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暖】邹娘(散文)
那年,我们一家从东北刚搬来承德那天,看热闹围观的邻居很多。搬完一些零碎,母亲正要把一些纸盒和塑料瓶放进院里,爱显摆的奶奶走过来急忙阻拦着说道:“茉莉呀!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就不要了。我儿子都上市里当国家干部了,还在乎这点东西吗?”与其她在对母亲说,其实她是故意说给围观的人听的。母亲对奶奶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就把那些废旧纸盒和塑料瓶扔进了垃圾桶。围观的人群中有个个头不高,微胖的中年女人,跑了过去捡起那些纸盒和塑料瓶说道:“咋这么不会过日子呢,这都是钱呀!怎么能随便扔了呢!”
后来我们了解到这个女人姓邹,就住在我家隔壁。奶奶背地里说:“这样的邻居可得防着点,当着咱们面就捡咱们丢的东西,背地里不一定会偷咱家啥呢。”奶奶因此对她有了看法。
那天奶奶充大方是故意装给邻居看的,她其实是想等没人围观的时候,再让母亲把扔的东西捡回来。在东北,奶奶可舍不得丢下一点凡与钱有关的东西。奶奶是过日子精打细算的人,她怎么会轻易把自己的钱白白送给别人呢?
那时家属院人都骑自行车,母亲上班地方离家比较远,就去集市花了三十元钱买了一个二手自行车,每天骑着它上下班。下班回来,把自行车推进院里。有一天,母亲回来匆忙竟然忘了,回头想起来去推,发现车子不见了。母亲急得四处寻找,也没找到。奶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埋怨母亲丢了车,白瞎了三十块钱。埋怨有啥用呢,车也丢了。一天,哥说他看见邻居邹娘家院里,有一辆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自行车。母亲听了,急忙走出屋去看,确定那辆车就是她丢的车。买这辆车时,新换的车铃母亲特意拴了红绳的。奶奶听后,不假思索地闯进邹娘家,邹娘她们一家人正在房间吃饭。邹娘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在上大学,另一个儿子提前接了她老伴的班,在我们家附近不远的一个工厂当维修工。邹娘看我们一家人进了屋,急忙下地招呼奶奶,奶奶上前喊道:“你个老邹婆,知道你小气也就算了,你还是个小偷。小偷!你偷了我儿媳妇的自行车还敢放在院里显摆!那可是我儿媳妇花了三十元钱买的。”
邹娘还没等说话呢,她的儿子急忙挡在邹娘面前说道:“别冲我妈说!她不知道咋回事。这个车子是我骑回来的,是我哥们送我的!你个老太太胡说八道啥呀?”说完他还粗野地推了奶奶一把。
奶奶哪受过这个呀,举起拐杖挥舞着喊道:“你个没家教的臭小子,你偷了我家自行车,你还有理了呢?”
奶奶的拐杖还没落下来,邹娘就冲了过来用力去抢拐杖,并对奶奶说:“不许打我儿子!”
奶奶看邹娘护犊子,就和邹娘抢起了拐杖。但她毕竟年纪大了,不一会就败下阵来,一屁股摔在地上。我看奶奶受了欺负,顾不得许多就冲过去帮忙。
母亲这时跑进屋,一把给我拽到一边并喊着:“添什么乱,一边去!”然后上前把奶奶扶了起来。
随后,我们一家人被邹娘的儿子轰了出来。回到家,奶奶不甘心呀!嘴里不停地骂着。正骂着起劲呢,邹娘来到我家,她说她问过她儿子了,这个自行车确实是她儿子朋友家里的老物件,送给他的。儿子骑回来送给她这个妈,是方便她去集上买菜用的。她还说,一样的东西多了去了,你们一定是认错了。说完她还从兜里掏出三十元钱说,这个钱是她那天把我家的纸盒和塑料瓶卖了,正好卖了三十元钱,让母亲再去买一辆自行车。都是邻居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了吧。
奶奶坚决不要那三十元钱,因为奶奶知道那几个纸盒和几个塑料瓶顶多也就几块钱,怎么也不可能值三十块钱。奶奶追上前,把钱塞给她说了句:“我只要我家自行车,谁要你的钱!”
