一看，不知啥时候，自己竟与嫌犯B铐在一起。这速度，比老子骑摩托车抢钱包抢项链快多了！
　　 “王叔，家里一堆事儿，你们这是干啥去呀？”车外，传来小马的声音。
　　 “一会儿就回来。闺女，这两天辛苦你了。不好意思，叔也没时间送你，改天一并道谢。回去吧。”王有贵答。
　　 王有贵可不像嫌犯A那样，做梦娶媳妇儿——光想好事儿。
　　 自打盗刘老太太首饰的那天，王有贵就明白自己走上了一条不见光的道路。期间，他不止一次后悔，想金盆洗手。可看到上门的“买卖”手就痒痒，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就这样抱着侥幸心理屡屡再犯，除去先前毛病没改掉，还变成个彻头彻尾的惯偷首领。
　　 女儿出嫁的这几天，王有贵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经常梦见乌云压顶，雷在自己头上“轰隆轰隆”盘旋，无论跑到哪儿雷都追到哪儿。每每醒来便心惊肉跳，冷汗满身。人前一面鼓人后一面锣的他表面轻松，内心却如老牛爬坡——筋疲力尽。
　　 嫌犯c拉开右边的车门，让王有贵先上车，王有贵习惯性地往车内一瞥明白了一切，扭身抬腿后脖颈却被小赵死死卡住，一扭头，嫌犯c已被小马铐上！
　　 “飞鹰，还准备跑？”卢钢犀利炯炯，厉声喝问！王有贵仰天长叹，对小赵伸出他那双罪恶的双手。
　　 “卢队，赃物果然在车厢里！”这时候，金杯后门大开，传过小马那清脆悦耳，银铃般的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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