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暖】我不叫李多鱼(小说)
一
腊八完全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从记事起,腊八便跟随母亲在新城第一中学门前经营一间小卖部。看着每天都来小卖部买东西的哥哥姐姐们,腊八都会高兴地跑到近前。
“小妹妹真好看。”一个女学生说道。
“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呀?”另一个女学生问道。
“忘了。”腊八嘟着小嘴说道。
“那小妹妹几岁了?”那个女学生继续问道。
“五岁啦。”腊八想了想说道。
“五岁啦,真棒。姐姐的棒棒糖给你吃。”女学生摸摸腊八的头说道。
“谢谢。”腊八笑着接过棒棒糖,便放进嘴里。
“小妹妹,把糖纸拨开吃。”那个女学生说着,便准备伸手过来帮忙。
“不甜。”说着,腊八将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见那个女学生伸手过来,腊八便把棒棒糖护在怀里。
“好好好,姐姐不碰,那你自己把糖纸拨开吧。”女学生笑盈盈地说道。
看着那个女学生,腊八点了点头。然而撕了半天,却始终撕不开糖纸。此时腊八的脸憋得通红,然而下一秒,腊八却突然将手中的棒棒糖朝那个女学生扔了过去。女学生以为腊八生气了,连忙上来哄,然而腊八却一巴掌扇在了那个女学生的脸上。
“哎,你这小孩怎么打人啊?”挨了腊八一个耳光,措不及防的女学生大叫道。然而这个女学生并不知道,腊八是个患有狂躁症的精神病人。而她突如其来的大吼声,让本就处在发病期的腊八的病情更加难以控制。
“对不起对不起……”此时正在小卖部里忙着做晚饭的李桂芝赶忙跑出来说道。
送走了那几个学生,李桂芝将此时早已双眼通红的腊八领进屋里。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但李桂芝从没想过自己的女儿会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桂芝依旧每天经营着小卖部。腊八平时也只是安静地在一边玩,偶尔见她摔东西,李桂芝也认为是小孩子乱发脾气而已,直到那一天。
“孩子,你今年七岁了。妈妈今天叫你识字好不好?”李桂芝说道。
“好。”腊八说道。
“来,跟着妈妈一起写,我叫李多鱼。”李桂芝说着,在纸上写下腊八的真名。
“我叫李……多……鱼。”腊八结结巴巴地念着。李桂芝将手中的铅笔交给腊八,腊八便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
“不对不对。”说着,李桂芝便扶着腊八的手写了一遍。
“你自己写。”李桂芝说道。
“李……”腊八皱着眉头,然而似乎是用力过猛,铅笔的笔尖一下子折断了。
“唉,这孩子,使那么大劲干什么。”李桂芝有些不悦道,便随手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把削笔刀。削好铅笔后,李桂芝便扶着腊八的手继续写了起来。然而李桂芝并没有注意到,此时腊八的眼睛已然变得通红了。
“啊!”李桂芝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吓了腊八一跳,捂着脖子上的一道伤口,李桂芝不敢置信地看着腊八。此时腊八手里正拿着那把削铅笔用的刻刀,刀尖上还沾着血。
“你这孩子,你疯了吧你?”愤怒的李桂芝一把抢过腊八手中的刀甩在一边,捂着伤口便朝门外跑去。
“王婶,王婶在吗?”跑出小卖部,李桂芝跑进隔壁一个院子里。此时正在厨房炒菜的王婶听见有人叫她,连忙摘下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桂芝,你这是怎么了?”见李桂芝满手是血,王婶连忙问道。
“嗨,你先别问这些了,我得去医院包扎一下,你帮我看着点我们家孩子。”李桂芝说道。
“行,你赶紧去吧,我这就过去。”王婶说完,便摘下围裙跟着李桂芝跑了出去。
“孩子,孩子你怎么了?”小卖部里,此时的腊八用头不停地撞着墙,即便此时血渍已经印在了墙上,腊八依旧没有停下。李桂芝见状赶忙上前抱住腊八,可腊八此刻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在李桂芝的怀中乱踢乱咬。
“这孩子……这孩子是怎么了?”一旁的王婶也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孩子,我本想……教他认字。可这孩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拿着刀朝我捅过来,我这脖子……”李桂芝说道。
