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下雨天，丝丝清凉冲刷出眼前一片明净清爽。而此时，我却隔着脏兮兮的玻璃窗惆怅地与它们对望。看雨滴一下一下敲打着垂着头的月季花朵，仿佛迎合着我的心伤。
　　 就在前天早上，我来到了这个东五环外偏远的小家政公司，应聘做了培训老师，经过面试留下我试工三天。可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却让我总时不时有马上拨腿走人的冲动。然而，又特别明白现在工作不好找，而且现在我若走了，这两天都白干了。也就是说之前那么多的准备工作都白做了，甚至为了这个职位还咬咬牙花大钱买了两套衣服，还有BB霜、防晒霜和口红以及眉笔。本以为有了自信就会驳得很多人的喜欢，但事实是每个人都对你不屑，更要命的是我也看不惯她们这一个个的。
　　 记得前天的天气很好，就像我的心情一样。我穿着总嫌拿脚的高跟鞋，感觉屁股是翘的胸是挺的，自己不是最美的，但要成为最自信的。公交车上看了一路的花红柳绿，那每朵花儿好像都是为我而开，个个在向我微笑。虽说曲里拐弯才找到刘老师微信上发的这个地址，但我还是抑制不住激动，昂起头微笑着走进这间屋子。
　　 和众多小家政公司一样，进门正中肯定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台电脑，电脑前边儿坐一个人。也有两边是各摆一排椅子，或多或少地坐几个高矮胖瘦各异，不停说话的中年妇女。椅子下边和身后都是盆子和行李，歪歪斜斜的随处可见。墙上也是挂满了锦旗，用来展示用户对这儿服务员工作的肯定。而据我的经验这一半是假的。
　　 等我说明来意之后，又是老板又是老师又是负责人的刘老师才站了起来。一双小杏眼上下打量着我，并直接说我没有照片上那么年轻漂亮。我一听此话就问是不是让您失望了呢，那我还有必要给你拿出来证件吗？她连忙表示失言，说自己就是随口一说。我拿出来一摞证件证书，还有2021年北京市育儿师大赛第三名的奖碑。而她只草草地看了一下，便敷衍地说：“好好，可以”。几个服务员也只交头接耳，漠不关心的坐那聊天。但是我觉得我有必要进一步落实一下微信中谈的内容，这是对别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我是应聘来当培训兼签单老师的，肯定要让她和她们知道本人在这方面的特长。即便面试没有去大公司那么正式，但我觉得我今天有必要展示一下，有个仪式感。于是我从大双肩背包里拿出来四大本厚厚的课堂笔记，这里面有作为家政服务员需要的各种知识点。分别是厨艺，护老，育儿，家居衣物养护，可谓是本人沥血之作。凭着十几年的专业经验，我坦然让她或她们提问。开始三五个服务员，后来从外边又回来了几个，十几个服务员竟然都用琢磨不透的眼神看着我，并嘻嘻笑着没人问话。
　　 按刘老师说的，我在这里四千块钱的底薪，另外有签单提成百分之三十。除了要给她们培训服务员所需的技能和职业素质，还要和她们同吃同住同劳动随时管理和教育，建立良好的关系是必须的。而刘老师关了电脑，拿上包包说:“行行，你今儿就留下吧，你盯着这我出去有事，有客户或者新服务员来给我打电话”。然后，骑上门囗电动车一溜烟儿就跑了。看着她跑远，我才回过神来。
　　 我没想到面试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了，就在昨天晚上，我还准备了很多她可能问到的问题，早上还在梳妆打扮上下了一番功夫，而这会儿我莫名有一种不被重视的委屈。
