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孙美娟急得满头大汗，儿子今天在外面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回到家里连拉带吐，不一会就连头都抬不起来。要赶紧去医院，十五六岁的儿子已经发育成成年人的身材，身材纤细的孙美娟抱也抱不动拖也拖不走，急得她嘴里一个劲喊着：“儿子，儿子！”
　　 这时候，租住在另一间房子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们共同租住的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每家各租了一间，共用厨房和卫生间。自从搬进来之后，孙美娟和这个男人还从未说过一句话。男人大概也是陪读的家长，家里有一位每天上学的小姑娘，年岁和儿子差不多。
　　 “孩子怎么了？”这是男人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孩子病了，连拉带吐，大概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赶紧送医院！”
　　 “我一个人搬不动他。”
　　 “来，咱们两个人抬着他。”说罢男人就来拉她的手，刚刚触到她的指尖，她的手立刻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男人好似感觉出什么，他背过身去蹲下身子：“来，把他放到我的背上。”
　　 孙美娟扶着儿子放到男人背上，男人背着儿子跑下楼去。
　　 到了医院化验、买药，直到给儿子输上液，男人一直忙前忙后。医生告诉孙美娟，儿子是吃了不洁净的东西造成的急性胃肠炎，输些葡萄糖、氯化钠，观察一下就会好，孙美娟这才放下心来。
　　 儿子学校的校长和班主任老师都来了，是那位男人给去的电话，他怕是学校食堂的问题，其他同学也会得病。还好，同学中只有孙美娟的儿子病了，他放学后在小摊上吃了零食才得了胃肠炎。大家都放下心来，班主任还有事急匆匆地走了，校长却没有走的意思，他上下打量着孙美娟俊俏的面容和纤细的身材：“我是学校的校长，你是这位同学的母亲吧？”边说他边伸出手来。孙美娟从未和男人握过手，她脸红了一下，却把手背到了身后。校长好似没感到尴尬，他又指着那位男人问：“这是孩子的父亲吗？”
　　 孙美娟的脸更红了：“不，我们是邻居。”
　　 校长没有向那位男人伸手，他转而对孙美娟说：“以后我们要加强联系，教育好孩子是学校和家长的共同任务，只有家长和学校紧密配合，学生的成绩才能上去。”接着，校长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家长和学校如何配合的话，他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孙美娟的脸上，对旁边的男人看也没看。
　　
　　 二
　　 年轻人的身体素质好，儿子晚上输了几瓶液，睡一觉就好了，没有耽误第二天上学。
　　 孙美娟伺候完上学的儿子，端起桌子上的盘子，盘子上有两碗小米粥，两个鸡蛋和两个馒头，她敲了敲对面男人房间的房门。对于男人昨天晚上的帮忙，孙美娟很是感激，没有其他办法表达谢意，她决定给他们送一份早餐过去。
　　 男人打开房门，见到孙美娟给送来早餐，急忙客气地说道：“谢谢、谢谢，我们吃过了，孩子吃完饭已经去上学了。”
　　 借着这个机会，孙美娟打量了一眼男人住的房间，只见床铺上摆着一把吉他，地上有一架电子琴，墙上还挂着二胡、笛子之类的乐器，看来男人是个音乐爱好者。
　　 自此之后，他们见面开始打招呼，没有过多的语言，最多点一下头说“早上好”或者“回来啦”之类简单的话。
　　 生活上男人很自律，两家共用的厨房，总是等孙美娟使用完了他才去使用。使用厕所的时候，不管里面有人没人，男人每次都是敲几下门才进去。孙美娟看在眼里，心里的警惕慢慢放松下来。
　　 孙美娟的老公在大城市里打工，原本孙美娟和他一起打工，儿子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等到儿子考上了县城里的高中开始上高三，老公和她商量，让她辞去工作，来县城陪伴儿子读书，为的是将来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孙美娟除了伺候儿子的三顿饭，平时无所事事，过惯了农村的日子，她岂能让自己闲下来。想去厂子上班时间又不允许，她就去找一些工时随意，计件工资的活来干，虽然收入不多，蚊子腿上的肉也是肉，积少成多也能减少一些家里的负担。