“什么也别说了,我去喊我们家那口子去,咱们先去医院吧。”王婶说完,便转身跑出了小卖部。几分钟后,王婶的丈夫开着一辆出租车便停在了小卖部门前。李桂芝抱着腊八上了车,四人便一同赶往医院……
二
“您是李多鱼的母亲吗?”此时医院里,医生拿着一份诊断报告问道。
“医生您好,我是。”此时脖子上缠着纱布的李桂芝连忙答道。
“经过我们医院的初步诊断,这孩子的脑部有先天发育缺陷。经诊断您的孩子患有严重的狂躁症,通俗来讲就是精神病。”医生说道。
“这……着怎么可能?我女儿一直挺正常的啊?”李桂芝问道。
“这只是我们医院的初步诊断,如果您对此有疑义,可以带着孩子到其他精神类专科医院去看看。”医生合上面前的病历本说道。
坐在候诊大厅里,李桂芝抱着此时已经睡熟的腊八。“精神病”这三个字就像插在自己心头的一把钢刀。李桂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居然还要遭受命运如此的不公。
“桂芝,事情既然这样了,我们也没啥办法了。你也知道,我老公就是个开出租的,我平时也就经营那么个小卖部。这间小卖部交给你打理,我特放心。但这孩子要真是个精神病的话,以后长大了更麻烦。要我说,索性就……”听着王婶的滔滔不绝,李桂芝没说什么,自己虽然什么文化,但也知道精神病是无药可救的。看着怀中此时熟睡的腊八,毫无办法的李桂芝最终只能含泪点了点头。当天夜里,李桂芝便将熟睡的腊八裹在小被子里,放在了新城第一精神病院的一个侧门旁。回程的车里,即便李桂芝如何不舍,也只盼着这孩子下辈子能投一个好的人家。
“刘院长,这孩子不知是谁放在这里的,我今天早上一上班便看见这孩子用头撞墙,我上去拉她,她回手就给了我一个嘴巴。”精神病院的一间病房前,张医生向院长刘长福做着汇报。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怎么放在咱们这了?”看着此时咱病房中乱喊乱叫的腊八,刘长福问道。
“哦对了,这孩子的衣服里,有一张医院的诊断书。”张医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脑部先天缺陷,疑似患有狂躁症。”刘长福念着纸上的字,诊断书的左上角被撕下去一块,而那个地方本应该填着患者的名字。
“唉,先留下她吧。张医生,你一会儿跟护士长说一声,叫她们联系咱们属地派出所,查查这孩子在新城还有没有家人。”刘长福说道。
张医生走后,刘长福回到办公室里,看着那张缺了一角的诊断书,刘长福也只能无奈地苦笑两声。
“老公,大清早的就唉声叹气,怎么了?”此时办公室门前,刘长福的妻子鹿玲珑推开门走了进来。
“唉,有人拿咱们这当福利院喽。”刘长福苦笑道。
“啥情况,不会又有人把孩子扔咱门口了吧。”鹿玲珑问道。
“唉,还是老婆你最懂我啊。”刘长福苦笑道。
鹿玲珑先是一愣,随即便听见楼下传来的阵阵喊叫声。“不是,你没跟我开玩笑吧?”不敢置信的鹿玲珑问道。
“张医生早上上班的时候发现的,发现这孩子的时候,她正用头撞墙呢。张医生当时就觉得不对,上去拉的时候,那孩子回手就给了张医生一个大嘴巴。为这事儿,张医生都跟我念叨一上午了。”刘长福摇了摇头说道。
“我嘞个去!刚送走一个,又来一个!”鹿玲珑将手中的文件袋扔在刘长福的办公桌上说道。
“你看看这个。”说着,刘长福将那张诊断书递给鹿玲珑。
接过那张诊断书,鹿玲珑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那缺失的一角暂且不论,单单诊断书上那句先天性脑部功能缺陷,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唉,收就收吧。回头我向市里申请专项补贴的时候,看看能不能为这个小家伙多申请一些。”鹿玲珑说道。
“这是哪里,我要妈妈。呜呜呜呜。我要妈妈,呜呜呜呜。姐姐坏,姐姐坏,呜呜呜呜……”此时病房里,腊八拼命地哭喊着。
“这孩子,看起来挺正常的呀,怎么能是精神病呢?”病房里,值班护士张护士疑惑道。
“别琢磨了,快来帮忙。”另一名值班护士李护士说道。
“怎么了怎么了?”此时刚从刘长福办公室出来的鹿玲珑上前问道。
“鹿姐,这就是张医生今天早上捡到的那个孩子。”李护士首先答道。听着腊八的哭喊,鹿玲珑也有些疑惑。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孩子,发病时怎么还能分辨出妈妈和姐姐呢?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等了一会儿,见面前的小女孩不再哭喊,鹿玲珑蹲下身子问道。
看着鹿玲珑,腊八木讷地摇了摇头。即便脸上全是泪痕,腊八也好想完全不记得刚刚自己都做过些什么。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像一台完全恢复出厂设置的机器。
“小朋友,你几岁了?”鹿玲珑继续问道。