　　 两边的椅子都坐的满满的了，我也只好去坐在老师的位置，电脑关了我也就没有私自打开。两个打扮时髦的年轻服务员，在旁若无人地交谈着做瑜伽的感受，什么金刚跪式，举鸽子式，束脚式，还有睡天鹅式，坐角式，仰卧束脚式。其他人也都在低头窃窃私语交谈着，我也插不上嘴。
　　 我既然来上班，也得对得起这份工资，负起责任。也不能一句话不说呀，就用手示意大家不要闲聊了，没人理我。四十多分钟过去了，我再也忍不住就站起身走出来，微笑着举起右手示意大家静一下。并说:“大姐们好，咱们互相认识一下吧”。然后我就作了自我介绍，并让大姐们挨个来作个自我介绍。这个小程序还算进行的顺利吧！
　　 然后我就开始了我的培训。我首先问了她们一个问题:大姐们，您们觉得做服务员最主要的是什么？比如需要注意什么？具备什么条件？但她们都你看我、我看你的表现出一脸茫然。于是，我就对他们说:那肯定是能力，专业能力是一个服务员的立足之本。然而我觉得人品比能力更重要。人品体现在我们对人对事的细节上，与细微处与一言一行上看人品，利益面前更见人品。除了尊重用户不自作主张，还要悉心听取用户意见，不麻烦别人；不能欲望过高，要知道感恩，虚心地听取用户意见；还要管控好自己的情绪，冲动、失控还会酿成大祸。而能力体现在专业技能出色，重在有责任心，如果能力强但没责任心，丢三落四做事心不在焉肯定也不行。对用户家的责任心要贯穿始终，哪怕你今天要回家了，也要耐心地去做饭、哄孩子睡觉，站好最后一班岗。
　　 可能因为是我初来乍到，有点儿紧张，讲的有点语无伦次，但是我相信会慢慢进入正轨。然后我讲了服务员的着装，言行举止，情绪管理，以及日常习惯。不知道是因为我讲的好还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总而言之她们也都在专心地听。然后我示意大家休息一下，每培训一个小时去上个厕所、喝点水。
　　 女人在一起三分钟就能破冰，看来这句话是真的。上完厕所她们就跟我聊起了天，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讲自己的遭遇与烦恼。一个大姐说:“妈的，这世上的人都是欺软怕硬，不吭声人家就往死里整你。我是做家务的，除了把家里所有的事儿包揽了，还得考虑老人的身体状况老人做饭要软烂，还要搀扶老头子散步，中午他妈的他不睡觉我得陪他聊天，干的再多钱也不多一分”。
　　 而另外一个年轻点儿的山西女人，操着一口山西味儿的普通话说:“可不，我是带小孩儿的，休息一天该二十四小时，但是我每天到九点才能从家走，下午七点就得回家，晚上得白带孩子”。我连忙劝她们不要那么计较，心多累呀。并说:“你多干点活，他们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工作不好找，好不容易找一个，要珍惜”。但她们还是耿耿于怀，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我又说：“我们想挣到钱，就要有一定的胸襟，要学会换位思考，去理解和包容用户，这样才能实现自我价值，成全了他人就能达到共赢。当然了我们也要注重自己的感受，太累的关系大家都不自在，也别太委屈自己，这是对自己的尊重”。看到一个个带听不听，仍然愤愤不平，甚至把敌意转向我，说家政公司都是向着着北京人的，我也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下午的培训，我着重讲了人品对家政工的重要性。第一对用户不能说谎，不能用虚假信息蒙骗用户。第二不能在外边招惹是非，切记不能和异性交往过密以免被诱骗。第三要虚心学习，接受用户提出的意见。第四多干活少说话，用能力证明实力。第五钱品反应人品，不能贪小便宜，斤斤算计......
