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桂良有祖传种芝麻的秘方，是个种植芝麻的高手。当年他爷爷给地主扛活，是长工里“打头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长工小组长。这个小组长权力可不小，他有权决定在哪块地种什么种类的庄稼。芝麻是耐旱怕水的作物，夏天的雨水大一点就会颗粒无收。这一年他根据经验观测认为是个大旱年，就把地主家一百多亩洼地都种上了芝麻，等到地主家得知这个消息，已经过了夏至节气，再改种其他庄稼都已经晚了。地主家战战兢兢祈祷着老天千万别下雨，否则那一百多亩地将颗粒无收。那年果然是个大旱年，秋天种在洼地里的芝麻大丰收，让地主家赚了个钵满盆盈。秋收后这家地主把李桂良的爷爷给辞退了，原因是用他当长工“打头的”实在是担惊受怕，最后落了个“李大胆”的外号。
　　 到了生产队年代，李桂良他爹虽然得到他爷爷种芝麻的言传身教，无奈是种什么庄稼要听从上级安排，上级没有给他们生产队安排种芝麻的任务，他们家自然没了用武之地。在家家户户抠着油瓶底过日子的年代，社员们都希望吃饭时的咸菜盘子里能滴上几滴芝麻香油，让掺了瓜菜代的主食下咽顺利一点，于是队长安排李桂良他爹在渠边地角偷偷地种上几垄，有时候让上面发现了还要给连根拔除。
　　 土地联产承包以后，村里的土地分到各户，想种什么庄稼自家说了算。李桂良他爹要了秀水河边没人愿意要的一块沙土地，由于这块地特别贫瘠，生产队特意多给了他二亩多。李桂良在他爹带领下，把十几亩土地整理好之后全部种上芝麻，由于紧靠秀水河，夏天多大的雨地里也不会积水，芝麻年年大丰收。
　　 靠着种芝麻的收入，李桂良家盖起了五间大瓦房，他爹又操持着给李桂良娶了媳妇儿。结婚后李桂良生了个女儿，为了不忘种芝麻给家里带来的好处，他给女儿起名“李芝麻”。李桂良的老爹已经到了耄耋之年，在家里颐养天年，李桂良五十多岁身强力壮，他还想大干一场。
　　 现在各村实行土地整体转包，李桂良看中了秀水河对岸杨各庄的一片沙土地。由于也是紧靠着秀水河，所以那块地同样也很贫瘠，一般人都不愿意种植这样的土地。李桂良看到了其中的商机，用很低的承包价格把这块地转包过来，他用祖传的手段全部种上了芝麻。老爹年岁大给他帮不上忙，女儿李芝麻长大了已经能做帮手。李芝麻体格健壮，高高的个子，靓丽的脸庞，大学本科学的是农学专业，大学毕业后正准备读研。在准备考研期间，正好帮爸爸干活，同时可以积累自己在农学方面的实践知识。
　　 由于种上了芝麻新品种，今年的芝麻长势更好，长到了一人多高。收割的时候，因为附近没有收割芝麻的专用机械，李桂良雇来人工把芝麻割下来，一堆堆立着堆在田地里晒干，晒干后就可以“抖芝麻”了。抖芝麻时在地上铺上一大块塑料薄膜，一手倒拿着芝麻捆，一手用木棒敲打，芝麻粒就会掉落在塑料薄膜上。
　　 李桂良父女俩看着满地的芝麻堆，心里满是丰收的喜悦，用不了几天，芝麻堆就会变成一摞摞人民币。
　　
　　 二
　　 离李桂良承包的芝麻地不远，是杨各庄杨家承包的几十亩西瓜地。杨家种西瓜虽然不是祖传的技术，这几年也摸清了种瓜的路数，别人种西瓜每年种一季，他们家却能种两季。春天他们用塑料薄膜很早就把西瓜种在地里，这样就能赶早上市，自然能卖个好价钱。等到大批西瓜都上市的时候，他们拔了已经收获完的西瓜秧，赶紧种上第二茬，大路西瓜都卖完了，他们的晚西瓜又开始上市，自然还是卖个好价钱。现在的农民都能呼风唤雨，在商品大潮中让自己稳居不败之地。
　　 种西瓜和种芝麻不一样，芝麻收割后堆在地里晾晒，平时不用人看管，还没发现有人去地里偷芝麻。西瓜是人见人爱之物，必须有人时刻不离地看守，所以西瓜地里都搭着看瓜的窝棚。
　　 种西瓜的杨家老汉看晚西瓜个头已经长成，再不用田间管理，只等成熟后摘下来上市，借这个机会他去镇里干临时工，挣钱贴补家用，多挣一个是一个，看守瓜地的任务就落在他老伴杨金凤身上。
　　 杨金凤和丈夫也是勤勤恳恳种了一辈子地，不过却有个爱贪小便宜的毛病。当年离他们村不远有一家国营农场，种着大片高粱，高粱成熟的时候，杨金凤年年都去偷高粱。每年农场都安排大量的“护秋”人员看守，依然止不住高粱丢失。当然，偷高粱的不止杨金凤一家，村里家家户户都去偷，大家不把这种行为称为“偷”，而是称为“拿”。农场的高粱是国家的，去拿是“拿大家”，最后是“大家拿”，不拿白不拿，跟“偷”扯不上关系。