　　 这天，孙美娟找到了编织中国结的工作，领了原料，可以在家里编织，按编织好的合格品给工资。她抱着一团红绳子回到出租屋，一进门就听见男人的房间里传出吉他伴奏的歌声，是歌手王琪作词作曲的《可可里海的牧羊人》。
　　 她听出来，是那个男人在唱歌，他的歌声低沉婉转，孙美娟觉得比王琪的原唱还要有味道。她不自觉地坐在客厅里，跟着屋里传出的旋律也哼唱起来。
　　
　　 三
　　 歌曲唱完了，孙美娟还沉浸在旋律之中。对面的房门打开了，男人走了出来，他看见孙美娟先是一愣，然后满怀歉意地说道：“对不起，不知道您回来了，没打扰到您吧？”
　　 “没有没有，您唱得太好了，您是歌唱演员吗？”
　　 “我这两把刷子哪能算是什么演员，不过是自娱自乐地瞎哼哼。”男人谦虚地说道。
　　 “听您对旋律的把握，唱歌时的感情投入，您比专业演员一点也不差，唱得太好了。”
　　 男人听孙美娟说出内行话眼睛一亮：“您学过声乐？”
　　 “唉，学声乐是我当年的梦想。”大概是刚才的歌声拨动了孙美娟心底的某根弦，她对这个陌生男人说出了自己的以往。
　　 当年孙美娟上高中的时候，她心目中的理想是考进音乐学院。第一年高考落榜，第二年还是落榜，连续看考了三年她连音乐学院的边都没沾上，让她彻底失去了信心。最后和农村的普通女孩儿一样，找一个踏实肯干的丈夫，然后结婚、生孩子、出去打工挣钱，她把自己对音乐的梦想深深埋在了心底。
　　 听孙美娟介绍完自己，那个男人手里拨弄着吉他的琴弦问她：“您喜欢唱哪方面的歌曲，要不您唱一首试试？”
　　 孙美娟自从和丈夫结婚以后，每天操劳家里的柴米油盐，早就没了追求音乐的梦想，不过音乐是她最大的爱好，所以不管是看电视还是看手机，她最喜欢看歌曲演唱一类的节目，嘴里也经常哼哼，很多歌曲她都会唱。
　　 平时，孙美娟不要说对陌生男人，就是对比较熟悉的男人也没说过这么多话。和丈夫一起在外面打工的时候，面对一些工友粗野的玩笑，她从来都是躲得远远的，工友们背地里叫她“冷美人”。今天对这位刚认识的邻居，不知为什么敞开了心扉，听男人让她唱歌，她想了一下说：“就唱您刚才唱的《可可里海牧羊人》试试吧。”
　　 男人拨动吉他的琴弦演奏了前奏，孙美娟扬声唱了起来：“那时的雨也没能留住你，山谷的风它陪着我哭泣，你的驼铃声仿佛还在我耳边响起，告诉我你曾来过这里……”
　　 一曲唱完，男人对她说：“您的嗓子是原生态的嗓音，您会唱西北民歌吗？”
　　 “会唱几首。”
　　 “您再唱一首西北民歌试试。”
　　 “我唱女歌手郭涛演唱的《酒杯杯》吧。”
　　 吉他演奏完前奏，孙美娟唱了起来：“红油漆桌桌热炕炕上摆，酒杯杯菜碟碟我全摆开，哥哥的碗筷在对面面放，思念的泪珠珠滴在那桌桌上。哥哥呀我的哥哥吆，思念的泪珠珠滴在那桌桌上……”
　　 “好！”一曲唱完，男人喊了一声好：“您唱得太好了，一点不次于郭涛的原唱，您的嗓音比王二妮还要甜美。”
　　 已经临近中午，孙美娟要去做饭了，她感到度过了愉快的半天时光。
　　
　　 四
　　 熟悉之后，孙美娟听男人介绍了自己。男人名叫田志明，也是来自农村，同样自小就满怀追求音乐的梦想。他几乎和孙美娟一样，考了几次音乐学院没有成功，之后在农村老家由父母操持着结婚有了女儿。和孙美娟不同的是，田志明结婚有了孩子之后依然没有放下自己的音乐梦，他到处参加歌唱比赛，做过北漂，也去过南方很多大城市，其结果是没有取得一次成功。不去打工挣钱到处追求自己的梦想，家庭生活的拮据可想而知。老婆一次又一次和他吵架，吵来吵去见他不知悔改，老婆赌气和他离婚，把女儿留给他抚养。女儿小时候一直由爷爷奶奶照顾，现在女儿上了高中马上临近高考，他不得不当了陪读爸爸。
　　 孙美娟见田志明父女俩生活很是艰苦，平时吃饭大部分是馒头咸菜，她问起过田志明的生活来源，田志明苦笑着说：“要饭。”孙美娟虽说不相信他的话，但是也十分同情父女俩，时常把自己做好的饭菜送给他们，让父女俩感激不尽。
　　 白天，孩子们上学之后，孙美娟在家里编织中国结，赶上田志明不出门，两个人就在一起聊歌曲、聊音乐，聊到兴头上，田志明弹起吉他，孙美娟伴着音乐唱歌。两个人感到共同语言越来越多，田志明不在的时候，孙美娟时常会盼着他回来。
　　 两个孩子也亲近起来，他们本不在同一个班，后来晚上开始在一起学习功课。孙美娟让两个孩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学习，她去田志明的房间编织中国结。这时候，怕耽误了两个孩子的学习，孙志明会打开电脑，放小音量看歌舞晚会，看歌唱演员们的演唱会，或者看那些免费的老影片。有一次他们看印度的老电影《大篷车》，那些吉普赛人载歌载舞的场面让田志明十分感叹：“要是个吉普赛人多好，可以每天无忧无虑到处唱歌跳舞。”
