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闺女》
　　 雨稀里哗啦地下着，风噼里啪啦地吹着，马路上车灯氤氲，有红的，黄的，还有白的。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撑着伞，都想要回家。
　　 牛糖撑着白色花边伞，头发很简单地用皮筋束着，沿着后背自然往下垂。她有着浓眉大眼和翘鼻小嘴。她身穿白色紧身背心和毛边牛仔短裤，它们不仅勾勒着她挺立的乳房和翘起的丰臀，还展露着她那双又细又白的腿。灰色开衫薄外套不但遮不住她完美的身材，反而增添了神秘，能更好的挑逗那些恶臭男人的欲望，使他们猥琐的眼神久久不能离开。
　　 雨水敲打着她的花边伞，让她想起了那些恶臭男人。他们在床上用力拍打她的屁股，一边辱骂，一边问“喜不喜欢”，如果不给予他们肯定的回答，他们反而打地更用力。牛糖的上半身不禁打了个冷颤，可能是下雨天有点凉，反正不可能因为那些恶臭男人，毕竟她早已习惯了。用身子卖钱，是她在北京的唯一出路。
　　 这一职业见不得光，被众人唾弃。牛糖越想这句话越觉得可笑。“老娘愿意做这一行业吗？老娘就为了赚几张纸，为了吃饱穿暖活下去。”“这一行业被众人唾弃，我呸！那些男人一个个都是大款，都是商界精英。那演电视剧的影视明星，还有那什么跳舞唱歌的偶像，都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叫老娘宝贝儿。”
　　 天空的闪电从上往下蔓延，像一条恶心的蛆虫。放在小时候，牛糖看见闪电会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可现在，她越看那白色的放射性细线就越是恶心。
　　 愣神间，手机电话响了。她熟练的翻开了粉色爱马仕手提包的按钮，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
　　 “闺女，妈想你了。”来电话的是牛糖的母亲，牛妞。
　　 “妈，有啥可想的，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回去了。昨天我给你寄了两条小刀鱼，尝尝鲜。对了妈，我又在网上给你买了点化妆品和衣服，记得去取。”
　　 牛糖说了一大堆，电话那头也没见回应。“妈，你怎么不说话。”
　　 “哎，妈听着呢。你上次给我买的化妆品还没用完呢，不用买，浪费钱。”
　　 “没事，您闺女有钱。那先不说了，我赶着上班呢。”
　　 “那...行，你挂了吧。”
　　 牛糖正准备挂电话，一辆汽车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的，直直的撞向了她那魔鬼身材。
　　 “砰！”
　　 牛糖被车带着飞了很远，落在了街道商铺的正前方。此刻，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静静的躺着，车辆上的懦弱男人浑身打颤，根本不敢下车。街道上的行人叫嚷着，但大多数都在拿起手机拍摄。一块破碎的手机，发着光，里面传来阵阵哭声和叫喊声，听清了才知道，那里面叫的是，“闺女！闺女......”
　　 牛糖躺在自己营造的血泊中，眯着眼，看着灰色的天空。她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此刻很舒服，好像解脱了，自由了，再也不用和男人上床了。她想笑，可她笑不出来，她没有力气。她听着风声，雨声，以及猥琐的闷雷声，她想闭上眼睛，因为她真的太累了。但她没有，因为她突然想到，电话还没有挂。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着双唇，叫了一声“妈。”便昏死了过去。
　　 ......