　　 农场护秋人员也不是吃素的，偷高粱的人冷不防被人逮着，逮着之后挨一顿阔揍是免不了的。杨金凤却从来没有挨过打，而且被逮着后还能把偷来的高粱背回家，她有自己的绝招。每当被护秋人员逮着的时候，不等挨打她就迅速把自己的裤子褪下半截，大声叫喊：“快来人哪，这里有人耍流氓了！”农场护秋人员都是男性，遇到这样的女人只能落荒而逃，杨金凤等护秋人员跑远了，提起裤子背上高粱回家，这一招屡试屡鲜，从来没有失误过。
　　 土地联产承包后，土地上的收益都是农民自己家的，就连农场的土地也承包给职工。大家都明白，偷公家的东西可以称为“拿”，去拿各户的东西可就真成了“偷”，所以这些年庄稼地没有了“护秋”人员看护，却再也没丢过一粒粮食。不过这几年风气又有些改变，土地转包给种田大户之后，很多老年人的心目中，这些土地承包大户又成了“公家”的，所以很多地方出现了哄抢庄稼行为，新闻中已经屡见报道。
　　
　　 三
　　 看守西瓜地搭的都是高架窝棚，为的是坐在上面可以看到整块瓜地。杨金凤每天坐在窝棚里，看着不远处的满地芝麻堆，她又动了歪心思。芝麻地里一天到晚轻易也看不见人，去抖些芝麻，用芝麻去榨油坊换香油，家里一年就不用花钱去买了。
　　 杨金凤习惯了从别人的地里往家里“拿”东西，自然就有“拿”的招数，想去抖人家的芝麻还是要防备着让人发现。她把割草的草筐里面严严实实铺好塑料薄膜，然后拿把镰刀去芝麻地里割青草，收割完芝麻，我去地里割草你管不着吧？进了芝麻地，她先割了半筐青草，看看四下无人，凑到芝麻堆跟前，倒拿着一捆芝麻开始往筐里抖芝麻粒。从表面上看，筐里是半筐青草，芝麻粒都顺着缝隙沉到了筐底，被人发现也看不到芝麻粒。
　　 正在她洋洋得意干得起劲的时候，冷不防被人掐住了后脖颈子，回头一看，一个俊俏的小伙子站在她身后！
　　 “你胆子不小啊，竟敢在大白天就来偷芝麻！”
　　 “我什么时候偷芝麻了，你说偷的芝麻在哪里？”杨金凤扔掉手里的芝麻捆，马上不认账。
　　 “就你的这点小伎俩还能瞒住人？”小伙子边说边把草筐里的青草抓出来，筐底是厚厚一层芝麻粒。
　　 杨金凤一看无法抵赖，她使出百试百鲜的最后一招，立刻解开腰带褪下半截裤子，大声喊道：“快来人啊，有人耍流氓了！”
　　 “喊也白喊，大中午的附近没人，赶快报警吧。”小伙子不屑地说道。
　　 “你真不怕我报警？”
　　 “赶快报警，为了真实，你应该把裤子全脱下来，给你手机，用我的手机报警。”
　　 杨金凤还真听话，她把裤子脱下来扔到一边，抓过小伙子的手机就打了110。警车来得很快，警察们下车后看到有个女人没穿裤子躺在地上，几个男警官没有上前，让一个女警官走了过来。
　　 “我活不了了，我被人给强奸了！警察同志要给我做主，把这个流氓抓起来！”杨金凤躺在地上连哭带嚎。
　　 “穿上衣服，跟我们去派出所。”
　　 杨金凤赶紧穿上裤子，抽抽噎噎地坐上警车，和那个男青年一同被带到派出所。
　　 “说说经过吧。”派出所里，两位女警官单独询问杨金凤。杨金凤加油添醋地说那个男青年如何扒下她的裤子，如何把她强奸，说得活灵活现。问询完之后，负责记录的一位女警官让她看询问记录，是否有记得不对的地方。杨金凤看了一遍说：“都对、都对，当时就是这种情况，遇到这种事，我真没脸活了。”
　　 “你对你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吗？”
　　 “负责、负责，完全负责。”
　　 “那就请按手印吧。”
　　 杨金凤在询问记录上按下了自己的指纹。
　　 “强奸”过她的男青年被带了进来，警官对她说：“请摘掉帽子。”男青年摘下帽子，一头黑发瀑布般披散下来，原来是个女孩儿！
　　 杨金凤目瞪口呆！
　　 “是她强奸你了吗？”
　　 “这、这……”
　　 “这位李女士，你有什么要求吗？”一位警官问那位女孩。
　　 “这样的赖皮，懒得搭理她，如果没什么其它事，我先走了。”女孩儿厌恶地说道。
　　 “好，李女士慢走。”
　　 “你报假案，按说应该拘留，念你年龄大了，对方又不想追究，这次就算了，要接受这次的教训，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吧。”
