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葡萄，很多人并不陌生。这种富含丰富营养价值的果实在全世界都有，尤其以我国新疆的吐鲁番葡萄最为出名。我没吃过新疆葡萄，但我吃过许多地方的葡萄，却没有我家的那棵葡萄树结的葡萄好吃。
　　 葡萄树是藤蔓植物，主要依附在其它树上。对于其它树种而言，葡萄树就是个灾星，它抢夺了被依附树种的阳光，让它们苦不堪言。就如我家的那棵柿子树，被我家的葡萄树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柿子树想往上生长一点，冲出重围，可是葡萄树一点也不留情面，生到哪攀附到哪，就是不让它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为此，柿子树每年的产量很低，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果实孤零零地挂在上边。
　　 柿子树的果实和斜坡村其它柿子树的果实不一样，全村就我家那一棵，果肉是松软粘稠状，特别甜。然而即便如此，我家还是放任葡萄树对它的霸蛮欺凌，不管不顾。只因葡萄树承载了我家的经济命脉，所以父亲对它格外偏爱。也可能是历史原因，这两棵树的年龄都太过久远，对于农村来说，很难取舍。在农村人的眼里，值钱的东西才会被珍惜。父亲根本不知道柿子树的价值，只觉得它结的果没有葡萄树结的果那么值钱，毕竟产量就摆在那里，两相权衡，葡萄树还是胜利了。虽然柿子树结的果少，但总不能让它死去，它死了，葡萄树也没了依附的对象，会对产量造成致命打击。于是父亲砍掉了一部分缠绕的藤蔓，让柿子树有一丝喘息之机，吊着半条命。
　　 我家的葡萄树应该有近150岁的历史了，历经七代人，是由隔壁邻居烈祖蒲文丁种植的。他们家以前家世显赫，有在清政府当过官，又是新中国建立前的地主身份，所以土改的时候，这棵葡萄树就分到了我家，成了我家的一份子。从我记事起，这棵葡萄树就已经步入老年上百年的时间，可以说是垂垂老矣，还躬着身坚持着一身傲骨。你看它那身体就像一个成年人的手臂一样粗，强壮而有力。葡萄树沿着柿子树干一直往上爬，爬得满树都是，它仍然是这片区域的王者，傲视着天空。我家的葡萄树是我见过最粗壮的葡萄树藤，它的藤干上已经覆满了非常粗犷的老皮，一层层的皮与皮之间沟壑纵横，显示了它不羁的年月。正常葡萄树的寿命都在六十岁左右，有的能活到一百多岁。世界上最长寿的葡萄树在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州，如今已经近一百八十岁高龄，依然生命力旺盛，结着许多葡萄串。
　　 我家的葡萄树和柿子树就相依在大伯家的茅厕下，拥有着非常肥沃的土壤，正在快乐地生活着。茅厕旁边是一丘水稻田，稻田里长着青绿的稻禾，一眼望去，像一张碧绿的毛毯盖在地表上。农家稻田里都会有倾倒家肥的习惯，出水口处又刚好流经葡萄树边上，渗入土壤里的部分养分难免会被葡萄根系吸收，让它获得源源不断的能量，有了充分的生长环境。