奶奶从此和邹娘结下了梁子,奶奶还让父亲在前面工地花钱买了几个废旧的塑料板,挡在我们两家中间。本来想垒砌一个院墙,但苦于一直没舍得买砖头,也就一直没垒砌。
邹娘和她老伴都是退休人员,两个人都有退休金。他们有两个儿子,家庭生活富裕,院墙垒砌的很高。黑色大铁门,每天开门进进出出的都带着响声。听见她家院门响,奶奶会生气地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奶奶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和父亲说:“大华呀,你这月开支不干别的,就买砖头。咱们也垒砌院墙,咱们也整个大黑铁门。我就不信了,咱们干嘛要被别人家比下去呢?”
奶奶发话了,父亲开了支立刻去了前面的砖厂,去买砖头。结果问过了,他们只卖内部职工。砖头买不回来,父亲不想惹奶奶生气,就每天下班后去前面工厂捡废弃的砖头,他不光自己捡我和哥周六日一早也被奶奶逼着去捡。一个周末,我正睡懒觉,又被奶奶吆喝起来,我很不高兴地和奶奶吵了起来。奶奶看我还嘴,举起拐杖就向我抡了过来,我被她追到院里,无处可跑就钻进邹娘家院里。邹娘正在院里晾衣服,就把我拉进屋里,听我说完,寻思了一下,就摇了电话。然后她领着我来到我家,奶奶看她来我家了,直接把后背甩给了她。邹娘也不生气说道:“不是要买砖头吗?我办病退前就是砖厂的职工,我可以帮你们买,而且还可以便宜不少。”然后她又说,别去捡废砖头了,那要捡到啥时候呀?说完她也不管奶奶乐意不乐意,就骑着那辆自行车去了砖厂。第二天,砖头就有人给送来了,奶奶让母亲和邹娘一起去了砖厂把钱交了,还开了收据。
垒砌院墙那天,邹娘的老伴过来帮忙吊线。邹娘另外又帮忙给找来几个会泥瓦匠的乡亲。两天不到,院墙就垒砌好了,安上了大铁门。奶奶说:“她这么给咱们献殷勤是做贼心虚,她偷了咱家车子,看咱们认出来了,她不得不装一下。”
一天,邹娘儿子喝醉了酒,被家属院的二黑送了回来。二黑人品不好,手脚不干净。邹娘就埋怨他不该带他儿子出去喝酒,把他儿子都带坏了,话里话外语言有些过激。二黑也有些喝醉了,就和邹娘吵了起来。我们听到动静,就都跑出屋,趴着墙缝听。邹娘一来气就往外撵他,二黑被邹娘赶出房间,走到院里大声嚷着:“你说我不是好人?你也好不到哪去!你是好人,你咋还骑我偷的自行车呢?”
只听邹娘喊道:“原来这个自行车是你偷的呀?怪不得邻居说是他家的自行车。我还和人家争吵。看我不打死你!”
原来那天二黑路过我家门口,看见停在门口的自行车没上锁,他就给骑走了。第二天他骑着上了班,就慷慨地送给了邹娘的儿子。误会解除了,邹娘把车还给了母亲,我们也成了好邻居。
邹娘家里每天大米白面的吃得很好。但邹娘似乎对母亲做的棒子面贴饼子,高粱米饭,咸菜更感兴趣。隔三差五,她都会手里端一些白米饭或者拿几个白面馒头一盘肉菜来我家,和我们换着吃。她说我母亲做的饭菜香,她都好久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人就应该多吃粗粮才健康。奶奶听她这么说也当了真,每次她从我家走,奶奶都会给她装几个饼子说带给她的家人。一天母亲包了棒子面大馅,奶奶高兴地装了几个去邹娘家结果刚走进屋,就听邹娘的儿子说:“妈呀,你胃不好尽量少吃粗粮。我不反对你帮助邻居,咱们做了好吃的,你可以直接给他们家拿一些呀……”
奶奶彻底明白了邹娘的用心良苦,原来她是碍于奶奶好面子,才那么做的呀!奶奶听不下去了,把棒子面大馅放下,转身离开她家。
那天后,邹娘还会来我家,经常会拿一些馒头,或者一些炒菜。说是她儿子单位食堂吃不了的。有的小年轻工人不爱惜粮食,准备丢掉的,她儿子就给拿回来了。如果奶奶不接受,她就干脆扔垃圾桶算了。奶奶可不忍心这么糟蹋粮食就收下了。食堂的馒头和家里做的是不一样,奶奶吃过确认后,说食堂的馒头做得磁实,呛面馒头不那么喧腾但好吃。家里做的喧腾,但没食堂的抗饿。那些炒菜是各种菜混合一起的,让人一看就相信是吃剩下的。实际上这些馒头和炒菜,是他儿子在单位食堂打的。他每天在家带饭,省下的饭卡给我们家打了馒头,故意打几样菜混合一起怕我们不要。这当然都是在邹娘指使下他这么做的,就是为了帮我们一家。这还是父亲后来来厂里搞外调,去食堂吃饭,看见他儿子正打馒头和炒菜,回家说给奶奶听。奶奶听后抹眼泪说:“她邹娘是好人呀!他们一家人都是好人!”
