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个邻里中心，日常用品那里一应俱全。那天我在外面闲逛，顺便去邻里超市买些东西。当我从超市出来，被眼前的一盆康乃馨所吸引，这是一家开在超市旁边的花店，花店门口摆放了各种花草。这盆康乃馨似黄似绿的朵儿，尤其博得我喜爱，平时鲜有时间打理花草，如果碰上中意的，有时会买上一盆，以此来弥补生活中的缺憾。
　　 我对花花草草情有独钟，每一次仔细端详这些花草，总会唤起心底莫名的怜爱之情。同在大千世界，惟有花草最为动人，且说花容，无论怎样的明艳，竟然毫无娇作之姿，总是保持着沉静，稳重。看到花朵的瞬间，我的情绪会立刻安静下来，会把刚刚还烦心的事丢弃在一边，这也许就是花朵的审美功效吧。如是，更向往大自然，向往如花草一样的生活。
　　 康乃馨象征着热情，祝福，温暖的亲情。所以，她成了母亲节的节花。由此一想，突然感到母亲节快到了，难怪花店门口摆放了好几盆康乃馨。瞧，有大红的，粉粉的，还有黄绿色的。站在花店门口的我，有些看花眼了。原来只有商家才最知时节，早早为节日作了打算，可我还在浑浑噩噩中，甚至还在为昨天的失意而烦恼，那些无时无刻不潜伏在心底的烦恼，常常成为可恶的心魔，驱之不去。总想知道，这些心魔到底从何处来，又会在何时销声匿迹。此刻，突然被康乃馨的花色所吸引，尤其是那黄绿色的，低调中带着一些优雅，心情来了个大转弯。站在门口良久，欣赏着这些花不想离去。一直以为康乃馨是红色的，是热烈的，原来还有黄绿色的，一下子喜欢上了。想借着花朵的美丽来调节一下自己的情绪，仿佛突然收到了一份惊喜似的，可以满足很长时间。于是，毫不犹豫买了一盆。
　　 端起一盆康乃馨，走向回家的路，只见絮翻蝶舞，禁不住“芳思交加”。原来东风已将年华暗换，转眼间春将走到尽头。人总是拽不住岁月的衣角，人总是来不及道别便已分别。不由想起上月中旬，成都的表妹陪着她的母亲，也就是我母亲的姐姐，我的阿姨，她俩来苏州探亲时的情景。睹花思亲，心底变得柔软起来。
　　
　　 二
　　 早在2014年的国庆期间，我和先生从苏州出发，特地去成都探望阿姨一家。当时在阿姨家呆了很长时间，也聊了很久，诉说着离别的思念，我也代表父母送去了关怀。当时，我和阿姨说苏州到成都有动车了，为了体验一下也为了看看沿途的风景，我们特地选择乘坐了这趟动车。我说动车经过秦岭山脉的时候，我好兴奋，从来未曾有这样的体验。当动车在崇山峻岭中穿越，我有了飞翔的感觉，我觉得人生于世，如果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飞翔也就不枉此生了。我描述着山脉，描述着速度与激情，无意中看见阿姨眼中闪过的一丝欣喜。从前她回苏探亲要坐上两天的火车，如今有了动车，路程一下子缩短了，15个小时就能达到。她说如果可能的话，她也要回故乡看看，动车能节省好多时间，也能减少途旅劳累。我说，到时可以买个卧铺，累了可以睡。阿姨说，对对，到时就买卧铺。
　　 外婆过世后，阿姨已经好多年没回苏州了。经过交谈才知，姨夫因痔疮手术后多年不能行走，只能坐轮椅外出，生活上完全靠阿姨照顾，阿姨实在走不开。姨夫原本是个高才生，很有学识，我很喜欢和他交流，如今他却坐上了轮椅，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想不到，多年不见，姨夫已不再是从前的样子。看着姨夫的样子，心头有些酸楚，人生命运是多变的，明媚的春光早已被暮歌所掩盖。我尽量和姨夫说说话，耐心听他含糊的表达。阿姨说，服侍姨夫已有六个年头，始终未见他的病情好转。当时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手术触动了某个神经，导致神经受损，才引起不能行走。那只是我的猜测。
　　 当阿姨进入耄耋之年，就再也无法独自照顾姨夫，表妹表哥忙于工作，白天都不在家。于是他俩由表妹安置，暂时住进了护理院，这样，阿姨依然可以照顾姨夫，也不会太累。
　　 阿姨自感年纪大了，以后行走也会不便，想到生命中还有些未了的心愿，趁自己还有余力，想往故乡走一遭，了却这些心愿。于是，阿姨向护理院请假一些时日，由表妹陪同才得以踏上来故乡的路。一到苏州，马上与我们取得了联系，阿姨的心情万分激动，好多年没有回到故土，想念这里的亲人与朋友。
　　 隔天，我们陪同阿姨来到外婆的坟前，进行了祭拜，了却阿姨思母之情。在坟前，阿姨落泪了，看着阿姨哭泣，伤情一阵阵向我袭来。想当初，阿姨远嫁成都，是被姨夫的才华所吸引，阿姨很贤惠，他俩十分恩爱。可还真没想到，人到晚年，有很多事已力不从心，阿姨可能意识到这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次回苏了，所以心情不同于前，忧伤的成份多了一些。这次见到阿姨，感觉她比5年前明显消瘦苍老，令我心中有十二分感慨。岁月如朔风，一路摧枯拉朽。阿姨年轻时可是个大美人啊，时光不仅剥夺了美丽的容颜，她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见阿姨和我母亲不停地回忆往事，我们也不打扰她俩，让她俩好好唠家常。也许人老了，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而眼前的事往往会忘记。