　　 我家有五口人，除了父母就剩我们姐弟仨。大姐读五年级，二姐读一年级，我读学前班。我们姐弟仨每年的学费除了那头老母猪下的崽卖钱，就是这棵葡萄树结的果实拿去卖，用这为数不多的收益支撑着高昂的学费。然而即使如此，学费还是遇到了许多困难，这些收入根本不够三个人的学费。随着升学走向高一年级，学费也越来越贵。没办法，大姐读到了六年级就不送了，二姐也只读到了三年级就回家帮父母下地干活，而我就成了那个时代里的幸运儿。随着家里少了两个人读书，父母就轻松了许多，境况也越来越好。这棵葡萄树结的果卖的钱，刚好够我一个人的学费，可以说它为了我的学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平时村里读书都靠家里养的猪，农村养猪也要碰运气，就怕碰到猪瘟的情况。有时候家里的那头老母猪不下崽，就只能靠着这棵葡萄树的经济来源支撑着我继续读下去。可升到五年级的时候，葡萄树卖的钱就不够我的学费开支了，还得依赖那头老母猪下的崽，还要看养得景不景气。
　　 葡萄树一年能结两担多箩筐的葡萄串，父亲只卖两担，剩下的就留给自家吃，或者送人。我家葡萄串比村里其它家的甜，所以价格相对也会卖得高一点，而且还是抢手货。父亲人老实本分，又是个非常豁达的人，每次卖葡萄串都不怎么讲价，差不多就爽快地卖给了当地的小商贩。母亲则不同，想要多卖点钱。所以每次卖葡萄串，父亲都没有母亲卖的钱多。那时不懂做生意，也没有经商头脑，如果葡萄串能按斤零售卖，真会多卖出许多钱来。
　　 我家的柿子树很高，又是老树，所以去摘葡萄串是件不容易的事。老树上最多的就是蚂蚁，那种细细密密的小蚂蚁爬得满树都是。有的蚂蚁甚至直接在树洞里筑窝，让爬树的人不堪其扰。蚂蚁爬到身上的感觉，一只两只还能挺得过去，可几十只上百只同时爬到你衣服上的时候，你就不能淡定了，得先清理它们出去先。我最佩服的是父亲，他爬到树上拿着个箩筐，直到把箩筐装满才下来。父亲下来后，满身都是蚂蚁，就脱掉上衣使劲抖，不停拍。可是蚂蚁也很狡猾，咬在裤子上死死粘住，很难弄下来。没办法，父亲就叫我将还残留在身上的蚂蚁帮他清除掉。于是我拿起一条毛巾，手不停地往父亲裸露的后背上挥，往裤子上拍，将蚂蚁清除干净。等蚂蚁清除掉了，父亲又拿起另一个箩筐继续上树摘，直到摘满四箩筐为止。
　　 去卖葡萄串的时候，全家都会出动，一起去街上赶大集。到我上初中时，两个姐姐已经不在家里，大姐在乡里街上开理发店，二姐在城里姑妈家粉店帮忙。她们不在家，卖葡萄串就只剩我和父母去集市上卖。卖葡萄串不能用拖拉机运，不然会抖烂葡萄果，这样卖相不好，价格也不会高。葡萄串是父亲和母亲在挑，从斜坡村一直挑到集市上。集市离我家有八里路，去的时候得走山路，再走马路，百来斤重的葡萄串确实挑得很累。母亲挑的是小箩筐，大约有八十多斤重。看到母亲很吃力的样子，我就强行过去接过母亲的担子，在父亲的呵斥下美滋滋地往前走去。不是父亲不让我帮母亲挑，他是怕我压坏了身体。上初中的时候，我已经有母亲高了，也有了一身的力气，能挑动百来斤重的东西。
　　 我家葡萄串刚挑进乡里，就被在路口处蹲守多时的商贩拉扯住了，非要父亲将葡萄串卖给他。母亲想挑到集市上多问两家，看谁出的价格高再卖。可父亲经不住磨，又是乡里乡亲，彼此都认识，也就当场卖给了他。卖完葡萄串后，父亲给了母亲一点零钱，就自顾去画眉场看画眉斗去了。父亲一走，我就跟着母亲一起逛街，买油炸粑吃。等差不多到中午的时候，就走进一家粉店，要两碗米粉，坐在一张桌子旁开吃起来。我吃粉都比较快，像饿死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三两下就将碗干了个底朝天。母亲见我没吃饱，又从碗里给我匀了一点，也没经受住我那鲸吞的速度。
　　 葡萄树是落叶植物，秋天会将所有叶子全部落光，到来年的春天又会重新长出嫩藤，然后在嫩藤上再长出新的叶子。当叶子长全时，葡萄花也开始绽放，一串串小小的颗粒也就挂满了每个枝头。到了这时候，就只能耐心等，等它长大，等它变成一颗颗乌黑透亮的葡萄果实。等到七月份的时候，葡萄串就开始成熟了，由青绿色变成红色，再变成黑紫色。