　　 风吹拂着我白皙的脸颊，路边的棵棵柳树低垂着柳枝，在风中尽情的展露着大自然的曼妙。我缓缓睁开了双眼，打了个冷颤。“我这是在哪，我不是被车撞死了吗？”我在疑惑，但很快，我便反应了过来，这是梦，这一定是个梦。老天爷一定看到了，看到了我惨死的模样，在我临死前送我一个梦，好让我原谅它给我安排的荒唐命运。
　　 “呸！想都别想，老娘不可能原谅你。老娘的容貌和身材是我妈给的，从小没有爹是你安排的，我走上卖身这条路也是你安排的，被不长眼的汽车撞死也是你安排的。这梦我不做了，我不做！”
　　 可不管我怎样喊叫，不管我用多恶毒的话语去辱骂这偏心的老天爷，这梦就是不醒。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麻雀，突然朝我飞来，我急忙闪躲，麻雀扑了个空，我却因闪躲失去平衡，差点摔倒。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它好像在嘲笑我，嘲笑我的可怜，嘲笑我的狼狈。
　　 我看着这只烦人的麻雀，朝它大骂了一声“滚”，它像能听懂似的，猛地飞了老高，不偏不倚地朝我头上拉了泡屎。我看清了，黑白相间的一小块，落到我头顶的时候，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又湿又黏。这种感觉我再熟悉不过，跟那些恶臭男人的精液射到我头上的感觉一样。一想到这儿，我的心脏仿佛被堵住了般，血液不再流通，浑身打着冷颤，我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想要用空气去疏通我那堵塞的心脏。空气非但没有疏通心脏，反而触动了我的泪窝，眼泪不受控制的，大滴大滴的从眼中滚落。我站在原地，剧烈地抽噎着，浑身颤抖。我发了疯的大吼，双手用力地拍打着空气。“老娘已经死了！死了！我已经死了啊！为什么！为什么我死了你们这些恶心人的家伙还要来纠缠我！为什么？！！”
　　 我双手顺着膝盖蹲了下来，然后抱头痛哭。
　　 麻雀被我激烈的反应吓住了，它飞到我身边，不停的叽叽喳喳，好像在安慰我。
　　 “滚！滚啊！”喊完后，我继续抱着头哭，想把自己哭醒，好让自己赶紧解脱，进入传说中的轮回。麻雀烦人的叫声一直与我凄厉的哭声混在一起，演奏着悲天悯人的哀歌。
　　 麻雀不叫了，这首哀歌只剩下了我这个孤独的演奏者。我抬起头，只是想看看麻雀是不是飞走了。麻雀不见了，我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但眼前突兀的出现了一台黑色电动车，它的车灯一直闪烁个不停。让我不禁想到了那只烦人的麻雀。
　　 “你是麻雀变的？”我天真的发问。
　　 电动车扑闪着车灯，围着我转圈，好像在说，“没错，是我变的。”
　　 我瞪大红肿的双眼，惊奇地看着这台有意识地电动车。转念又一想，这是梦，这电动车便也没那么神奇了。
　　 鬼使神差的，我坐上了这台黑色的电动车。我扶着车把，骑行在马路上。我环视着四周，觉得这里好熟悉。终于，我认出了这里，这里是我从小生活到大的小县城。
　　 “回家”这两个字像有魔力般，不断的刺激着，引诱着我。
　　 我拧动车把，飞速的驰骋在这独属于我自己的马路上。风在我耳边呼啸，仿佛在告诉我，“你自由了。”是啊，我自由了，因为我已经死了。
　　 此时，一台蓝色电动车出现在了我的视野。它行驶在我的前面，车上有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那女人的背影带给我一种既温暖又熟悉的感觉，我想加速到她的前面，好去看清她的容貌，可不管我怎样拧动车把，我都追不上眼前的蓝色电车。
　　 正在我气愤这麻雀变的电动车的无能时，坐在蓝色电动车后座的小女孩唱起了歌，我努力地听，想知道她唱的是什么，可是这讨人厌的风，一直呼呼地吹着，我根本听不清。没等我焦躁的坏脾气发作，那苗条女人像是能读懂我的内心一般，她开始唱歌了。可是，她一开口我就忍不住的哭了，因为这个声音是我妈，我忘不掉这个声音，永远都忘不掉。
　　 “妈！”我以为前面的女人能够听到，然后回头。可是我发不出声音，不管我尝试多少次，我都喊不出声。我识趣地放弃了，因为我知道，这个梦并不完全由我掌控。
　　 我不仅知道那骑车的女人是我妈，我还知道她后面坐着的小女孩是我，是五岁的我。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我妈一边唱着一边摇头，五岁的我不断的拍手。
　　 此刻的我，像一个小偷，偷取这本属于我却又不属于我的幸福。
　　 十字路口，她俩转弯了，我被迫直行，好像再也不会见面了。
　　 ......