　　 正当我的状态正佳时，有俩大姐就又不高兴了，马上站起来大声反驳:“出来就是挣钱呢，为啥不能计较”？
　　 “俺当三年保姆了，不是也照样挣钱。公司都是向着北京人的”。她俩这样一闹，其他人也都高一声低一句说起话来。有劝解的，也有煽风点火的，瞬间农村妇女的本性就展现的淋漓尽致。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乱成了一锅粥，我有了想马上离开的冲动。
　　 过了十几分钟才耐住性子维持好秩序，我就对大家说:“姐妹们，我们培训是让大家更优秀，通过努力工作，让更多的人关注理解信任我们，我们也秉持职业道德，正直善良地把帮助送到千家万户，挣到更多的钱。我们有了职业的认同感，人生也会更快乐、更充实。也可以向别人学习很多，让自己的人生更精彩，不再止于仰望别人的人生”。我的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了一阵孩子的大声哭闹。
　　 大家立马被哭声吸引，几乎同时都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挤向门口往外看。见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漂亮的时髦女人，从后备箱拿下箱子往这边走来，屋内一个姐妹嘴里说着小叶回来了，就跑出去迎她。在她身后，一个又高又胖的中年男人停好了车，一个白富美女人也抱着哭闹的孩子下了车，边走边愤愤不平地说着进屋，我马上微笑着点头哈腰的迎了上去。
　　 经过了解得知:小叶干了两个多月，昨天突然提出不愿意干了，而用户怎么留都无济于事非要回来不可。用户给公司打电话，刘老师满囗答应说再给找个好的。然后我就给刘老师发微信把这一切告诉她，可是一直没回，我又赶紧打电话但是桌子上笔筒里，有电话却响了起来。我拿出电话看来电显示是我的，就知道这是她故意的。众人都看出了八八九九，宝爸老王只得骂骂咧咧地带着老婆孩子开车走了。
　　 我问那个服务员为什么非要回来？她说是前几天她休息回公司，刘老师偷偷说有一个用户家比他们家的工资多五百块。她如果回来，就再派个人去。我知道这都是家政公司的套路，因为这个阿姨形象好，在这就是当幌子。交了服务费的新用户家，也就成了吸引新服务员的培训基地。
　　 那天一直到晚上八点多，刘老师才和预料的一样回来了。而且也还此地无银地解释走的匆忙忘了拿手机。也一样如我所料地对小叶说昨天说那家已经找到人了，让她在这儿等两天。而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对我说让我去老王家。我眼见过那个男的骂骂咧咧上车的样子，表示坚决不去，并对她说如果你不是需要老师，我明天就走。看我态度坚决，她也不能强制我啊，就赶紧拍着我的肩说:“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不去也别当真”。看着她的背影，我又有了明天想走的念头。
　　 由于十多个人打地铺睡在一起，有的人还不讲卫生，所以屋子里充斥着酸酸的汗味和臭脚丫子味。更要命的是有的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裸睡，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啊！这整个一个平民窟，我坐在墙角烦躁不安，又思来想去安抚着自己的情绪，却难耐涌出一阵掂包走人的冲动。
　　 我如果闲着一天，就对父母和孩子有负罪感！而且到哪个公司都好不到哪里去，接连应聘了四个公司，都是要和服务员一块儿住的，这样老板晚上就省心了。这说白了其实就是二十四小时在工作状态。我比较喜欢独处，可现在连一分钟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之前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但是要自己租房子，肯定又舍不得了，每个月吃饭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租房，连搭车又是一笔更大的开销。这个账之前我已经算过无数次的，在冲动来临的时候，我又把理由捋了一遍，来安抚这种不现实的燥动不安。
　　 虽然是老师，其实工资还不如服务员多，尽管都知道你文化程度高点儿，但也并没有人把你当回事儿。一个个拿你当空气一样肆无忌惮地打闹或说脏话。每次渴了用热水壶烧一壶水，水一开分分钟就被人倒干了，谁管你喝不喝。
