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暖】玉米地(散文)
蒲荒地总是一个人坐在玉米地里发呆。只见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斗,烟锅里的烟叶熄灭了也浑然不知,吧嗒吧嗒地抽个不停。蒲荒地已经五十多岁了,头上长出了些许白发,皱纹也越陷越深。不过他脚下的玉米地,却被他越种越葱郁,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特别喜欢这块玉米地,只要一待在玉米地里,他就会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会想起这块玉米曾经发生的故事。
在农村,没有什么比得上土地让农民感到热血沸腾。土地就像命根子一样,深深地扎在老百姓的心目之中。没有土地,就代表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农民就生存不下去。农民离不开土地,种庄稼也不容易,他们早出晚归,辛勤劳作,奔忙于土地与家之间。他们就是用这样一种坚定,用两条腿与一双手种出秋天的果实。
蒲荒地是斜坡村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淳朴善良,也乐于助人。在那个遍地文盲的年代,他还读过三年学堂,会认几个字。蒲荒地长成半大小伙子的时候,刚好碰上土地承包责任制,家家户户都分到了田地。分田地的时候,村里都是通过抓阄,抓到哪块是哪块。有些村民抓到好田地,心里乐开了花。而蒲荒地家手气背得很,几乎抓到的田地都不怎么好,水田是旱田,沙地又离家远,而且土质贫瘠。全家四亩田地,就一块沙地稍微好一点,是种玉米的高产区。
沙地靠向阳一面,阳光充足,土地是黄褐色,肥力适中。有了土地,农民更是拼命地干,恨不能全天都将身子扎在土地里,让身体也长出庄稼。分田地正是春耕之时,蒲荒地一家三口将水稻田耕种好后,就将全部心思花在了沙地上。最好的那块沙地在斜坡村的翻天坳,家里将它种上了玉米。等玉米长出半人高的时候,又到了种红薯的时段。在玉米地里,玉米株与株之间都隔着几十公分,这是为了方便玉米杆枝叶生长和受阳均匀。玉米隔得有空隙,那么空隙处就可以再利用,种些低矮的庄稼。在集体的时候,这块地只种玉米,不种其它东西。如今这块地已经属于自己家的了,自己想怎么种就怎么种,可以在玉米之间种上红薯,秋收就有两份收获。由于同时种两种农作物,那么肥力就要跟得上,不然庄稼养分不够会生长缓慢。不过好在农村家里不缺的就是家肥,可以经常挑粪去给它们喂,缩短生长周期。
蒲荒地之所以起这个名字,一是他父母都是文盲,大字不识一个;二是农民都很重视土地,于是他父亲就给他起了这样的一个名字,寓意不荒废土地。蒲荒地是父亲老年得子,他母亲生他的时候,二老都已经五十多岁,已入不惑之年。等到蒲荒地长到十五六岁时,父母已近七十来岁,成了垂垂老矣的年暮之人。尽管如此,年迈的父母还是勤勤恳恳,劳碌在自己喜爱的土地上,想将地种好,想给儿子娶一房媳妇。
蒲荒地的玉米地隔壁也是一块玉米地,不过玉米地里没有种红薯,这块地是村里阿芳家的。阿芳是外来户,跟着父亲来到村里做上门女婿。阿芳随父姓,全名陈淑芳,有两个同父异母弟弟随母姓。阿芳比蒲荒地小一岁,两家又挨得近,所以从小青梅竹马,一块玩着长大。阿芳比蒲荒地多读了一年书,后因为要送两个弟弟读书,所以家里让她辍学回家,在家里的自留地上帮点忙。自留地也没啥要种的,一家就那么一块菜园子,种些瓜果蔬菜。
没事做的小伙伴基本都是天天在一起玩,天天一起疯。蒲荒地也野得很,每到夏天都是带着阿芳去集体的那块玉米地玩,去那里捉蟋蟀。玉米地的蟋蟀个头长得大,牙口又好,打起架来都比其它地方捉的蟋蟀都厉害。七八岁的小孩也不知道什么是脏,滚在玉米地里四处爬。然而当他们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破了普通玩伴的情感,对彼此都有了好感。进入青春期的孩子对爱情也懵懵懂懂的有了向往,于是俩人经常偷偷背着大人在玉米地里幽会,相依亲嘴,拥抱等大人做的事。
当土地分到户后,也不知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冥冥中注定,两家的地挤在了一块,肩挨肩,背靠背。玉米种好后,就要经常去锄地,清理野草,不然野草会吸取玉米的养分,生长缓慢。而扯野草,俩人都会不约而同处在那块地上,一起劳动,一起欢快地说着话。男孩子干活都比较快,再加为了俩人都在一起,蒲荒地拔草的速度就更加卖力,拔完自家的野草,就来阿芳家的玉米地继续拔。俩人有说有笑的,很快就将杂草拔了个干干净净。
对于两个年少之人的情话,玉米地那高高的玉米杆听得津津有味,夹杂着风声,此起彼伏。听了太多情话,玉米似乎也有感,在这青纱帐里快乐地成长着,恋爱着,等待开花结果。玉米是雌雄同株,异花授粉。雄花长在最顶端,雌花长在叶腋处,间隔种植有利于异株异花授粉。玉米的恋爱很像人类的婚姻,也知道同株不受粉,这样长出的玉米又大又饱满。
