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星耀何夕【上】(小说)
1
他一直看着这个沉默不语的世界,看着万物的生长与凋谢,像一个见证时间的守护者。
他知道有一天自己同样也会灰飞烟灭,像流星一样。掠过星空浩瀚的旷野;掠过没有尽头的寒夜;掠过亘古不变的日月,消失在天边燃烧成自由的云屑……
如果有一天,那个人在某个黑暗来临之前的黄昏,透过斜阳如同焰火一样的血色余晖,突然心有所念,哪怕只是一秒的回眸里不曾经意的一缕喜悦。是不是所有来过的痕迹,都将以一种幸福的姿态,无比满足即便消散着瓦解……
请不要无视你所见到过的每一颗渺小暗淡的星光,它们可能会是你存在于这个世界最后唯一遗留下来的眼泪的结晶。
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星,都是在为曾经在乎过的人,坚守着一份至死不渝的信念,生生不竭。
2
巴彦哲一直不喜欢笑,也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笑。好像从一出生开始,巴彦哲就被戴上了纯金打造的面具,精美到人们早已忘了他本来的模样。
父王告诉他:一个人的样子,如果从一开始就能不被恶魔发现,那么他一生永远都不会遭遇任何邪恶的力量。
作为烈池之国唯一的继承者,除了仅有皇子这个显赫的身份,巴彦哲就像是活在一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似乎无所不有,却又一无所有。
除了巴伊特,那是他唯一的朋友。他的存在,让巴彦哲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寂寞……
横跨南疆大陆的烈池之国,历史并不悠久。他们的祖辈世代跋涉,安邦于此,只因近山近海绝佳的地势和富足的食物,以及适度的气候和远离外患的安宁。历经数年,实力渐渐超越毗邻诸国,成为半个南陆最大的国度。
烈池在每个庆典之日,举国上下无不欢呼雀跃,忘乎所以。每个人都在庆幸里坚信,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无疑是属于他们的最幸福的家国。
没有人知道,他们最珍贵的王子,总是在他们的欢乐背后,面朝大海,沉默到仿佛没有呼吸……
巴彦哲的世界,从来都没有人会去在意。就像无数个这样的万人狂欢之际,他也只能一个人躲到海边,似乎想要把自己变成一条鱼,直到潜入最深的海底……
巴彦哲其实每次都能感觉,巴伊特就站在他的身后。他只是从来都没有回头,也就看不到巴伊特欲言又止的眼睛里,全部都是面对自己无从解开的秘密……
3
每个人都有秘密,巴伊特对这一点从来都满怀着孩子一样的好奇。他永远也没有想到,他第一次知道了一个人的秘密后,感觉竟然如此诡异。
那就像是坠入某个深不见底的黑暗的漩涡,整个身体一直在不停的快速下落,看不见一丝光亮,却又无比清晰的预见跌落到底的那一声巨大的沉闷过后,身体里的鲜血迸溅而出的颜色……
而比血色更为恐惧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停止坠落,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一直就这样在飞翔里默数着死亡到来的终结时刻……
巴伊特记得自己最初见到巴彦哲的时候,是在小时候的皇室某个盛大的酒会上。王子金光闪闪的面具在人头的攒动中泛着冰冷的光,一如他的人,好像一只惶恐的羔羊,一直在人群中刻意的躲藏。
那个时候他们还小,巴伊特走过去拉住王子问:你怎么会戴着这么奇怪的东西在自己的脸上啊?
巴彦哲挥开他的手,只在面具后看着他,一言不发。
巴伊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王子?
面具后面的巴彦哲依然没有回答,看了他很久,问:你是巴耶图的儿子巴伊特?
巴伊特有点诧异:……你知道我?
当然,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知道!巴彦哲冷冷的说,语气和他的金色面具一样,毫无表情的生硬和冰凉。
巴伊特突然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巴彦哲在后来一直没有忘记这句话。
你的眼睛真好看!
他听过很多人对他说过的话,但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一直活在面具的后面,没有人敢直视皇子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巴彦哲甚至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忽略,习惯了只以一个名字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
那时还是孩子时候的他,似乎就已洞悉了和父王一样的感觉:他一直耸立于高高在上的权利之巅,行走在不为人知的孤独荒野……
4
烈池的黑夜,夏末的风温柔的轻抚着波光羞涩的海平面,繁星像是情人一样一如既往的痴缠着明月。忽明忽暗的微光,恍如执着的秋波。寂静的夜色,连海都在沉眠,仿佛不愿惊醒每一个喜欢做梦的人。
巴彦哲看着海的远处,月光下的面具折射出的微光,如同覆盖了一层浅浅的霜。
身侧的巴伊特,一直在出神的看着他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样子,似乎想一直就这样看透到他的心里。
巴彦哲忽然问:巴伊特,你有没有无比憎恨的厌恶过一个人……那种恨不得对方立刻死在眼前永远都不再出现的厌恶?
