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文坛留名的戚蓼生(随笔)
一
先来认识戚蓼生其人吧。
清朝乾隆三十四年(1769),浙江德清县(一说余姚县)的戚蓼生高中进士,官拜刑部主事,在京城摸爬滚打了13年后,被任命为江西南康知府,旋即又被任命为福建盐法道。乾隆四十七年(1782),被擢升为福建按察使,达到了他仕途的巅峰期。
纯粹仕途攀爬,与文坛文章毫无关系。文章憎命达,他一路遂顺,命运钟情于他。
清朝的按察使,官场上称为“臬台”,是一个省区的最高司法长官,三品等级,次于巡抚,所以还不能进入“封疆大吏”的行列。在清朝,三品官员实在是太多了,除了少数几个迁升外,大多数在退休至仕后都默默地回归了百姓生活,用任上积攒和盘剥来的钱,到乡下盖所宅子,开启了“悠然见南山”的生活。就因为此,民国初年北洋政府撰写《清史稿》时,没有留下戚蓼生的一点踪迹。就连为清朝官员和名人专门立传的《清史列传》中,也没有戚蓼生的影子。也就是说,到了民国时期,除了戚蓼生家乡捣鼓地方志的几个老学究之外,社会上没有人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戚蓼生没有资格进入正史。
进士出生的戚蓼生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文章书法自不必说,如果差,也考不上进士。他还刊行过诗集《竺湖春墅诗钞》,可惜没有流传下来。不过在清朝女诗人葛秀英的《澹香楼诗抄》里,倒是发现了他的四首题句,其中一首是——
挥砚司花福自清,风流淮海早知名。
谁知惜姊偏怜妹,吟遍词坛是玉贞。
这里的玉贞即葛秀英的字,葛秀英是江苏句容人,无锡秦鏊的侧室,所著诗词四卷,成书为《澹香楼诗抄》。令人唏嘘的是,葛秀英十九岁就夭亡了,如果假以时年,阅历再丰富一点,很有希望与李清照试比肩。
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到,戚蓼生的诗作水平不是太高,直白胸臆,一堆大白话,还句句暧昧酸腐,把个19岁的少妇拍得不知天高地厚,硬是把这样的东西保留在了自己的诗集中,我真怀疑,这葛秀英的早夭会不会和戚蓼生的这暧昧酸腐有关呢。这诗自然没有诗境的含蓄,戚蓼生的《竺湖春墅诗钞》很早就失传,也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了。
二
从另一角度来看,这戚蓼生也是一个情种,否则不能有这样的诗作。更能说明他是一个情种的证据是他与《红楼梦》中贾宝玉的惺惺相惜。
戚蓼生在京城做官期间,正是《红楼梦》流行的时候。有一天他逛书市,看到了一卷80回本的破烂不堪的《石头记》,便随手买了下来,回家一读便爱不释手,被《石头记》里的情节深深吸引,他自己说:“吾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见也。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无区乎左右,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此万万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头记》一书。嘻!异矣。”意思是《石头记》这本书太奇异了,就像是一个嗓子同时唱出了两种歌曲,一只手同时写出了草隶两种书体一样令人不可思议!他对描写贾宝玉的评价是:“写宝玉之淫而痴也,而多情善悟,不减历下琅琊。”“历下”指的是宋朝伟大词人辛弃疾,“琅琊”指得是东晋名士王戎,就是成语故事“卿卿我我”和“邈若山河”中的那个王戎。这评价几乎都到了极致。
看完《石头记》,戚蓼生便乘意兴风,直抒胸臆,顺手写下了471个字的读后感,附在了这本书后收藏了起来。
百年之后,戚蓼生书市上偶然得到的这部八十回的《石头记》和他的读后感一并流落到了上海有正书局老板狄葆贤的手里,狄老板将戚蓼生的读后感作为序,据以照相石印,题为《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乾隆戚蓼生序本石头记》。
令人慨叹的是有心种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戚蓼生的文章诗词都没有流传下来,更不用说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据一席之地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无意之举,书市上搜罗来的一卷残书和有感而发的短短471个字的读后感,却成了他名垂千古的渊源,戚蓼生的人生实在够戏剧性的了。
为官不见于史,作诗不刊于本,街衢得书,写了一段读后感,居然因名著而流传,在文坛上留下一个名字。
如果戚蓼生早点找到自己的位置,或许文坛会多一个“脂砚斋”。
人生的版本,真的无法制订成一样的。从封建科举看,以文采拔仕,文采往往成了敲门砖,一旦入仕,敲门砖带着的话,是累赘,还有卖书袋之嫌。考察那些官吏最终在文学上取得位置的,无不是官场不得意,多有坎坷,一旦顺风顺水,文章才华也就随水东流了。还有一点,努力留名者,未必就留得下名字,那些清心寡欲者,潇洒为文,纵意笔墨,未考虑留名反而留下了名字。
其实,我还是提倡留名。寻寻觅觅,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未必就知是好位置,也要作为一番,历史的光芒,不会不照耀每一个缝隙,总有人会发现一些被时光黯淡一时的东西。
作于2022.9.8,11.28首发江山文学
我是个文学爱好者,但没有建树,请多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