　　
　　 五
　　 有一天，孙美娟去城西办事情，路过一座横跨铁路地道的时候，看见田志明正在地道里弹着吉他唱歌，他的面前放着一个盆子，盆子里有一堆硬币。很多行人都匆匆而过，他的四周只围着几个没什么事的老年人。一个老年人正在点歌：“给我们唱一段老歌，唱《妹妹你坐船头》吧！”
　　 “那首歌是男女声二重唱，我一个人怎么唱？”
　　 “我来和你唱吧。”孙美娟不知动了什么心思，平时在人前不愿说话的她竟然要和田志明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歌。一群老人立刻鼓起掌来，田志明用感激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手里的吉他弹起了前奏：“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一曲唱完，立刻掌声一片，伴随着往盆子里扔硬币的声响。
　　 “这小两口唱的太好了，再来一段，大家鼓掌！”观众的话让孙美娟的脸红到了脖子根，田志明和孙美娟只好又唱别的男女生二重唱，几乎把曾经有过的男女声二重唱都唱遍了才算结束。
　　 下午回到家里，田志明把背包里的硬币都倒在孙美娟的面前：“今天如果没有你挣不到这么多钱，今天的收入都应该给你。”孙美娟说什么也不要，两个人推辞来推辞去，最后孙美娟把硬币全放到了田志明的床铺上。
　　 每天晚上，孙美娟都要和丈夫通视频，通话时孙美娟说说孩子的事，再问问丈夫打工的情况，三言两语就结束。丈夫和别的农村男人一样，能够下死力气挣钱养家，“情”啊“爱”呀这这些话轻易也说不出口，年轻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在孩子都这样大了，老夫老妻之间更没了这些语言。
　　 通完电话，丈夫的影像立刻在孙美娟的脑海里消失，替代他的是田志明。孙美娟回想着今天白天的一幕，那些观众把他们当成了夫妻，现在想起来她还脸上发烧。
　　 她回忆着与田志明之间的一幕一幕，这些天来，她和田志明说的话比和结婚十几年丈夫说的话还要多。和丈夫在一起的时候，除了柴米油盐过日子，几乎没有其他的话题，顶多说说村里的闲闻算是聊天，村里的夫妻之间几乎家家如此。现在为什么和田志明有如此多的话要说呢？
　　
　　 六
　　 孙美娟晚上经常做梦，这阵子她的梦境总是回到少女时代。当年和所有的怀春少女一样，她心中最向往的是自己的白马王子。她想象出来的偶像除了高大魁梧，还是一个会唱歌的人，花前月下，不必用语言说出心中的情愫，都是用歌声来表达。两个人手牵手，或者一个人歌唱一个人聆听，或者两个人对唱，你一句我一句用歌声向对方诉说满腹的柔情蜜意。
　　 梦境中她真的和白马王子手牵手，在铺满绿草的小河边，在树叶哗哗作响的树林里，在皎洁的月光下，他们互相没有语言，只有深情的歌唱，她的心如同泡在蜜罐子里一样甜蜜。当她朝心上人撇去一眼的时候，她发现那个人竟然是田志明！醒来时她经常被自己的梦境吓一跳，田志明不过是刚认识几天的陌生人，为什么总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是和他说话太多了吧。
　　 儿子夜里经常把她叫醒：“妈妈又做了什么好梦，怎么做梦还唱歌？”儿子的话立刻让她回到了现实，她为自己所做的梦境感到羞愧。
　　 田志明似乎也有了变化，和她说话变少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是直着眼睛发呆，孙美娟从他满是忧郁的眼神中似乎读出了什么。不过他们之间的交流除了双方都感兴趣的音乐，没有一句其他的题外话。他们除了互相称呼把“您”改成“你”之外，再没有其他亲热的言语。两个孩子在孙美娟屋子里学习的时候，孙美娟坐在田志明的房间里编织中国结，两个人沉默着，都沉入自己的遐想之中。
　　 有一天晚上，孙美娟编织中国结的红线不够用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红线，一推门发现两个孩子正抱在一起接吻。两个人并没有因为她进来感到尴尬，依然紧紧搂在一起。
　　 等女孩儿走了之后，孙美娟对儿子说，现在主要精力要放在学习上，不要因为恋爱耽误了考大学。儿子不以为然地说：“恋爱和考大学是两码事，有了恋爱做动力，没准学习更上进。”
　　 “你就认准和这个女孩儿过一辈子了？你能担负起呵护她一辈子的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