　　 眨眼间，我来到了公交车站牌，那只麻雀变了回来，它绕着我乱飞，好像在等待我的原谅。
　　 “不可能。”我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三个字。
　　 麻雀叽叽喳喳的叫了几声，又绕着我飞了几圈，只见它突然变成了一枚硬币，刚刚好好地落在了我的手心上。
　　 惊奇与疑惑之间，一辆公交车朝着站牌驶来。
　　 “你要让我上车吗？”
　　 硬币不能说话，所以它也没法回答。不管它回不回答，此刻的我已经上了公交车，将硬币投入收钱箱，清脆的咣当声并没有传来，我对这种反常现象见怪不怪。车上除了司机外，还有三男一女，两个学生，一对情侣。我喜欢坐在公交车最后面，我径直地走着，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一股炙热的目光，是三个人的，他们看我的眼神让我恶心，我想骂人，但我忍了。坐在位置上，他们时不时的回头，他们的眼神在我的脸部和胸部打转。这种场景我再熟悉不过，它让我联想到了我陪酒的日子。
　　 这里是我的梦，我已经死了，我容忍不了他们恶臭的眼神。我想让他们消失，可是这梦并不听我的。
　　 我双眼目视着窗外，心里只想着赶紧结束这场梦。
　　 公交车行驶在马路上，外面阳光明媚，我不由的感叹，“大自然，真干净呀！”
　　 到了下一个站牌，车停了。我看着窗外站牌处站着的两个女人，身体里的血液不断翻涌，内心五味杂陈，因为那是高中的我和我妈。
　　 我想下车，我想和她们说话，但这该死的梦境啊！牢牢的把我困在了座位上，甚至连声音都不允许我发出。我发了疯般的挣扎，但我越挣扎，这无形的束缚就越是牢固。
　　 我放弃了，我倚着窗，看着她俩。
　　 另一个我和我一样美丽，她穿着牛仔长裙，画着淡妆，嘴上有明显的FF0000色号口红。我看着她，或者说看着我，我笑了，痴痴的笑着，为我自己的美丽而笑。反观我妈，她脸上的皱纹很明显，皮肤微黄，穿着饭店的服务员衣服，我的眼睛突然酸了，眼泪想要夺眶而出。此刻的我像个神经病，哭着笑，笑着哭。
　　 “闺女，到学校记得把妆卸了，要好好学习。”我妈还是这么的温柔。
　　 “哎呀，你能不能别管啊，我化妆跟学习有什么关系。”高中的我，表情很是不耐烦，我知道这是我的青春期，我坐在车上微微蹙眉，我能真切地感受到这句话的无情，但我妈仿佛万法不侵，她的表情还是那么的温柔。
　　 车开走了，我双眼死死地盯着窗外，逐渐对这个梦产生了期待，期待下一个关于我的画面。
　　 车子在下一个站牌停了，当看到站牌处站着的两人时，我笑了，可能是这个梦终于如我所愿了。
　　 高中的我上车了，投币，落座，玩手机。我妈就站在车外，朝着高中的我挥手，不停的挥手。可“我”一直在玩手机，根本看不到我妈的举动。我妈就这样可怜的一直朝着只知道玩手机的“我”挥手，期待着自己的女儿能够也给自己挥手。我知道当时的我很无情，我还知道当时的我早恋了，我还知道当时的我在给自己所认为的“未来丈夫”聊天报备。
　　 “你抬起头啊！”我在心里呐喊。我哭了，无声息的哭着。我不停地朝着我妈挥手，我妈也不停地朝着另一个我挥手，直到公交车再次开走。
　　 ......