　　 而后，我们一行去太湖边看风景，品尝苏州味道。
　　 这次行程，阿姨还特地约了她的三位好朋友，是1958年在苏州工作时的同事。她们四个不仅是同事，还是很铁的朋友，平时也常有电话联系。只是今天，只有她们三人见面，因为其中一位好友缠绵于病塌多年，没法前来赴约，令人遗憾。阿姨和两位好友翻开了老照片，此刻也让我目睹了阿姨年轻时的英姿，她们各自诉说着往事，还问起其它同事的一些情况。我负责为她们拍照留影。阿姨好友翻开老照片，把照片从相册中取出，交到阿姨手中，对阿姨说这些照片保存好多年了，如今该还给你了，完璧归赵吧，不知以后我们还会不会见面呢。当时他们三人都有些泪目，可能彼此都在丈量自己生命的长度吧。我听她们说着往事，说着当今各自的身体状况，突然也有些伤感。仿佛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上帝，都在为自己把脉，都在预知生命的长短。
　　 阿姨到苏州之前在南京也稍作停留，看望了我的姨奶奶，姨奶奶只长阿姨四岁。至此，阿姨的苏州之行，见了该见的人，做了想做的事，算是了却此生心愿了。
　　
　　 三
　　 那天阳光明媚，阿姨和表妹即将启程。
　　 送别阿姨的时候，表妹抱着我们哭了，人生的别离之恨总是绵绵无绝期，我知道有的分别可以重逢，有的别离却是永诀，我们都应该且行且珍惜。只要是有情人，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分别总是伤怀的。此刻，我对古人折柳而别的含义，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一根柳，便是一段情，“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我没有折柳，而是送上了苏州的糕点。我想我和古人的情怀应该是一样的，无论是长亭还是短亭，都是离思的念想；无论是古时的柳还是如今的糕点，都寄托着故乡的味道。我说，如果我们还能在苏州相见，我还请你们品尝太湖三白。表妹对我说，有空一定再来成都，我一定好好陪你们。
　　 此时此刻，送别的背影早已遥去。想到动情处，情不能已。如今，只能借着我手中这盆康乃馨，送上遥远的祝福……
　　 我借着康乃馨的花语，去看望父母了。古训有云：“子欲养而亲不待”。于是我想任何时候，我们都不应该留下遗憾，都应尽自己绵薄之力，为亲人稍去温暖。也许阿姨也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千里迢迢而来，为的是留在故乡的那份亲情。
　　 此刻，春风十里，不再柔情，万种思绪蜂涌而来，我已不知所措。突然间，一片柳絮随风吹进我的眼中，一瞬疼痛，泪便止不住落下来。王国维有诗云：“人生只似这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也许是草木知愁，才传递给我一份盈盈泪水吧。
　　 时间为我停留在2019年母亲节前夕，万种情思，皆由一盆康乃馨而起。其中有回忆，有忧伤，有依恋，有无奈，有祝福。那是一枝一叶的情，那是一瓣一朵的心。
　　 2020年7月的某天，接到表妹的电话，表妹在电话那头哭泣着告诉我，姨夫去世了。生命的荒凉再次向我袭来，人生的伤情无处不在，表妹的痛哭声时时从电话中传来，我也心碎，更不知如何来安慰她。不曾想，昔日景还在，人影却已非。姨夫最疼这个女儿，我一直很羡慕表妹，有这样一位疼爱她的父亲，有这样一位学识渊博的父亲。姨夫早年留学莫斯科，满腹经纶，不然我的阿姨也不会远嫁成都，成都和苏州不仅距离遥远，而且那时交通不便。阿姨和姨夫，因为情，因为爱慕才走到了一起。记得，他们每次来苏州探亲，我也很喜欢和姨夫交谈，总有说不完的话，当时他知道我爱文学爱诗歌，就时常给我鼓励。我还把变成的铅字寄给他们，留下青春的美好时光。这一切都远去了，留下的是人心的温度，依然温暖着每一寸回忆。
　　 姨夫去世后，阿姨孤单影只，有次出门晕倒，幸有邻居帮忙，才捡回一命。从此阿姨不敢一人呆在家中，还是打算住进养老院。后由表妹安排办理了入住。表妹是个有情人，是个孝顺的女儿，下班后必去探望，成为生活日常。有时，我和表妹还会安排阿姨和母亲视频对话，让她俩倾诉姐妹之情。
　　 一盆康乃馨，黄黄绿绿的朵，经过风风雨雨，再次向我走来，不知“馨香为谁传”？却是，情由此花起。知道花开必有花谢，如同我们的生命。心中的深情，因了一盆康乃馨，动人而温馨，那是永不凋零的朵儿，在现实的世界里开成永远的亲情。
　　
　　 原创于2023/12/23首发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