我和哥上四年级时,学校开运动会。我俩都缺一双白球鞋,就和奶奶说了,奶奶却说啥不给买。她说,两双白球鞋便宜的也得五十元,穿不穿白球鞋也一样能跑步。我和哥生气地跑出家门,路上遇到一个收破烂的,哥说:“咱俩干脆捡一些废品卖吧。好买白球鞋。”
说干就干,我俩就一边走一边捡起了废品。路上遇到了邹娘,当她听我说捡废品是要买白球鞋时,领着我和哥就去了附近小铺,花了五十块钱给我和哥一人买了一双白球鞋,并再三嘱咐我俩回家不要说。
我和哥穿着新白球鞋参加了运动会,回家之前把鞋装进了书包。结果晚上睡觉时,母亲检查作业,还是发现了鞋子。母亲问我俩鞋哪来的?不得已我俩交代了是邹娘给买的。奶奶和母亲听完没有说啥,第二天一早,母亲特意去了火车站找到开火车的老叔,告诉他,下次再跑承德这趟线时,一定要多带来一袋大黄米。五月节前母亲提前包好了粽子,煮好来到邹娘家给她家送了一锅粽子。因为邹娘曾经说,她娘家母亲还有父亲他们一家人就爱吃大黄米的粽子,但他们不会包,买的几次粽子不是大黄米不粘就是江米的。邹娘看见母亲来家里,送来了亲手包的粽子,尝过之后,高兴地说:“一会我就给我父母送一些,让他们尝尝东北的大黄米有多好吃。”
那年我们家属院统一搬迁,奶奶对邹娘说:“我还想和你做邻居!”
买房子时,邹娘特意托门子找了人,我们两家又做了邻居。搬进新楼没过多久,奶奶去世了。我在高考时发挥正常,如愿考上了河北医科大,但我却没有心情去上。奶奶去世花了一笔钱,上学一些费用家里一时也拿不出,我决定放弃。邹娘听说了,第一时间来到我家说:“闺女,既然考上了就一定要上!还差多少钱?剩下的我来出!”
在邹娘的帮助下,我去了学校。母亲和奶奶一样要强,为了供我上学,尽快还上邹娘给垫付的学费,打了三份工,每天玩命工作。邹娘看母亲实在辛苦,每天母亲无论回来多晚,她都会给母亲做好饭,等着母亲回来吃。在母亲回来之前,总会给母亲亮上一盏灯,给母亲家的温暖。母亲去世前,是邹娘叫了救护车把母亲送进医院抢救,为母亲交住院费,在医院陪伴母亲,挨个通知我们赶紧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母亲由于走得匆忙,我们又都没在她身边。是邹娘给母亲擦了脸和身子,给换上了上路的衣服。她说,茉莉生前爱干净,平时工作再忙再累回到家都会洗漱干净才去休息。人走了,我也要让她体体面面地走呀!”
母亲临终之前留下遗言:我走后,你们一切要听邹娘的话。她是咱家的恩人也是咱们的亲人!你们有出息了要给予回报!
如今邹娘还和我是邻居,她的大儿子在外省,小儿子在本地,他们都已经结婚有了孩子。孝顺的儿子曾多次接她去他们两家住,挽留她就不要回来了。她每次去也待不了两天,都会着急忙慌地往回赶。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我和哥,我和哥更舍不得让邹娘离开我们。如果邹娘愿意,我一定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像亲生女儿一样孝敬她。一定会给她一个幸福快乐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