　　 又是眨眼间，公交车消失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湿润，看着清澈的天空，真的好干净。
　　 麻雀绕着我盘旋，我笑了。麻雀看到我笑了，飞的更起劲了。
　　 “去下一个场景吧！”我开门见山道。
　　 麻雀很配合，只见它飞到我的头顶，叽叽喳喳的声音从我的耳朵灌入到我的心脏。我被吵得闭上了眼。等我再次睁开眼，我发现世界好宽广，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官体验。我想用手揉眼睛，可我做不到，不是我没有力气了，是因为我的手变成了翅膀。
　　 “天哪，我变成了麻雀。”我，一个身材完美的大美人，竟然变成了一只小麻雀。我挥动着翅膀，我飞起来了，没错，我飞起来了。微风与我的全身相撞，很舒服。我在空中不断的拍动翅膀，低空盘旋，我呼吸着新鲜空气，发出叽喳的叫声。飞累了，我落到了地上，在地上一蹦一蹦的，以便适应我的两个小爪子。
　　 蹦着蹦着，我看到了一群人，他们好像在交谈着什么。
　　 我鬼鬼祟祟的离近了些，刚好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牛姐今天又穿上新衣服了呀！”
　　 说话的人是张嫂，她阴阳怪气的对我妈说着。我认识她，之前打过我，因为她那猥琐的老公总是看我，她嫉妒的拍打我的头，在外人看来是抚摸，可我能真切地感受到疼痛。
　　 我环视了一圈，这里有我妈，张嫂，还有家里开小超市的刘婶儿和爱听闲话的冯大爷。
　　 我妈能听出她的来者不善，笑着回应说，“哎！我家闺女总是往家里寄衣服和吃的，我要是不穿，不是浪费她的一片孝心嘛。”
　　 张嫂见自己说不过，朝着我妈笑了笑。刘婶儿看着我妈若有所思，然后对我妈说：
　　 “妞儿，看好你家闺女吧，干的事情不干净。”
　　 我妈疑惑的看着刘婶儿，她和刘婶儿是老玩伴了，她知道刘婶儿说这句话肯定有她的依据，但我妈哪里会相信自己的女儿不干净，她当场发飙。“刘妮儿，你什么意思？你话给我说清楚，我家闺女怎么就不干净了！我家闺女是大公司的经理，一个月挣十来万，怎么就不干净了！？”
　　 刘婶儿看我妈发火，用胳膊拱了拱冯大爷。冯大爷与我妈四目相对，他怯怯地说，“妞儿，给你看个视频。”
　　 只见冯大爷用他那粗黄的手指划动着屏幕，这里点一下那里点一下，然后把手机递给了我妈。我妈颤抖着接过了手机，死死地盯着屏幕。
　　 里面是什么我自然看不见，但我能猜出个大概，可能是我哪天上班被他们拍下来了，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我妈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她对着冯大爷大吼，“这里面的不是我女儿，我女儿是最乖的！”我妈疯魔了般，把手机放在地上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只见那张嫂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地上的手机，两眼放光地看着，嘴里还念念有词，“我就知道这小贱货不干净。”
　　 看到我妈跑开时，我本想过去追赶我妈，可是我动不了，这该死的梦！但这也刚好让我听见了张嫂的话语，我双眼发红，死死的盯着她。突然，我摆脱了束缚，我如利剑般朝着张嫂飞去，我用我那尖利的小嘴朝她头上啄了一口。我手下留情了，没有出血，只是起了一个大包。她剧烈的反应使手里冯大爷的手机摔到了地上，不出意外的，手机摔碎了。
　　 然后我转身就飞走了，朝着我妈的方向飞去。
　　 我落到我家的窗户旁，看到我妈正坐在床上，双眼无神。我想飞进去，我用力的用嘴啄着窗户，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但钢化玻璃根本不是我能弄破的。我妈看向这里，那内心深处的麻雀本性使我迅速的飞走了。
　　 我盘旋了一圈，又重新飞到了窗户旁边。我妈还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妈！妈！”我拼命大喊，可是发出的只有“叽叽喳喳”。可能是窗户隔音，亦或者我妈太过伤心，她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我妈拿起了手机，她拨通电话，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
　　 “闺女，妈想你了。”
　　 “妈，有啥可想的，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回去......”
　　 我听不见她说的什么，自然不知道她打给了谁，但她的脸上全是作为母亲的温柔。没过一会儿，我听见她朝着手机拼命地叫喊：
　　 “闺女！”“闺女！”“闺女！”
　　 ......
　　 牛糖迷迷糊糊的醒了，她看着洁白的天花板，耳边传来“闺女，闺女”的凄惨低语。
　　 她浑身剧痛，连呼吸都很困难，还好嘴上有呼吸器，应该能让她撑一会儿吧。
　　 “妈。”
　　 牛妞赶紧“哎！”了一声，站起身来，看着自己不成人样的女儿，她红肿的眼球不争气的流泪，她根本控制不住。她想说话，但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女儿哭泣。
　　 “妈，我不是您的好闺女。等我见阎王了，我给他说一声，让我晚几十年投胎，我还投您的，我下辈子一定做您的好闺女。”
　　 没等牛妞回话，牛糖的生命探测仪就已经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
　　 “嘀——嘀——嘀——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