巴伊特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巴彦哲说:我有……!
巴伊特好奇的问:难道还有人胆敢与王子殿下……结仇?
巴彦哲摇了摇头,再没说什么。
巴伊特却能感觉到他的面具后面脸部微微的抽动。看不见表情的金属暗光,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却比先前又冷了几分。
海风吹过,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咸味里,巴彦哲的发梢轻轻的舞动起来。一如海里那些细小而温顺的鱼儿摆动着的尾巴,没有丝毫惊吓的灵动。
良久,巴彦哲从怀里掏出自小就一直贴身佩戴的吊链徽章,再次问道:巴伊特,你相信我们的愿望真的可以因为祈祷而成为现实么?
巴伊特这次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相信!
巴彦哲转过头,似乎对他的回答饶有兴趣:是吗?那么……你可曾有什么许而未得的愿望?
巴伊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啊……许而未成的愿望吗?那个……殿下,巴伊特没有……没有……
巴彦哲在面具后偷偷的笑了笑:真的没有么?你不是一直想要看到我的样子吗?
巴伊特也笑了:实在是瞒不过殿下啊!巴伊特自认识殿下的那一天起,一直都想亲眼膜拜殿下的威颜……只是就在刚刚殿下问我的第一个问题之后,巴伊特已经改变主意了!
巴彦哲微微愕然:……改变主意?
巴伊特突然拍了拍胸膛,说:作为殿下的朋友,我更想知道殿下憎恨的那个人是谁?能让我的朋友如此厌恶,自然也是巴伊特的敌人!
巴彦哲突然怔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静静的看着他。逆着光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散发着不留痕迹的湿气……
就在他们的头顶,蓦然划过的流星雨,宛如密集的箭光,飞向漆黑的天际。一刹那的辉煌,留在巴彦哲的心里,竟然有种剧烈的灼痛,从眼里一直延伸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如同遭受了一场痛快的电击。不足致命的痛,就像是眼睛里像揉进了一粒沙子……
5
夜色笼罩的亲王府,巴耶图面色阴沉,抚弄着指间的翡翠戒指。昏暗的烛光下,掌心泛着微弱朦胧的绿光。
他的面前,坐着一位绝色美女。
巴耶图冷冷的看着她,眼神宛如黑夜的鹰,说:距离九月之末的白露,尚有月余。明日我便将你引荐入宫,你是不是已经作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那女子微微叩首道:是!阿离定当全力以赴,依计而行!
巴伊图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箭在弦上,容不得半点疏忽!你且将计划再复述一遍!
那女子正襟危坐,嘴角撇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抽搐,说:下月白露,我将成为当今皇子的王妃。成亲当晚,立取皇子巴彦哲的性命!以助巴伊特成为王位继承之唯一人选!
隔墙之外,巴伊特像是一个无法动弹的雕像,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甚至忘了呼吸。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听到别人的秘密。可是,它听起来,怎么始作俑者像是自己呢?
果然所有见不得光的才会被称之为秘密吗?
关于权力的游戏,古往今来,如此雷同的戏码,怎么依旧会有那么多的人前赴后继,乐此不彼……
巴伊特感觉身体沉重得仿佛海边的岩石,被黑色的漩涡席卷着急剧的坠落,向着未知的深渊,不停的坠落……
他在天旋地转的晕眩里,突然像是看到了巴彦哲的眼睛,像夜空的繁星一样明亮。
晶莹剔透的琥珀色,安静温润的流淌于掌心。宛如远古的时间凝结而来的一颗遗泪,以瞬间成形的姿态,穿越恒久的未来。轻轻盈握,指尖似乎触到几分前人的体温,以及如同流沙一样溢出指缝的万般宠爱。
巴彦哲端详着手里的吊链,半透明的坠玉反转过来时,变成了一个刻着未知符号的神秘徽章。
好像这块玉和脸上的面具一样,从出生的时候就一直陪着他,一直到现在。
巴彦哲依稀记得,多年以前,母亲在最后的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说:巴彦哲我的儿,无论多么苦多么不易,一定不要放弃希望!要相信老天总会在最后的时刻,给予我们最意外的惊喜……
母亲把吊链戴上他的脖子时,苍白的脸上泛起几丝血色:巴彦哲,娘送你的这个东西务必妥善保管,它或许可以帮助你改变将来的命运。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遭遇绝望,你一定要记得,用你所有的力量狠狠的捏碎它,像捏碎所有的厄运一样……
那是母亲最后的话。她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一如那一刻吊坠上残留着的她的体温,在满朝哀鸿的巨大悲伤里,隐隐的温暖着巴彦哲的心房。
纯属虚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