　　
　　 四
　　 李芝麻本想趁中午太阳足的时候，看一下地里芝麻的干燥程度，没想遇到赖皮女人惹了一肚子气。她又回到芝麻地，忽然发现刚才那个女人脱裤子的地方有一部手机，拿起来一看，大概是那位赖皮女人穿裤子的时候丢下的。她把手机又丢在地上，寻思一下又拿了起来，在手机的微信上发了一个消息，然后她悄悄来到那块西瓜地跟前，发现杨金凤还没回来，赶紧把手机丢进看瓜窝铺，急忙溜走了。
　　 杨金凤在派出所挨了一顿训斥，放出来的时候她见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土，是在芝麻地里打滚造成的。她赶快回到家里，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然后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又去了西瓜地。
　　 远远地看见西瓜地里满地都是人，大家正在抢摘西瓜！人们背着筐、拿着麻袋，有人甚至开来了三码车，满地西瓜几乎快要被抢光了。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抢我的西瓜！”杨金凤大喊着冲进西瓜地，拦这个拽那个，无奈是人太多，根本没人听她喊叫。抢西瓜的人哪个村的都有，大部分她都不认识，好容易她抓住一个比较熟的老太太：“你们为什么抢我家的西瓜？”
　　 “谁抢你们西瓜了，不是你告诉大家这块地的西瓜不要了，让大家随便摘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你在微信上说的，不信看看你自己的手机。”
　　 杨金凤从窝棚里找到自己的手机，上面果然有一条消息：“感谢众位乡亲对我们家的照顾，我家无以为报，现在的晚西瓜基本成熟了，大家可以来地里免费摘瓜，谢谢大家。”
　　 杨金凤回想了半天，手机的微信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条消息。她回想偷芝麻的时候是否带了手机，打110报警电话是用那个男人，不，那个女孩儿的手机，派出所的警官让她留下电话，她翻找手机没有找到，大概是自己把手机放在窝棚里了。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在她的微信上发了这条消息，这几十亩地的西瓜都被抢光了。
　　 抢西瓜的人看杨金凤拿起了手机，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报警了，快跑！”村民们也知道随便摘人家西瓜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听见有人喊“报警”，赶紧背起胜利果实四散而逃，整块西瓜地没剩下几个西瓜。
　　 杨金凤的丈夫回到家里暴跳如雷，两个人吵了三天三夜，几乎到了闹离婚的程度，儿子回来后两个人才停止了吵闹。
　　
　　 五
　　 儿子给他们带来了两个好消息，第一是考上了研究生，第二是交上了女朋友，这两天女朋友就会来家里和未来的公公婆婆见面。什么事也不如儿子的事打紧，老两口赶紧停止争吵，打扫院子、收拾屋子，又去镇上买鱼买肉。到了儿子女朋友来的那天，他们提前开火做饭，人还没有进家，桌子上已经摆满了七碟八碗，一大桌子丰盛的菜肴。
　　 儿子领着一个高个子的漂亮女孩儿进来了，女孩儿先对男主人客气地问候了一声：“叔叔好。”等看到杨金凤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住了，女孩儿没有和她打招呼。
　　 女孩儿坐了一会，起身朝外走，儿子急忙拦住：“饭都准备好了，吃完饭再走。”
　　 “饭就不吃了吧。”女孩儿边说边往外走，转眼就来到院门外。
　　 “饭都准备好了，为什么不吃完饭再走？”
　　 “我觉得我们两个交往不太合适，今后就算了吧。”
　　 “为什么？能说出原因吗？”
　　 女孩儿沉默了一会说：“原因还是不说了吧。”
　　
　　 （全篇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