　　 有时候，在日照光条件好点的地方，有些葡萄串会先成熟。这时候就是我们这群孩子大显身手的时候，会爬到树上去偷葡萄。我家葡萄树由于攀附在柿子树上，而柿子树干笔直粗大，从下边上去很难，所以我们都是从茅厕边爬到茅厕顶，就可以横跨到柿子树的第一个枝桠。先成熟的葡萄串往往都在枝头的最外边，面朝阳光的那面，去摘的时候往往面临着会掉下去的风险。孩子们都比较冒险，就如我没少摔到树底下过。葡萄树底下是一道坎，坎下又是一丘水稻田。有时摔下去情急中抓住了葡萄藤，挂在半空。有时就一直落到下边二伯家的水稻田里，弄得满身很狼狈。更有一次，我上到了一处光溜溜的枝干处，却缩不回身子，急得坐在枝桠里哇哇大哭。要不是父亲及时赶到，那些讨厌的蚂蚁就能爬得我满身都是。
　　 除了上树，儿时的我们还用竹子做成葡萄夹，将葡萄一串串地夹下来。葡萄夹的夹缝要做得刚刚好，大了会让葡萄串夹断掉下去摔烂，小了又叉不住葡萄梗。大小刚好的时候，就只需夹住葡萄梗，顺时针或者逆时针旋转几下就能将葡萄串夹断取下来。我家的葡萄串是拿来卖钱的，父亲不允许夹，每次夹葡萄串一旦被发现，夹子就会被没收砍断，然后再教训一番。当然父亲有时也不会这么不近人情，也会夹一两串下来给我解馋。葡萄串成熟后，不能吃得太多，吃多会腹泻。
　　 卖葡萄串的那天，不仅可以吃很多葡萄，还会拿着卖葡萄串的钱在集市上称几斤猪大腿肉，买几块豆腐回家改善生活。那时父亲也会买两瓶啤酒，一起带回家，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喝米酒，我喝啤酒。吃饭的时候，父亲会把三伯家叫来一起吃。三伯是一个苦命人，老婆被人拐走，自己拉扯着一儿一女，还要照顾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很不容易。
　　 对于树上还剩下没卖完的葡萄串，就留给我每天去夹一点，慢慢消化。由于葡萄果太成熟，鸟儿也总喜欢往树上窜，不时对着葡萄一顿猛啄，将里边的果肉吃干净。鸟儿吃完了，野蜂也会上场，在鸟儿啄破的地方，将果肉吸得连渣都不剩。蚂蚁看到了，也不甘落后，纷纷倾巢而出，忙忙碌碌地在葡萄树上爬来爬去，打扫着剩余的战场。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喜欢的树。就如我喜欢我家那棵葡萄树一样，它承载了我儿时的梦想，让我在快乐的学业里健康的成长。如果没有我家的那棵葡萄树，我真不知道自己会读到几年级！也许就像大姐一样，只读了一个小学，连初中都上不起。所以，我对这棵葡萄树感情很深厚，每年回去老家，都会去看看它。
　　 如今我老了，葡萄树也更老了，结的果实再也没有以前的多，只稀稀拉拉地长着那么可怜的几十串。我常常发问自己，难道真的是葡萄树老了吗？还是它孤零零地杵在斜坡村没有人打理才会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亦或是葡萄树觉得可怜柿子树，就没有再伸出藤蔓继续缠绕它而良心发现？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只听父亲说，柿子树结的果实比以前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