　　 我不爱说费话，不喜欢聊八卦，她们可能会觉得我有点高傲。所以我尽量面带笑容显得很随和，但我终是融入不到她们聊的家长里短之中，感觉这样的尬聊太无意义。好不容易都擦了身，卫生间空了，我才去洗漱。然后才感觉清爽了许多，喷上防蚊花露水，右手使劲扇着折扇，左手拿书看，却怎么也不能集中精力，只好作罢。
　　 第二天，刘老师一早还是交待我看店、培训。她说晚上看了昨天的监控，对我的培训还比较挺满意。她没有交代怎么培训，但得到鼓励的我也深受鼓舞，想着昨天讲的太规范化，今天就多讲点实例吧。对于文化程度不高的这些人，我想还是讲故事直接上干货，更能吸引她们也更有收获。果然这个办法挺管用，故事富有代入感，引起了她们强烈的共鸣，从而也让她们有了应对工作中困难的能力。
　　 我又对她们讲了很多服务员的事，有的利用业余时间写了很多走心的文章，以诗歌和散文写出了自己的故事；有的学了英语或西餐制作，被用户长期雇用，带到国外；有的入了党，还有的回家开了家人公司。我们自立自强让生命活出了宽度和厚度，让人生有了一些意外的收获。一上午的培训，令她们信心满满，笑脸如花。
　　 下午的时候，我教她们学做菜。在这种小公司，也只是一些纸上谈兵，因为你没有资金买菜，大家一日三餐都是自己上街上买点馒头咸菜充饥。培训做饭实操更是没有场地，我只提供了一些菜谱和食物搭配的适宜与禁忌。
　　 四点多的时候，刘老师不知从哪儿带回来个精致的老美女。只到店里呆了片刻，就眉开眼笑地说把这美女送到老王家。小叶看着她们走远，眼圈立马红了，一个人走出门外。我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人生总有聚散，任何关系都不可能天荒地老，有相遇就有别离”。
　　 “可是，我是被人骗回来的”。她低着头，控制住性绪和音量，不让别人看见和听见。顿时我的正义感和怜悯心又占了上风，但是我也没有能力为别人解决麻烦，却又有了想离开这儿的念头。
　　 连续两晚上都没睡好，一会儿这个儿上厕所了一会儿那个上厕所，天亮了眼睁不开，那也得第一个带头起来，如果你不带头起就没人起。起来后还得把地铺收拾起来，把被子都叠好用床单包好，在门后边墙角层层码好了，再用帘子盖上。然后又是争先恐后的上厕所，洗漱，到最后没人了我才能去。
　　 凌晨三点左右开始下的雨，到现在一上午还在不紧不慢的下。老板也不到店里，大部分人都趁天凉快逛街去了，剩下的四个人也都在扯闲篇。小叶还是忍不住在对两个人说老刘骗她回来的过程。又转身对我说，其实大家都到别的公司去看看了，如果不是她几个被哄骗已经交了一千多元的年费，谁也不会在这儿一棵树上吊死。我也没说什么，因为我也知道大多是老江湖各有门道，哪有活儿在哪签单吧。下雨天是没有一个人光顾的，我也惆怅的望着外面的水坑儿发呆，无心再讲话。就这样站站坐坐无聊地过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大家有的出去吃饭，有的正在悄悄啃着白馒头，而我一点食欲也没有。
　　 下午，雨还在不停地下，北京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呢，好像是在为我的处境悲哀一样。我手拿着书仍然无心看，强装笑脸给爸妈打了个电话，让爸妈放心说在这挺好。这时刘老师就发来了微信，问我:漂亮的小妹，三天的试用期到了，你感觉怎么样？我还没回她，她就又跟着发了一句:如果你不想在这儿你就走吧。我问她:你是不是对我不满意？不满意你就直说吧。我很明白，如果她辞我，她就得给我付这三天的工资。但是她却说:小妹啊，我一直看着监控呢，我看出来了，你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的。别难为自己了，你走吧。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开口，我是个爽快人也是个好心人，我就替你说了。
　　 哎，上当了，碰上个老狐狸，人家得了便宜还卖乖。一个一个的白用人，常年招聘！看来这也是老伎俩了。我如果非说是她辞我的，她肯定就会立马反脸，闹一肚子气也要不到钱。唉！算了吧。好在就只干了三天，又不是十天半个月，也算她有点儿良心。于是，我就赶快收拾了东西，淋着小雨走出那个地方。趁天色还早，我得赶紧找个今晚落脚的地方去。
　　 2022.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