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班里经常有人丢失东西：铅笔钢笔、墨水、作业本、橡皮尺子、围巾帽子……
　　 铅笔、橡皮尺子之类东西丢了，虽然也生气，但毕竟是小东西。再说橡皮和尺子，可以买也可以不买，凑合一下就能蒙混过关。而钢笔却完全不同，如果丢了，就没有东西写作业；不交作业，老师就会批评，是万万不行的！
　　 那时候，我最担心的事就是钢笔丢了。上一节课还在用，下一节课钢笔就不见了。将书包、课桌、衣服口袋等能找的地方翻个遍，钢笔还是没有踪影；报告老师，老师在班里动员教育，让同学一起找，可是依然找不到。
　　 那时，钢笔大概是小学生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最少也得花五毛钱；贵一点的钢笔，得花一块多，在当时，这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那个年代，一个学期的学费总共才一块钱，还包括语文、数学、常识三本书费。一盒火柴两分钱，一支铅笔三分钱，用来糊窗户的一大张白纸也才三分钱，一个作业本八分钱……一块钱如果用来买盐，大概能买到六七斤，足够七八口人的大家庭吃大半年。
　　 那时是农业生产队年代，一个壮劳力下地干活，整整一天可以赚十个工分。如果是妇女老人，也许一天只能赚七八个工分。十个工分，按照生产队年底结算，只能折算一毛钱左右。也就是说，一支稍微贵一点的钢笔，也许要父母在生产队整整劳动五六天！
　　 如果丢了一支钢笔，父母大概得骂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骂我太笨，看不住东西；骂我不用心，把钢笔没有收拾好；骂我缺心眼，都不知道小心防贼；又骂小偷太可恶，怎么随便拿别人的东西；骂小偷的父母，没有把孩子教育好，给孩子养成爱占小便宜、不劳而获的坏习惯……而且我也知道，如果还想继续上学，丢了东西，就是自己的错，只能乖乖地不吭气，多帮父母干活，只要父母没有动手打，就算是轻轻饶过自己了。
　　 骂了之后，偶尔想起我丢掉的钢笔，母亲还是心疼不已，时不时诉说田间劳作的辛苦，养育我们兄弟姐妹的不容易，父母是如何省吃俭用；赶集的时候，闻到葱香扑鼻、一毛钱一份的踅面，都舍不得吃一碗……
　　 是啊，丢了钢笔，我也心疼的很，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呀！
　　 在丢了两次钢笔之后，父母再给我买钢笔，选择了最便宜的一种。便宜的钢笔，样子不好看，当然也不好用，只能凑合着。为了不再弄丢钢笔，母亲甚至给我专门缝制了一个细长的口袋，固定在衣服里面，让我用完钢笔后装进去。这样钢笔就可以随身携带，万无一失。即使班里有小偷，也是无从下手。
　　 可是，那时钢笔的质量差，墨水经常渗出来，洇染在衣服上，蓝蓝的一片，真是无可奈何！于是心里更痛恨那些总是偷别人东西的人，恨不得叫警察来搜查，揪出小偷，骂他一通，打他一顿，出出气也好。既然叫不来警察，只能在心里咒骂小偷，希望真有做了坏事就会遭“天打五雷轰”之类的报应，让上天将小偷狠狠地惩罚一下，让他不敢再偷东西。
　　 九十年代来东莞，那时不知有多少外来的挤到东莞打工。满大街都是人，那些小偷、抢劫者、骗子们，也混迹于人群之中。有一次，在菜市场，我亲眼看到了小店主人抓住小偷，把小偷捆起来，用板凳使劲砸。小偷也是蓬头垢面，缩成一团，尽管躲躲闪闪，还是被打的鼻青脸肿，连连求饶。按道理，抓住小偷应该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但是这些人却私自殴打小偷，我想大概是他们被偷了多次，心里太愤怒了，非要亲自动手，出一口怨气。
　　 看到这种情形，我虽然有点可怜被打的小偷，但是也特别理解店主人的愤怒和暴躁，因为他们是受害者！看看那小偷，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偷东西，真是活该！
　　 当然，因为丢钢笔的事情，我也非常感谢一位老师。他就是我的第一位数学老师——白老师。那时，老师应该是将近退休的年龄，身材高大，面容黝黑，须发皆白，同学们干脆叫他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生性严肃，上课时更是不苟言笑，同学们都有点怕他。特别是他长着一对大板牙，生气时面相也显得有点凶。
　　 一个寒冷的冬天，上数学课的时候，老师讲完课，让我们做作业。我突然发现钢笔不见了，应该又被班里捣蛋的同学偷走了。我就举手报告老师，本以为老师又会像往常一样，吹胡子瞪眼，生气骂人，可那一次恰好相反，白老师一反常态，满脸和气，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钢笔，拧开笔帽，递到我手上，让我先用他的钢笔写作业。霎时，我感到老师的关心，老师的体贴，心里暖暖的。原来，白胡子老头并不是我想象中很古板、不近人情的人，对学生竟然有这样的关心和照顾！
　　 这时，有一位经常捣蛋的男生也大声说：“报告白老师，我的钢笔也丢了！”白老师突然瞪大眼睛，面带怒气，胡子也跟着抖动，不客气地训斥那位男生：“胡说！自己找去！”那位男生被吓的再也不敢吭气。
　　 看样子，老师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谁说的是真的，谁在捣蛋、谁在撒谎！
　　 说起丢钢笔，我的先生也是记忆犹新。上初中时，他为了给自己买钢笔、攒学费，放假时和弟弟一起，到附近的山沟里挖中药。一个多月，每天早出晚归，头顶炎炎烈日，不知跑了多少路，流了多少汗水。为了多挖点药材，每天都是直到天黑才回家，带几个馒头就是中午饭。渴了，就喝点山泉水。临近收假，挖出的远志、柴胡等药材全部晒干了，拿到杨家庄药店，卖了十多块钱（初中时学费贵了，一个学期十一块五）。兄弟俩高高兴兴，买了各自最喜欢的钢笔，剩下的钱用来交学费。结果，开学后还不到一周，心爱的钢笔就不翼而飞！当他发现钢笔被偷的时候，恨的牙痒痒的，还和别人打了一架！直到现在，一提起那个可恶的小偷，还是耿耿于怀，心意难平！
　　 幸运的是，三年级以后事情有了很大的变化，班里不再丢东西了，大家和平共处，似乎往日的小偷都消失了。从此不再为丢钢笔的事情挨家长的骂了！
　　 也许因为大家在一个班时间久了，都熟识了，小偷不好意思；也许是小偷偷了东西之后，班里人人痛恨人人喊打的气氛，让小偷胆战心惊，不敢再次下手；也许小偷偷了钢笔，不敢拿出来用，只能偷偷地藏起来，或者为了不被别人发现，将钢笔“毁尸灭迹”；也许是学校老师的反复教育起了作用，人人都有了是非观和判断能力，懂得了别人的东西不能拿的道理。看来，我们小学班里的同学还都不错，用孔夫子的话说，就是“孺子可教也！”
　　 许多年过去了，现在的小学校园里，依然流行一个顺口溜：“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妹妹跳芭蕾，四年级的帅哥没人追……”也许，时代虽然变了，但是孩子们的天性、人生成长的不同阶段，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刚上学的时候，也许一些孩子还真不懂别人的东西不能拿道理，随着老师学校的教育，年岁的增加，孩子慢慢懂得了做人的道理，也渐渐地步入了人生的正途。
　　
　　
　　 二〇二三年十二月七日星期四