腊八依旧摇摇头。鹿玲珑接过张护士递过来的一张湿纸巾,慢慢地将收凑到腊八面前,轻轻地擦拭着腊八脸上的泪痕。
“小朋友,那阿姨帮你取一个名字,好吗?”鹿玲珑笑盈盈地问道。
腊八点了点头,表情依旧十分木讷。鹿玲珑想了想,“今天是农历腊八,以后你就叫腊八,好不好呀?”然而这一次,腊八没有再点头,只是木讷地看着前方。鹿玲珑站起身,慢慢朝后退了两步,身后的两名护士见状,急忙护在鹿玲珑的身前。
接下来的几天里,护士们每天只能隔着门看一眼病房里的腊八。只要有人进房间,腊八便如恶鬼附体一般开始疯狂地大喊大叫。护士们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先用束缚带绑住腊八,才能勉强面前将一些食物喂给她。
一周后,已经严重营养不良的腊八终于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三
“张医生,腊八怎么样了?”腊八的病房里,鹿玲珑焦急地问道。
“这孩子已经一周不吃不睡了。再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的。”一旁的张医生说道。看着此时躺在病床上的腊八,鹿玲珑叹了口气。
“你们先去忙吧,我来照顾她。”思虑片刻,鹿玲珑说道。
“鹿姐,还是我们来吧。这孩子犯起病来谁也不认,我和小张都被她抓伤过。”一旁的李护士说道。
“唉,还是我来吧。我总感觉这孩子就是害怕人多。你们还记不记得,上次我问她的时候,她就没发病。”鹿玲珑说道。
“那……行吧。鹿姐你小心点,有事儿就喊我们。”李护士说完,便拉着张护士离开了。
摸了摸腊八的有些枯黄的小脸,鹿玲珑疼爱地看着腊八。虽然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但鹿玲珑总觉得眼前的腊八,眉眼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不知为什么,想着腊八这个名字,鹿玲珑便默默地哼起了那首童谣: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过几天,漓漓拉拉二十三……
随着春节的临近,医院外面的街道上也渐渐地热闹了起来。医院门口,刘长福将两只大红灯笼挂了起来。鹿玲珑则将买来的一副春联贴在两边的水泥柱上。大年三十晚上,随着食堂的饺子出锅,医院里留守的医生和护士一起举杯,欢度春节。
“鹿姐,快来,腊八出事儿了。”正当刘长福和鹿玲珑与其他人聊的热络时,一个值班护士冲进食堂了大喊道。
“什么!”鹿玲珑一惊,放下手中的饮料,便跟随着那名护士冲出了食堂。一旁的刘长福也没心思再吃饭,跟着也跑了过去。
“唉,过年也不让咱们安生啊。”张护士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
“唉,在这么下去,我都快成精神病了。”李护士说完,便跟着一齐跑了过去。
“腊八,腊八你怎么了?”此时腊八的病房里,鹿玲珑抱起此时被屋外的鞭炮声吓得缩成一团的腊八。此时的腊八面色惨白,将头深深地埋进鹿玲珑的怀中,全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鹿姐,会不会是外面的鞭炮声把她吓到了?”房间外,张护士说道。
“快,先把她抱到我的宿舍里。拿些棉球来。”鹿玲珑说完,便抱着腊八朝门外跑去。张护士赶忙跑到护士站,拿起束缚带和医用棉球便跟了上去。
“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鹿玲珑的宿舍里,被吓得脸色惨白的腊八慢慢缓了过来。抱着腊八,鹿玲珑轻声地哼唱着儿歌。随着腊八的脸色慢慢转好,鹿玲珑疼爱地捏了捏腊八的小鼻子。
“妈妈。”腊八轻声唤道。
“哎。”大吃一惊的鹿玲珑轻轻地答应着,在腊八的小脸上轻轻一吻。
“妈妈。”腊八再一次唤道。
“哎。”鹿玲珑点头应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抱着此时早已睡熟的腊八,鹿玲珑看着窗外的烟火。当怀中的腊八喊自己妈妈的时候,鹿玲珑便暗自发誓,今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自己都要把腊八抚养长大。那一刻,鹿玲珑便将怀中这个本是病人的小姑娘,认做了自己的女儿。
即便属地派出所查遍了所有失踪和走失儿童的资料和报案,也没有一个能和腊八对的上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也慢慢习惯了这个偶尔会发狂的小病人。虽然除了鹿玲珑之外,其他医生和护士谁都不敢靠近这个小家伙。但鹿玲珑的儿子,刚上初一的刘金元倒是个例外。其中缘由,留待后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