玉米地最欢快的时候莫过于秋收的季节,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挑着箩筐去玉米地掰苞谷。南方玉米地不像北方那样,玉米掰过后还能遛玉米。每次农民掰苞谷会将所有玉米全部掰完,没成熟的直接拿回家喂猪喂牛。南方的地不像北方的地那么辽阔,一家人有许多亩。南方由于山区多,地基本都在山坡上,一个人也分不到多少地,所以对于粮食格外细心重视,不会落下粮食还让它留在地里。就连玉米杆,也会通通背回家,打碎煮猪潲或者直接投喂。
玉米地没掰之前,是躲猫猫捉迷藏的好去处。在农村都会放牛,将牛赶到山里让它自由自在地吃草,人就可以歇下来玩其它的。蒲荒地家的玉米地离家远,附近都是荒山,便于放牧,只要守着他和阿芳家的这两块地就可以,不用担心牛会窜到其它家偷吃庄稼。每次放牛,蒲荒地都会约阿芳一起去放,将牛赶到树林里,然后开始砍柴,砍出一旦柴火后就到玉米地里玩。
捉迷藏有两种,一种是蒙着布,另一种是不蒙布躲起来捉。蒙布的时候要规定范围,不蒙布可以到处跑,不过他们俩基本都是玩蒙布类型的。蒙布捉迷藏都是在玉米地里,在阿芳的那块地。蒲荒地家的地不能玩,玉米地里有红薯藤,会踩坏庄稼。在阿芳家玉米地玩就没有禁忌,可以随便跑,随便滚。玩捉迷藏最有意思的是在被捉到的那刻,两个人抱在一起,男女身上不同触感的那种美妙的体验,让他们很兴奋。捉迷藏时,俩人抱着抱着就会相视而笑,也会做一些出格的事,在对方的脸上亲一口。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俩人都二十来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一天,蒲荒地跟父亲说,想娶阿芳做媳妇。父亲被蒲荒地这一下给问蒙了,他没想过儿子居然和邻居家女儿产生了感情,这可把他难住了。在斜坡村,娶老婆从没有过娶同村的先例,毕竟太近了,改口都不好改口,尤其还牵扯到辈分关系。斜坡村娶老婆基本都是去其它村娶,有的娶得远的,还会跑其它乡去。看到儿子如此坚持,最后还是母亲通情达理,把蒲荒地的想法跟阿芳家继母沟通了一下,可是得到的结果是对方的拒绝。
阿芳在二十二岁那年还是嫁给别人,嫁到了隔壁村。阿芳的婚事是父母做主,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在父母的施压下,她不得不嫁给了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阿芳在出嫁前和蒲荒地偷偷约了一次会,跑到了玉米地里偷食了禁果。阿芳就要嫁人了,她想把最好的留给蒲荒地,也算诠释了俩人的恩爱,做最后一次告别。这次的云雨之欢,是蒲荒地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今后的时光里,蒲荒地也没娶老婆,而是将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土地上,花在了庄稼苗里。蒲荒地早出晚归,勤勤恳恳,在地里种稻谷,种红薯,种玉米。他不仅将地照顾好,家里的一切也被他打理得仅仅有条,干干净净。蒲荒地购买了许多家具,买上了电视,成了村里第一个拥有电视机的人。可时间经不住折腾,没几年,蒲荒地的父母先后去世,就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还在打着光棍,继续着剩余的生命。
邻居阿芳的两个弟弟,一个去了外省做上门女婿,一个搬出了斜坡村,在市里买了房。阿芳的父母已经八十多岁,年老体迈,丧失了劳动能力,地里的活全靠蒲荒地在帮忙。不过孩子们过年也会回来探望老人,看老人的同时也会给蒲荒地买些东西,毕竟蒲荒地帮了他们家很大的忙,人回村里都要点脸面。蒲荒地对两个老人很好,就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对待他们,就连老人们吃饭穿衣,都是蒲荒地在操劳。
看到蒲荒地比亲儿子还亲地照顾自己,两个老人很后悔,早知如此,就应该将女儿嫁给他。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女儿已经身为人妇,连孙子都有了。两个老人终日以泪洗面,觉得愧对蒲荒地。阿芳很少回村,她一家也早搬去了城里,在城里帮着儿子带孙子。孙子一岁多,正是需要带的时候,所以她也没时间回来。不过阿芳的老公也去世了,是前几年的事,因心脏病突发而亡。她儿子在县城承包装修活路,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阿芳有时也会回娘家看望老人,是由儿子开着车来的。当蒲荒地见到阿芳时,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埋怨造化弄人,有缘无份。蒲荒地看到阿芳的儿子时,总有一种感觉,他很像自己。不过阿芳不说,蒲荒地也不好意思问,毕竟都一大把年龄,脸面还是要。俩人见面也不提年轻的事,只寒暄几句就将话题转移到了老人的身上。他们来也就住一两日就回去,毕竟城里忙,许多事情需要照顾。看着阿芳远去的背影,蒲荒地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心绪复杂。
玉米地越长越旺,被蒲荒地照顾得葱葱郁郁。两家的地连成一片,在风吹下哗哗作响,像波浪一样翻滚。也许这一辈子对于蒲荒地来说,玉米地就是他的念想,是他舍弃不了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